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分明記得赫爾佐格已經被他殺死了,可他依舊出現在這裡,出現在他的婚禮上,甚至是以牧師的身份……赫爾佐格聲情並茂地宣講著誓詞,仿佛是感受到了路明非的目光,他抬起頭和路明非對視了一眼,沒有任何聲張與停頓,可路明非清晰的看到,赫爾佐格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路明非有些驚惶的扭頭,他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掃過,最開始是離他們最近的芬格爾和諾諾,廢柴師兄當了主持人還是一副猥瑣模樣衝他擠眉弄眼,諾諾也衝路明非挑挑眉,似乎是為他能找到這麼棒的新娘而稱讚祝福,路明非又望向座位最前方的昂熱、上杉越和副校長,老家夥們正衝他露出慈父般的微笑呢,三張老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就像三朵並排盛開的菊花。
後麵蛇歧八家的諸位家主們也沒什麼異樣,他們神情肅穆地望著教台的方向,眼神中滿是虔誠與祝願。
這不對勁,這太不對勁了……路明非被一種莫名的恐懼環繞著,為什麼,這些人看到了赫爾佐格為什麼絲毫不覺得奇怪?這個背叛了蛇歧八家和所有人的、本該死去的男人,卻以牧師的身份出席這場婚禮,為什麼沒人站出來反對?為什麼沒有人提出質疑?
路明非扭頭望向站在教台一側的愷撒和楚子航,這兩人是他最後的心理防線……但讓路明非驚駭的是,愷撒和楚子航似乎也沒覺得出現在這裡的赫爾佐格有什麼不對,愷撒正和教台下的諾諾眉來眼去,而楚子航嘖對路明非比出一個老套又嚴肅的大拇指手勢,似乎是為路明非鼓勵打氣。
“不對!不對!”路明非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他指著赫爾佐格,環顧四麵八方的人群,“你們都不記得了麼?你們都不記得這家夥做了什麼嗎?這家夥是赫爾佐格,把日本搞得一團糟的罪魁禍首!”
然而沒有人回應路明非,任憑路明非指著赫爾佐格如何嗬斥如何怒吼,所有人的表情都沒有變化,這讓路明非沒來由的覺得恐懼……好像所有人都失憶了,或者所有人都被控製了,整個世界清醒的就隻剩他一個。
陰桀的笑聲在後方響起,路明非扭頭,赫爾佐格正衝他露出陰險的笑,路明非的心中掀起一股猛烈的悚然,似乎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即將發生。
“明非,怎麼和橘先生說話呢!”一個熟悉的女聲從教台的角落裡冒出來,“今天這麼喜慶的日子,你可不要亂發瘋啊,橘先生特意來你們的婚禮擔任牧師的角色,明非你不感謝橘先生就算了,怎麼還亂講話呢!”
女人忽然從教堂的側麵跳上了教台,她站在路明非的麵前,路明非聽著那熟悉的語氣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壓迫感撲麵而來……當然熟悉,當然充滿了壓迫感,因為這個女人壓製了路明非近乎整個童年,這個女兒就是路明非的嬸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橘先生,明非今天大概是被興奮衝昏頭了,他平常講話不這樣。”叔叔也跟在嬸嬸後麵冒出了頭,他和赫爾佐格不斷握手,一邊扭頭衝路明非擠眉弄眼小聲說,“橘先生是新娘的父親啊,那不和我們是親家麼?按照咱們中式的婚禮這會兒明非你還要向他敬酒呢!這些日本人的脾氣怪得很,我說明非你可不要在自己的婚禮上發瘋啊,待會兒人家再不樂意把嫁給你!”
“嘿,路明非怎麼能對女朋友的老爹講這種話?”路鳴澤也不知道從哪摸到了路明非的身邊,在他的耳邊小聲嘀咕,“聽說今天的來賓很多都是日本黑道的啊,這個姓橘的老頭好像在日本黑道地位還蠻高的,堂哥你這樣罵他,不怕被人家挖了眼珠子喂老鷹啊?”
