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究竟是何物?為何如此愛一個人,又會如此恨一個人?”風間琉璃的聲音一如登場時的空靈幽怨,但此刻聽起來卻顯得尤為悲淒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帶著隱隱的哭腔,深處卻藏著凶狠的孤傲,就好像在質問背叛她的愛人,又仿佛在質問整個世界。所有人都被那股發自骨髓裡的悲傷給感染了,她們都聽懂了,這大概就是清姬在燒死自己和燒死心愛之人安珍的最後一刻的內心獨白,她是那麼無助、那麼不甘、又那麼絕望,帶著刻骨銘心的質問與深深的遺憾離開這個世界。風華絕代的女人變成一代麵目可憎的大妖,最後和心愛之人燒死在佛寺中,這個結局委實令人惋惜遺憾甚至煽人淚下……今夜的觀眾都是女人,並且都是那種內心敏感空虛無處排擠的女人,故事裡主角的身世令她們感同身受,短短的十幾分鐘裡,仿佛她們都渡過了一整段清姬的人生,那麼孤寂,那麼悲傷,又那麼淒苦。“大愛慈悲,小愛無情。佛教言愛言憎,恰若手心手背,為一體之兩麵,愛之愈深,則憎怨之可能愈大,南傳句經曾說:‘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低沉嘶啞的聲音像是梵音一樣從空中飄落,“不知道這幾句偈語是否能解答施主心中的疑惑,但逝者已逝,願輪回可期,來生你們都能成為心存大愛之人。”所有人都聽得出來,這是風魔小太郎扮演的道成寺的住持的聲音。短暫的沉默後,離舞台最近的座頭鯨率先鼓掌,伴隨著如高歌般的讚歎聲,雖然有墨鏡遮掩著,但能夠清晰的看見,這個身軀魁梧如熊、麵龐如岩石般堅硬的男人的臉上,早就淚流滿麵。緊接著,所有的觀眾都開始鼓掌,掌聲宛若雷鳴,經久不衰,高天原的大廳裡,一半是女人們的稱讚聲,一半是女人們的啜泣聲,複雜的情緒填滿了整個場館,但毫無疑問,女人們喜怒參半和要死要活的模樣都是風間琉璃的表演造成的效果。故事的改動不算太大,清姬和安珍的故事在日本不算家喻戶曉也說的上是廣為流傳了,這是一個癡情女子為了心愛之人化身為妖,最後和負心漢雙雙奔赴黃泉的悲情故事,風間琉璃改動的都是細節的部分……所謂翻新,主要新在結尾的部分。儘管清姬已經變成了麵目可憎的妖怪,她殺死了自己也殺死了安珍,但這一切都是因為愛……因為太愛,所以太恨,妖怪是可怖地複仇是邪惡的,可一想到她曾經受的孤獨和痛苦,所有人都不忍同情。結尾是對整個故事巧妙的升華,以前從未有人用這種手法來詮釋這個故事,化身為妖的清姬和安珍一同死了,但扮演清姬的風間琉璃卻將這位可憐女妖身為人時的剪影留在舞台上,讓人不禁想起他剛剛登場時的傾世美豔、風華絕代,結尾風間琉璃且唱且舞,他的扮相實在太美,歌聲又太淒苦,哪怕隻是一道隔著幕簾的影子,整個高天原都被感染了,女人們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氛圍中。結局道成寺住持的回答是整場演出畫龍點睛之筆,清姬太悲太苦了,她孤獨的活著,絕望的死去,在欺騙與苦難中墮落,在愛與恨中糾葛,她問天、問地;問背叛她的愛人、也問這個殘酷的人世,沒有人能夠回答她,因為她已經是死去的人,是徒留在人間的一道殘影,也是執迷不悟不肯消散的怨念與鬼魂……但得道的高僧卻用佛教的偈語給出了答複,最後清姬的殘影在低沉的梵音中漸漸消散,就好像愛已逝,恨也隨風而去,這個可憐的女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連同她淒美的一生,但同時她也終於不用那麼淒苦悲涼,她解脫了。