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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生沉默了,他沒辦法反駁,因為風間琉璃說得對,這幾天除了會議上風間琉璃都沒和他見麵,作為日本兩大黑道組織的領袖他們這段日子都很忙,但即便如此風間琉璃也能猜到源稚生的狀態,這個弟弟絕對是最了解他的人。
「醒神寺的門外大概有十個人等著見你。」風間琉璃輕聲說,「不過我已經叫他們離開了。」
源稚生呆了呆,似乎沒想到風間琉璃居然會替他做出這樣的舉動,這讓源稚生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反正他們來了也會被你打發走,不是麼,哥哥,你的本意是不想見他們的。」風間琉璃說,「況且你已經這麼疲乏了,比起應付那些沒所謂的人,哥哥你現在更需要的應該是休息。」
「總有一些事沒辦法避開的。」源稚生緩緩搖頭,「最重要的事不處理完始終沒辦法安心。」
「我想哥哥你說的最重要的事,指的應該不是蛇歧八家本身或者和猛鬼眾還有卡塞爾學院之間的事吧?」風間琉璃輕聲說,「哥哥放心不下地,是繪梨衣的事吧?」
源稚生徹底愣住了,他扭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風間琉璃的臉,似乎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麼會忽然問出這樣的猜測。
「如果隻是因為家族的事,你最多會覺得委頓和疲倦,但是我在哥哥你的臉上看到了憂慮,如果不是因為親近的人,哥哥你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說著,風間琉璃俯下身子,輕輕掀開源稚生覆蓋在案板上的岩流研究所的批單,露出了畫著潦草布偶娃娃的設計圖。
源稚生的臉色變了變,他的心裡一邊詫異於自己這個弟弟居然對自己了解到這種程度,完全看透了自己所有心思,一邊又因為被看透心思而感到羞恥……羞恥的原因正是因為案台上那張設計圖。
其實老神官、關東支部的組長和風魔家的忍者來造訪的時候,源稚生拿出各部的文件放在身前穿,除了想偽裝成為了家族事務殫精竭慮好應付他們早些離開之外,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他們看到這張設計圖。
因為這張圖是源稚生自己畫的……但是畫工連他自己都慘不忍睹。
「這是哥哥你自己設計的人物吧?」風間琉璃輕聲問,「是送給繪梨衣的麼?」
「原本打算用在繪梨衣的婚禮上。」既然已經被看到了,源稚生索性也就大大方方承認了。
以前繪梨衣和源稚生提過幾次,她幻想過的朋友們,有長著兔子耳朵的白貓,有長著蝴蝶翅膀的闊耳狐,還有玳瑁色漩渦花紋的龍貓……不同於米老鼠、小熊維尼和湯姆貓,那是所有小孩子都認識的好朋友,可孤獨的小孩總想擁有隻屬於自己的朋友,所以繪梨衣幻想了這些特殊的生物,因為它們是自己空想出來的,所以它們是自己獨一無二的好朋友,沒人能搶走它們。
以前繪梨衣說起的時候源稚生沒太在意,因為他隻當那些是繪梨衣無聊時候打發時間的消遣,但後來源稚生聽路明非說起那個夢境裡的故事,源稚生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對於繪梨衣這個精神世界極度匱乏的女孩來說,幻想出來的這些朋友已經是她很難得很難得的精神寄托了,源稚生覺得自己虧欠這個妹妹太多,最近他絞儘腦汁回憶起這些,想在最重要的日子給繪梨衣一個驚喜,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心意的補償。