很明顯,路鳴澤看似關心路明非的話裡帶著濃濃的報複和譏諷,因為他曾經因為見到了登門的諾諾而鬼迷心竅,卻被路明非用諾諾的男朋友是最喜歡挖人眼珠子喂老鷹的意大利黑手黨的太子爺這一番話而嚇得屁滾尿流……後來路鳴澤知道了諾諾的男朋友來了日本還做牛郎,哪有意大利黑手黨的太子爺會去乾牛郎?現在路鳴澤找到了機會當然要報複這個可惡的堂兄。
路明非不可置信地看著嬸嬸一家,他的目光在這三個自己朝夕相處了近十年的最熟悉的人的臉上一一看去,路明非覺得這個世界似乎出了某種差錯。
路明非環顧一圈整個教堂,所有人都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路明非看了眼手捧聖經的赫爾佐格,他深吸一口氣,一把牽過新娘的手,拉著她就往教堂門口地方向奪路狂奔,好像這座教堂就是一座牢籠,曾經他熟識的人也變成了陌生的魔鬼,他要帶著他的新娘逃離。
一雙雙手從走廊兩側的座椅上伸出來,似乎要抓住路明非和落跑的新娘,路明非憤怒地撥開那些手,帶著身後的女孩一路跑到了教堂的門口。
門外的光線刺眼又虛幻,這時候路明非才回過神來,他扭頭望去,才發現跟在身後的女孩原本遮住麵龐的頭紗已經被風吹掉了。
路明非的瞳孔因為不可思議而瞪大,他的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唰”的變得一片慘白。
在路明非的瞳孔中,女孩原本精致美麗的容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枯萎,路明非的餘光能瞥到,原本應該在教台的赫爾佐格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女孩的身後,他的手裡攥著一根膠狀的長管,長管中流動著紅色的液體……是血,女孩身上的血正通過那根管子源源不斷的被注射進赫爾佐格的身體裡。
繪梨衣!
路明非在心裡撕心裂肺的怒吼。
……
“繪梨衣!”
路明非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聲,從床上猛地起身……他幾乎是彈起來的。
興許是起身的速度太快了,路明非覺得大腦一陣刺痛……不僅僅是大腦,幾乎是從頭發絲到腳趾蓋,整個身體全身上下都在痛,就像是剛剛跑完了一整場馬拉鬆又連續參加了十場英式橄欖球比賽,肋骨胸骨和肩胛骨似乎都被人給撞斷了。
眼前一片漆黑,強烈的眩暈感和虛弱感讓路明非差點又跌回床上,但是他很明顯感覺到這時候有幾隻手伸出來扶在他的背上,將他無力的身體輕輕拖著。
路明非的視線一點一點恢複,漆黑迷糊的世界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路明非不信神,自然也不相信精靈和鬼怪,但是他看到麵前的那張臉純潔無瑕,溫暖的光暈染在那個女孩的輪廓,就像是從日本神話的森林裡走出來的巫女,低頭似乎要親吻重傷瀕死武士的額頭。
路明非愣了愣,他仍然有點恍惚,那張臉湊近的時候,路明非聞到了對方身上的味道……淡淡薰衣草香味,氣息溫暖濕潤,應該是對方常用的薰衣草味沐浴露。
巫女也會用沐浴露麼……路明非的腦海裡忽然閃過這個奇怪的念頭,但是這個味道很熟悉,路明非記的很清楚,他認識的女孩裡唯一有一個身上透著這樣親切又溫暖的味道。
隨著路明非意識的恢複,周圍的環境也漸漸變得清晰,路明非躺在一間類似加護病房的屋子裡,路明非沒看到門,也沒看到窗,但他的頭頂正上方有一盞明黃的燈,所以女孩湊過來時路明非隻能看到暈開在對方臉上的模糊的光圈。
人影錯落,屋子裡的人比路明非想象的多,讓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路明非有種自己還被困在夢境的教堂裡的感覺。
“做噩夢了麼?”熟悉的聲音響起,是站在路明非病床一側的楚子航,他看著路明非略顯茫然驚魂未定的臉。