這樣的結尾似乎把孤獨衝淡了一點點,把悲傷也衝淡了一點點,但發人深省,就像一首回味無窮的歌,讓人久久沉浸在故事的情緒中,難以自拔。風魔小太郎的聲音渾厚滄桑,這個閱曆豐富的老人扮演僧人絕對能給足氛圍……就是不知道這個蛇歧八家以刻板和嚴肅著稱的老人怎麼忽然間轉了性,肯作為助演出演一家牛郎店的演出,還是幫曾經家族的敵人。風魔小太郎沿著樓梯上到二樓,他在源稚生身後的位置坐下,還是一身道成寺住持的戲服沒來得及換下,倒是夜叉和烏鴉已經換好了西裝,跟在風魔小太郎的後麵上樓,一左一右站在了源稚生的身後。“夜叉和烏鴉這兩個家夥喜歡湊熱鬨我是知道的,沒想到您也會上場。”源稚生扭頭看著風魔小太郎說,“是他拜托您的麼?”“風間先生是不久前找上我的,他和我說他新編了一場劇,有一個角色一直沒定下來,風間先生說他感覺我很適合這個角色。”風魔小太郎點點頭,“他找上我的時候我也很驚訝,驚訝的不是風間先生和我的立場問題……而是他居然會找上我。”蛇歧八家和猛鬼眾的立場問題一直存在,並且延續了上百年,但特彆在近二十年裡,蛇歧八家和猛鬼眾摩擦不斷,作為下五家領袖的風魔小太郎一直是戰爭的中堅力量,直接或者間接死在他手上的猛鬼眾成員不計其數……風間琉璃也一樣,他是猛鬼眾的龍王,除王將以外的最高領袖,手上同樣沾染無數鮮血,可以說他們彼此的身上都背負著對方的血海深仇。本該是堅決敵對的兩股勢力的領袖,可風間琉璃卻主動找上了風魔小太郎,還主動提出讓他助演的請求,這怎麼讓風魔小太郎不覺得詫異呢?“戰爭和流血已經是曆史了。”源稚生低聲說,“風魔家主,和平的時代即將來臨,家族和所有勢力已經沒有開戰的必要,以後將不會再有蛇歧八家和猛鬼眾之分。”“我答應風間先生的邀請也是希望這個舉動能修複家族的猛鬼眾的關係。”風魔小太郎說,“不過委實說,您的弟弟和我印象裡那個猛鬼眾的龍王差距很大,簡直判若兩人。”“稚女的確改變了很多。”源稚生的眼簾低垂,“他長大了,早就不是那個跟在我屁股後麵需要我保護的孩子。”“您的改變同樣很大。”風魔小太郎由衷地說。沉默了片刻後,源稚生抬起頭,看著風魔小太郎:“您不也是麼,風魔家主,以前誰會相信,鼎鼎大名的忍者之王,蛇歧八家的若頭會委身在一家牛郎店當客串嘉賓呢?”風魔小太郎愣了愣,他和源稚生某種方麵來說都是刻板的人,但今天他們兩個身居高位的領袖居然會在一家牛郎店裡互相揶揄,人生還真是神奇的東西,風魔小太郎和源稚生相視一眼,各自露出灑脫的笑。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瞥向會場的另一邊,他們都是幸存者,源稚生、風間琉璃、風魔小太郎……不僅僅是他們,這場浩大的劫難改變了所有人,活下來的每個人都變了,可以說脫胎換骨,而改變了或者說拯救了他們所有人的,正是今晚慶典的那三個主角,也正是因為那三個家夥,他們這些立場各不相同而又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們才會齊聚在一家牛郎店裡。回想起一個多月以前去接機的那一天,看著從飛機上走下的那三個載歌載舞的神經病,那時候的源稚生怎麼也想象不到,他們會是拯救家族乃至國家的英雄,整個日本的格局都因為那三個神經病而改寫。會不習慣的吧,如果那三個神經病某一天不再圍著你載歌載舞了,會少了很多樂趣吧……源稚生心想,要是自己以後去了法國,大概會經常想起這三個神經病,還有這段時間他們一起經曆過的事,過分正義的加圖索君、麵癱冷酷的楚君、還有神秘又隨和的路君。男人之間的友誼無關乎認識的長短,有一些瞬間就可以奠定一輩子的交情。“精不精彩?我就問你們,精不精彩?”