為此他花了整整一個上午,但隻畫出幾個潦草的雛形……或許連雛形都算不上,繪梨衣幻想的動物朋友們應該都是可愛治愈的風格,但源稚生的畫風更接近猙獰獵奇的類型,源稚生覺得自己怎麼也設計不出繪梨衣想要的模樣,所以他才焦慮。
風間琉璃說得對
,源稚生不是會被家族繁冗的瑣事所困擾的庸人,但至親的妹妹對他來說意義完全不一樣,天大的事源稚生也能用自己的肩膀扛著,眉頭都不皺一下,但如果沒辦法滿足繪梨衣的期待他會覺得很無能,即便如今的他是能一肩鼎起整個日本黑道的男人。
「但是沒辦法派上用場了,和預期的效果差的太遠了。」源稚生深吸一口氣,失望地搖搖頭,「我承認,我沒這方麵的天賦,稚女你想笑就笑吧。」
「為什麼要笑?」風間琉璃下一句話出乎源稚生的意料,「我覺得哥哥你的畫雖然有點抽象……但還蠻有設計感的。」
「蠻有……設計感?」源稚生怔了怔。
「是啊,雖然哥哥你用的線條和表達手法都很簡單,也沒什麼技巧可言,但你想表達的意思卻很直白,一目了然。」風間琉璃點點頭,「隻是畫算不上好看,但誰都看得懂這些話的內核,所以我說還蠻有設計感的。」
源稚生愣住了,一開始他還以為對方是在打趣他,但風間琉璃的表情看起來很認真,又從相當專業且嚴謹的角度剖析源稚生的話,聽起來不太像是在開玩笑,也不太像是在用反話揶揄他。
「稚女你真的看得懂這些畫?」源稚生試探性地問。
「是啊。」風間琉璃點點頭,他指著一個同時擁有兔子耳朵和長尾巴的生物,「鬣狗對麼?我知道的,小時候學校放的‘動物世界"裡看到過,喜歡吃腐肉,性格蠻凶悍的。」
源稚生的臉瞬間就耷拉下來,額頭上冒出好幾條黑線。
「開玩笑的啦,我看的懂這些畫。」風間琉璃笑笑,看著紙上一團團黑色的線條,「貓長著兔子的耳朵,狐狸長著蝴蝶的翅膀,龍貓長著奇特的花紋……對麼?」
「居然真的全看懂了!」源稚生不可思議,因為就連他自己對自己的繪畫技巧都極度不自信。
「我天生就很會演戲,你忘了麼,哥哥,表演需要的是共情和代入感,隻有完全把自己代入到某個角色,演的戲才能足夠引起觀眾的共鳴。」風間琉璃輕聲說,「我能想象到,一個孤獨的女孩在完全封閉的世界裡,期待著有人能陪伴自己……不需要是人,隻要是特殊的朋友,每個人都渴望隻屬於自己的、特殊的朋友,似乎隻有這樣才不會覺得生命是種太過空虛的東西。」
源稚生沉默了,的確,共情這方麵這方麵自己的弟弟要比自己強太多,他天生就是孤傲自我的性格,但稚女不同,那個男孩細膩又柔軟,像水一樣,擅長捕捉彆人的情緒又能真正走進彆人內心的世界。
莫名的,源稚生想到了那個被他殺死的叫做「宮本野雪」的女人,那個女人窮儘自己的最後一刻都要觸摸生命裡最後一點陽光……源稚生回想著那個女人的一生和死在自己手中時的模樣,此刻他似乎有點能理解宮本野雪,也有點能理解繪梨衣。
「因為繪梨衣也是‘鬼",隻是她比其他的‘鬼"更好控製。」風間琉璃笑笑,「但是說到底我們都是一樣的東西啊,害怕孤獨又不得不麵對孤獨,也許我們生來就是這種宿命,所以哥哥你小時候老說我多愁善感動不動就愛哭。」
「其實小時候我也幻想過這種朋友,隻不過我的幻想比繪梨衣更具象化,因為我的世界比她要大一點。」風間琉璃的眼神裡透著追憶的神情,他輕聲說,「我的朋友是長著巨大翅膀的天馬,它的身上有銀色鱗片,頭頂長著獨角,還有足有兩個人高的北極熊,它的毛很柔軟又很厚實,是紅色眼睛的,其實還有會變形的直升機,因為哥哥你偷護林員的直升機帶我出去過一次,那天晚上我就做了個夢,夢到直升機變成了高大的機器人,比森林裡那些百年的樹更高……」
源稚生有些錯愕地看著弟弟的臉,此刻他終
於明白了風間琉璃為什麼一眼就能看懂自己的畫,其實風間琉璃看懂的是繪梨衣的想法,同時源稚生的心裡也生出愧疚的情緒,此刻他深深意識到自己委實不算一位合格的兄長,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太孤傲又太自我,沒有源稚女那樣細膩的共情能力又沒有繪梨衣敏銳的感知力,他虧欠的不隻是繪梨衣,還有源稚女。
