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號病房的確有一扇窗戶,但這扇窗戶太高了,赫爾佐格跳起來都夠不到窗戶的床沿,而且這扇窗戶全都被木板封死了,透過縫隙也很難看到外麵的景象。
諷刺的是,零號病房整體都是赫爾佐格本人親自設計的,在設計時他還無比自豪的說這將是最折磨人、最能帶給人以絕望的房間,無論如何也無法夠到的窗戶,僅有那麼一點點縫隙卻無法看到外麵世界的柵欄……很多時候帶給人以絕望的並不是一望無際的漆黑,而是無論如何努力如何掙紮都無法觸碰到的那一點光亮。
零號病房的門被推開了,護士長焦急地走進零號病房,她身後門外的走廊上響起散亂的腳步聲,護士們踩著高聳的鞋跟急匆匆的奔跑,孩子們被關在自己的房間裡哭泣喊叫,所有人都聽到了外麵冰原上的動靜,整個建築裡也都因為剛才劇烈的震動而亂作一團。
“外麵發生了什麼?有什麼東西襲擊了港口?”赫爾佐格看著衝入零號病房的護士長,焦急地問。
“蛇!蛇!蛇!”護士長驚恐的大喊,表情像是活見鬼似的猙獰,聲音的音調拉高到了破音的邊緣,活像當年日本的航空部隊偷襲美軍駐軍海港時的暗號:“虎!虎!虎!”
“轟”的一聲,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建築再一次劇震,穿著高跟鞋的護士長沒有站穩,她沒能控製好自己的身體,一個踉蹌不小心撞在赫爾佐格的肩頭上,赫爾佐格的身體被這個魁梧的女人撞得不受控製地後腿,後腦勺磕在路明非身旁的書架上。
“啊!‘博士’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護士長無比惶恐地衝赫爾佐格連連鞠躬道歉。
“廢物!廢物!去搞清楚外麵發生了什麼!如果組織不好語言隻會講一些胡話就從這裡滾出去!”赫爾佐格拎著護士長的衣領衝護士長咆哮著,他猛地將護士長推開,後者絲毫不敢反抗的跌倒在地,屁顛屁顛地往零號病房門外的方向跑去。
赫爾佐格額頭的太陽穴上跳出小蛇般的青筋,他根本就無法理解護士長嘴裡的“蛇!蛇!蛇!”是什麼意思,就像他覺得零號完全變了個人,他聽不懂零號的每一句話……瘋了,這裡的人全都瘋了,赫爾佐格是這裡的主宰者,但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失態過,不論是他的試驗品還是建築外發生的意外,一切的情況都已經不在他的掌握了。
匆忙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零號病房的門再一次被推開了,護士長又再一次出現在了門口,但是房門並不是她打開的……體型嬌小的女孩衝進了零號病房裡,直奔病床而去。
“蕾娜塔,你來這裡做什麼!”赫爾佐格看著闖入零號病房的女孩,又看著去而複返的護士長,“怎麼回事?這時候孩子們不都該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麼?是誰把蕾娜塔放出來的!是誰把蕾娜塔放出來的!”
“是她自己跑出來的,‘博士’,蕾娜塔已經覺醒了,原來的門鎖已經困不住她了!”護士長氣喘籲籲地說。
她在走廊上看到了穿梭在護士中間的蕾娜塔,她想把蕾娜塔抓回自己的房間以免“博士”怪罪她,可蕾娜塔的移動速度實在太快了,她脫下高跟鞋赤著腳奔跑也追不上這個靈活的女孩。
“零號,零號!”蕾娜塔約過赫爾佐格,一邊徑直小跑到路明非的床邊,一邊,“你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嗎?你看到了麼?”