二樓的某一處,傳來大笑聲和熱烈的鼓掌聲,這個聲音在風間琉璃的表演剛剛落幕就響起了,甚至比座頭鯨更快,反應更大。“棒極了對不對?那舞姿,那歌喉,那表演,簡直是藝術,國寶級的藝術!”頭上係著座頭鯨同款“風間命”飄帶的拉麵老師傅站起身來,豪邁的大笑,自豪之前溢於言表,“我兒子,那是我兒子啊!完美的繼承了我優良的基因,完美繼承了我年輕時候的風範!”終於輪到自己炫耀了,怎麼能不亢奮呢?剛才芬格爾的演出引得眾人喝彩,副校長的一番炫耀看得上杉越心裡直癢癢,上杉越不得不承認,芬格爾這小子的確藏了一手,稱得上難得一見的牛郎界新人天才,但他兒子才是牛郎店的年輕皇帝啊!上杉越看過風間琉璃的歌舞伎演出,簡直是舞動的藝術……但兒子沒出場,忽然提起的話就顯得太刻意不自然了,上杉越一直憋到現在。此刻他終於一抒胸中的鬱結,太爽了,這種感覺太爽了……上杉越偷偷瞥了眼周圍所有人的表情和反應,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按理來說像上杉越這種曾經位高權重,本身還身負高強血統的老人早該風輕雲淡看輕一切,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值得他真正喜形於色的事了,不然他也不會拋下一切擺攤賣了六十年的拉麵……但上杉越此刻的激動的抓耳撓腮的模樣活像一個菜市場門口對著所有鄰裡街坊大聲炫耀自家孩子這次考試全班第一的買菜大媽。“伱年輕時候的風範?”昂熱瞥了眼猴子般激動的上杉越,他無情的揭穿,“我記得你年輕的時候不是爛棍一條麼,每天不務正業也不諳世事,除了揮霍錢就是睡女人……你兒子倒是比你看起來有出息。”“我兒子當然比我有出息,也不看看他們繼承的是誰的基因。”上杉越心情好,根本顧不上計較昂熱的冷嘲熱諷,“我說昂熱你光棍了這麼多年也不考慮成個家什麼的?我和你說啊,我這幾天才感受到,我以前完全是條行屍走肉嘛,有孩子和沒孩子完全是兩種人生,你這樣就算活成前年老王八又有什麼意義?”“我勸過他,我們校董會裡有個女公爵對他挺上心的,但老家夥一心隻想屠龍。”副校長喝口酒,也瞥了眼昂熱,“要我說不如趁現在身體狀態保持的不錯,趕緊留個種,那公爵小妞挺漂亮的,長相家境和脾氣抖沒的說,免得過幾年徹底喪失生育能力了,實驗室裡那些老不死的給你打針都硬朗不起來。”昂熱懶得搭理這兩個二貨,他在想自己要不去蛇歧八家那邊待著,說不定還會清淨點。卸了妝的風間琉璃再次上台了,為了演出的節奏,剛才落幕後他就直接下場了,時隔幾分鐘後才再次登台。但是這幾分鐘裡誰也沒有不耐煩,因為風間琉璃的演出實在太高水準了,所有人的情緒都還沉浸在剛剛的故事裡沒有回過神來。座頭鯨手腳並用地爬上舞台,這一刻老牛郎也不在意形象了,他激動地擁抱風間琉璃,說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動人最高級的演出,座頭鯨毫不吝嗇自己對風間琉璃的讚揚和崇拜,直到現在觀眾裡還有人哭得梨花帶雨,隱隱的啜泣聲回蕩在高天原的各個角落。“感謝店長的厚愛,也感謝高天原提供的這個舞台。”風間琉璃對座頭鯨淺淺的鞠躬,臉上掛著鄰家男孩般的微笑。在歌舞伎演出以外的時間,這個男孩看起來永遠那麼平易近人……誰能想象到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鄰家少年會是猛鬼眾的龍王呢?“是高天原應該感謝您才對。”座頭鯨誠惶誠恐地說,“高天原完全不能和風間大師以往表演的舞台相比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