「哥哥你不理解也正常,因為你是天照命,生來就是活在陽光裡的人。」風間琉璃輕聲說,「就算是孤獨你也會孤獨的很自我,所以我一直羨慕你,可我沒辦法成為你。」
「你不需要成為任何人,稚女,我也並不值得你羨慕。」源稚生低聲說,「沒有人能躲過孤獨這種東西,不隻是你和繪梨衣,其實我也幻想過,特殊的朋友。」
這次輪到風間琉璃愣了愣。
「小時候我很喜歡看奧特曼,你也許不記得,因為我從來沒在你麵前表現出來,我還用午飯錢偷偷買過一個奧特曼的玩具,它叫做希卡利奧特曼,名字是光的意思,藍色的塗裝,在一眾紅色的奧特曼裡很特彆,最強的武器是騎士光劍。」源稚生輕聲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我以為希卡利奧特曼是我最特殊的朋友,但有一天我發現班裡的小朋友都在討論它,有人拿出和我一模一樣的玩具,那一刻我好像沒那麼喜歡它了,藍色的塗裝好像也沒那麼漂亮,因為它不隻是我的朋友,晚上回去的時候,我用從學校裡帶來的顏料把它的塗裝變成了紫色,把他的騎士光劍折成了奇異的模樣。」
風間琉璃的心中十分詫異,因為他確實不知道這回事,原來那個一向驕傲的哥哥,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麵。
「離開鎮子之前,我把希卡利奧特曼藏在了屋子側麵的小洞裡,還記得麼,我們以前在那裡養過一隻受傷的山雀。」源稚生說,「和你重逢的那一天我專門去看了看,令我意外的是奧特曼還在那裡,我塗的顏料已經掉色了,原本藍色的塗裝也變得很斑駁,騎士光劍已經完全折斷了,後來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回家後放在了抽屜最底層。」
「我很意外。」風間琉璃感慨,「從沒想過,哥哥你還有這樣一麵。」
「如果不是近期發生了這些事,也許我一輩子都意識不到。」源稚生頓了頓,「可能我意識到了,但我一直不願意承認。」
「什麼讓你改變了?」風間琉璃問。
「是父親開導了我,在他的拉麵攤,我認識到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所謂的責任和立場更加重要。」源稚生說,「你在意的人,和在意你的人」
「隻要你有這份心,還需要焦慮什麼呢,相信繪梨衣能感受到你的心意。」風間琉璃說。
「我總不可能在繪梨衣的婚禮上把這些糟糕的畫送給她,告訴她這些就是我的心意吧?」源稚生攤了攤設計圖。
「這是要製作出來的吧?」風間琉璃說,「可以讓我試試麼?我想我大概懂繪梨衣的構思,正巧我也不知道怎麼表達我的欣怡,我和她說話不超過十句。」
源稚生讓開了位置,風間琉璃俯身案台前,原本源稚生畫的那些扭曲、猙獰的線條在風間琉璃的筆下漸漸變得柔和順暢,一根普通的鉛筆在他的手裡仿佛變成繪夢的工具,源稚生看著這神乎其技的繪畫技巧,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源稚生猛然想起來,小時候自己每門功課都比源稚女強,包括體育,但唯獨美術和聲樂,源稚女無一例外每次都是滿分。
十幾分鐘後,風間琉璃落筆,他拿著大變模樣的設計圖,推到源稚生身前「這樣就行了吧?」
源稚生已經瞠目結舌,他不得不懷疑源稚女和繪梨衣這對兄妹之間是不是心靈相通,因為繪梨衣曾向他講述的畫麵被風間琉璃完美的複刻在紙上……源稚生可不覺得自己那些糟糕且雜亂的線頭能起
到多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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