“一看不就是做噩夢麼,在高天原他也經常做夢,但都沒這次反應大。”站在楚子航身旁的愷撒露出老大哥般意味深長的笑,“以後他最多說說夢話,這次現實裡都同步了。”
愷撒伸出一隻手指了指某個細節……他的另一隻手正托著路明非的肩膀,楚子航也托著路明非,當路明非感覺到虛弱和眩暈差點又摔在床上時,是愷撒和楚子航及時扶住了他。
而順著愷撒手指的方向,路明非正拉著一隻細長白皙的手……準確來說是死死地攥著。
路明非這才意識到他正握著某人的手,攥得很緊很牢實,對方潔白的肌膚都因為他巨大的力度而映出了紅色的痕跡……難以想象,一個虛弱到甚至難以維持自己坐在床上的家夥,身體裡居然還藏著這樣的力量,能緊緊握住一個人的手。
“剛剛你做夢的動靜確實鬨得有點大了,把我們都嚇得不輕。”不遠處坐在一張折疊椅上的酒德麻衣用介乎於揶揄與認真之間的語氣對路明非說,“大概半個小時以前,你先是露出近乎癡漢的微笑,我們都以為你是芬格爾上身了,然後幾分鐘前你突然開始怪叫,嚷嚷著‘赫爾佐格’、‘這家夥是赫爾佐格’什麼的話……你的身體在床上狂扭,像是中了瘟疫,你把愷撒和楚子航都嚇到了,他們還問我你的身體是不是被赫爾佐格奪舍了。”
“然後你就一直抓著姑娘的手不放,嘴裡喊著人家的名字就彈起來了。”愷撒用托著路明非身體那隻手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現在我信你真的是路明非,不過適可而止,彆把人家女孩嚇壞了。”
零站在這個屋子的角落,她靜靜地看著屋子裡的這些人,常年冷若冰霜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
路明非看著被自己的抓得有些泛紅的手腕,他下意識鬆開了那隻手,但接下來那隻手的主人的動作讓路明非徹底愣住了……那隻手反抓住了路明非的手,力道並不比路明非的輕。
被那隻手反握住的瞬間,路明非的大腦和靈魂就像是被某種電流擊穿似的,這個瞬間夢境和現實完美的重疊了……但並不是噩夢,現實裡他的的確確殺死了赫爾佐格,心心念念的女孩就在眼前,正握著他的手,那些他曾經擔憂的、糟糕的事都沒有出現。
五年的努力沒有白費,路明非已經改變了結局,某些美好的事即將發生。
路明非忽然撲了出去,用他剛剛恢複的、僅剩不多的體力,抱住了身前的女孩。
路明非幾乎沒有力氣,但他全力的緊抱,這是他迄今為止活了這麼大以來最大膽的舉動,狠狠地抱著一個女孩,比他和赫爾佐格生死決戰時更加用力,直到鼻息裡全是這個女孩的味道,他恨不得把對方揉進對方的身體裡,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
被路明非抱住的時候繪梨衣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但不是抗拒,更像是喜悅,她露白的胳膊也從巫女服寬大的袖袍裡探了出來,小心翼翼的環住了路明非的腰,她感受到路明非身體的虛弱,微微傾斜自己的肩膀,讓路明非的腦袋更依靠在自己的肩頭。
“繪梨衣……繪梨衣……”
路明非在女孩的耳邊重複呢喃著她的名字,似乎想要再三的確認這不是自己的夢,一切都是真的。
繪梨衣也一遍遍的回應路明非,沒有任何預餘嫣然,而是用她嗓音能發出的最簡單的音節,聽起來溫柔的像是夢囈,還有動作,繪梨衣環繞著路明非腰間的手臂力道漸漸增加,從小心翼翼變成主動把身體輕靠過去,每當路明非喊一次她的名字,她就會用手掌輕輕拍拍路明非的背。
“哦!”靠在折疊椅上的酒德麻衣發出一聲怪叫,她扶額翻著眼皮,腦袋恨不得都快仰到了天花板上,“我還以為路明非這家夥隻是悶騷,沒想到現在都不避嫌了!”
“bravo!”愷撒吹著口哨鼓掌,“唯美的畫麵!我們意大利有句話說真愛永遠是留給勇敢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