蕾娜塔的小臉上寫滿了興奮的情緒,就像是看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神跡,然後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見到的神奇的事向她最好的朋友分享。
路明非沒有回答蕾娜塔的問題,他這個和記憶中模樣相仿但仍然稚嫩青澀的女孩,在微微的失神後,他衝蕾娜塔笑了笑。
“對了,伱一直被綁在這間房裡,你肯定沒看到。”蕾娜塔一拍自己的腦袋,她又像是忽然響起什麼似的,對路明非說,“哦對了,你是路明非還是零號啊?你們的長相一模一樣。”
聽到蕾娜塔的話,赫爾佐格更加抓狂了,路明非是誰?蕾娜塔也覺得零號的身體裡藏著另一個人?明明他才是這座海港的統治者和研究者,為什麼這些試驗品一個個都發生了超出他認知的事?
“‘博士’,我之前和您彙報過,蕾娜塔她和零號……”護士長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赫爾佐格厲聲打斷。
“閉嘴!”赫爾佐格冷冷地對護士長嗬斥,“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研究所外麵的情況就交給士兵門解決,研究所裡發生的事都是你的責任,這裡的麻煩就由我們負責解決。”
“可是‘博士’,蕾娜塔已經覺醒了,而且她還沒有做過手術,我攔不住她也沒辦法控製她……”護士長的臉色有些難看。
承認這件事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畢竟以往蕾娜塔都是任她欺淩的對象,可現在這個女孩的武力值已經淩駕於她之上了,親口承認這種落差感讓她難以接受。
“知道我為什麼會重用你麼?”赫爾佐格看著護士長說,“我調查過你在蘇聯紅軍中的履曆,你除了醫學經驗豐富以外,最讓我欣賞的兩點就是你的射擊技術很傑出,並且有親身上過戰場的經曆,甚至在一場戰爭中槍殺過五名想要強暴你的意大利士兵。”
一邊說著,赫爾佐格一邊從白大褂裡側的口袋裡掏出一支黑色的手槍,赫爾佐格把手槍拍到護士長的手裡。
“史密斯威森m00,經過改裝,配合特製的m99型號麻醉劑,連一頭北極熊都能放倒,對這些覺醒過後的孩子同樣有用。”赫爾佐格對護士長指了指蕾娜塔,又指了指零號,“是時候讓你的特長發揮出來了,蕾娜塔交給你,零號我會幫你看著。”
一邊說著,赫爾佐格有舉起手中那對黑色的梆子,顯然他已經沒有和路明非對話下去的閒心了,必定是有什麼東西入侵了海港,士兵們正在外麵和那個東西交戰,槍炮聲和呐喊聲到現在都還沒停止……可那些士兵的性命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試驗品重要,赫爾佐格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全,第二件事就是確保建築裡他的試驗品們安然無恙,哪怕外麵那些士兵死絕了,蘇維埃政府的高官也會在下個月為海港派來新的駐守士兵。
“‘博士’好像發怒了?”蕾娜塔,或者說新名為“零”的女孩對路明非說,她俯身在路明非耳邊低聲告訴路明非一個秘密,“你知道麼,外麵這麼吵,是因為海港裡來了一隻很大很大的黑蛇。”
護士長接過了赫爾佐格手中的史密斯威森m00手槍,手槍入手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幾年前她被幾個意大利士兵強暴後,趁著她身前那名士兵到達**虛弱的那一刻,士兵發出令人作嘔的呻吟聲,她則抽出對方腰間的m460左輪手槍,熟稔的上膛後,把幾名褻瀆過她的意大利士兵全都爆了頭,最後彈夾被她打空了。
不得不承認,槍這種東西拿在手裡確實會讓人變得有底氣,也會激起某種嗜血的**,特彆是對真正用槍殺過人的家夥來說……護士長熟稔地給槍上膛,漆黑的槍口瞄準了蕾娜塔的額頭。
赫爾佐格說得對,她的槍械技術很高超,她是那一年蘇聯女性新兵中槍術比賽的第一名,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槍這種東西設計出來就是為了殺人的,她也每用槍射出一枚子彈,就幻想著這枚子彈貫穿了敵人的胸膛或者大腦,如果射偏到非致命的部位,接下來死的就會是她……在戰爭還沒開始的年代,抱著這樣的想法訓練,她當然比同期的新兵們成長的快一大截。
這一次護士長是瞄準蕾娜塔的性命而去的,“博士”一直不願意給蕾娜塔做手術,以前她還能管得住蕾娜塔,但是蕾娜塔現在覺醒了,這個惱人的女孩絕對會把整個研究所都攪得烏煙瘴氣……護士長對蕾娜塔更多的怨恨其實是來源於“博士”對蕾娜塔的偏愛,就像“博士”提起的她的過往,在這個男人眼裡,她是被很多男人玷汙過的泥穢,而蕾娜塔則是一朵乾淨純白的小花,強烈的落差感讓她的嫉妒心幾乎要發狂。
眼下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整個海港都陷入一片混亂,她和“博士”要製止已經覺醒的零號和蕾娜塔,槍是“博士”遞到她手中的,情急之下她失手誤殺了蕾娜塔也是難以控製的事……雖然槍管裡填裝的是麻醉劑,但以改裝後的史密斯威森m00的威力,把針劑射在人的額頭上,被射擊者也幾乎沒有能存活下去的概率。
赫爾佐格沒有關注護士長,他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鐵床上的路明非身上,他手中的梆子也即將撞在一起。
路明非沒有理會赫爾佐格和護士長,他隻是向零問了一個他剛剛問過赫爾佐格但赫爾佐格沒有回答的問題:“蕾娜塔……不,零,今晚是圓月麼?”
“啊對,除了黑蛇的事,我來就是想要告訴你這個,今天晚上就是月圓之夜了,你丟掉的東西已經找到了麼?”零緊接著又對路明非問,“我已經分不清了,你到底是路明非還是零號?”
床上的男孩緩緩搖頭。
零看著男孩的模樣,她分不清這是路明非還是零號,因為她同時從男孩的身上看到了兩個人的影子,他既像是零號又像是路明非,卻好像不是零號也不是路明非……她認識的這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男孩似乎變成了一個人,一個熟悉卻又嶄新陌生的人。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從監牢裡被釋放,出來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國,就是歌革和瑪各,叫他們聚集征戰。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男孩麵對漆黑的槍口和黑色的梆子,他被綁死在鐵床上輕聲吟唱。
房間裡不知從哪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擂鼓,又像是四麵八方藏著無數個魔鬼在為他齊聲附唱。
這棟建築猛烈地搖晃,就像是被隕石砸中了,赫爾佐格和護士長跌落在地,清冷的月光照進了零號病房,因為屋頂被掀飛了,渾圓的明月高懸在蒼穹之上。
月亮之下是一個漆黑而巨大的影子,猶如一條從天空倒掛的黑色長河,黑影將整間零號病房都遮蔽在它的陰影之下,那對碩大的金色豎瞳宛若燭般明亮。
“蛇!蛇!蛇!”護士長瞪大雙眼,看著黑影呼喊這三個字,她被嚇的幾近暈厥過去。
黑蛇來了,攜帶者狂風、冰雪與閃電,它的身上黑色的鱗片舒張又扣合,就好像歡快的響板,它冗長的巨尾高聳著,上麵纏繞著青紫色的電流。
它就是用這猙獰的巨尾將建築的穹頂給掀飛的,絕對的暴力,它纏繞著這棟建築進攻了好幾次,這棟能防禦導彈和八級地震級彆的建築居然被它生生撕裂了……它的身後,是士兵們滿地的屍體和建築的碎片,鮮血染紅了整片冰原。
黑蛇仰天望向蒼穹的明月,發出介乎於歡快和憤怒的嘯聲,歡快的情緒是因為它終於找到了男孩,憤怒的情緒是因為它看到男孩被綁死在了床上。
“這是……什麼東西!”赫爾佐格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淩駕於他之上的那個龐然大物,他強行抑製住心中的恐懼問。
“蛇!蛇!蛇!”然而護士長根本沒法回答他,她依舊重複這三個字,完全一副被嚇傻了的模樣。
黑蛇探下它碩大的頭顱,僅僅是它的腦袋就足以塞滿整個零號病房,赫爾佐格不由自主的後腿,那對比他人還大的金色雙瞳讓他感到身體裡的靈魂都在顫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