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從寒風凍雪中緩緩醒來,他睜開眼打量著周圍,這裡是漆黑一片,他的麵前是一整麵鐵鑄的大門,門上有一扇小窗,是關閉的狀態,鐵門嚴絲合縫的嵌入堅硬的石壁中,像是以防這座房間裡的人要出去,也像是阻擋外麵的人誤入這間封閉的房間。
與其說是房間,這裡更像是一座監獄、一個牢籠,隻不過這座籠子裡關的不是鸚鵡、八哥、倉鼠這些可愛的動物,也不是飛禽猛獸,這裡是專屬於路明非的房間,整個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連一隻螞蟻都找不到。
這裡也不會有螞蟻這種物種存在,這個季節的西伯利亞海港,哪怕在地表溫度最高的下午兩點,這裡的溫度也低達零下十好幾攝氏度,士兵們要是不裹著加絨的厚軍裝,夜晚在雪地裡巡視不過五分鐘就會被凍的渾身沒有知覺,這座海港無限接近於地球的某個極點,一年四季都沒有溫暖的時光。
路明非的房間沒有任何加熱的工具,煤炭和篝火隻有海港裡的士兵和醫護人員們有資格享用,這裡的孩子們最多會得到厚厚的毛絨毯來度過每個寒冷的夜晚……路明非是唯一的例外,他什麼都沒有,不過好在他本身就不是很怕冷,即便手腳都被凍在嚴寒的空氣裡,他依然能熟睡過去。
路明非剛剛就從一場熟睡中蘇醒,他的腦袋現在還昏昏沉沉的,因為他經常做夢,有時候他會夢到自己根本不在西伯利亞的黑天鵝港,而是在中國,他的父母是一對曆史學家,常年累月的在世界各地東奔西跑,而他寄住在自己的叔叔嬸嬸家,高中時期他在本地一所名叫仕蘭中學的貴族高中就讀,大學他被美國宜家名叫卡塞爾學院的大學錄取了。
在夢裡,路明非是個廢柴,他隱隱約約的記得,他前前後後喜歡過幾個女孩,但這些女孩們都不喜歡他,她們都有男朋友,她們的男朋友也都比路明非優秀太多太多,在夢裡路明非好像也遇到過某個喜歡他的女孩,但他忘了,他不記得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那隻是夢罷了,路明非每天晚上都會做夢,重複的夢,他記不清夢裡的細節,每當醒來都會忘記自己夢到了什麼,路明非甚至會感覺大腦裡有另一個自己經常和自己對話,但具體的內容他也不記得了,他的記憶一直這麼混亂,因為他做過腦橋分裂手術。
這種手術原本是為癲癇病人準備的,腦橋分裂,顧名思義就是把連接左右兩個半腦的神經切斷,手術後兩個半腦獨立工作……不再聯通,一般來說人的左右腦分管不同的工作,左腦提供**,而右腦負責約束,有可能在看到一個性感的女人時,左腦會攛掇你衝上去,對那個女人做出某種原始的衝動,但你的右腦又在時刻製止你警醒你,左右腦互相製約,達到某種平衡,於是最終你沒有對那個性感的女人做出某些無法挽回的事,隻是在腦海裡自我的幻想了一下那些場景。
但做過腦橋分裂手術的人並不具備這種自我約束的能力,他們的左右腦各自獨立工作,也許會分裂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格,如果想要相互製約達到某種平衡,必須通過大腦裡的兩個人格互相溝通或是爭吵來解決……路明非不知道自己是左腦的人格還是右腦的人格,又或者這一切都隻是他臆想出來的,他的人生中從來沒有見過太陽,也沒有見過花朵,生命對他來說是種麻木又單調的東西。
路明非的腦袋微微偏轉,他看到了緊貼著牆壁的櫃子,櫃子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罐,有的藥罐裡盛放著五彩斑斕的藥,有的藥罐裡已經空空如也,路明非叫不出那些藥的名字,他隻知道那些沒打完的藥都是要作用在他身上的,而那些已經空了的藥罐則是已經被注射進他的身體裡,在這裡沒有人會稱呼他“路明非”這個名字,不論是那些為他注射鎮定劑的凶巴巴的女護工,還是在他身上做實驗的博士,都稱呼他為“零號”。
順著櫃子朝前望去,路明非看到了牆壁上用色彩鮮紅的油漆寫著的大大的“zero”,這再一次堅實了路明非腦海中的想法,現在的他才是活在真實的世界裡的,他的名字就是“零號”,什麼仕蘭中學、什麼卡塞爾學院,這些都僅僅是夢,他對這一切的記憶已經很變得模糊了,再過幾分鐘他就會忘掉夢裡的一切。
房間的另一側也是牆壁,那一側的牆壁上也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窗戶被木條黑封了起來,前麵還有白色的窗簾遮擋,外麵探照燈的光透過木條的縫隙打在飄蕩悠晃的窗簾上,就好像是白色的鬼影。
窗簾上有黑色的汙痕,那應該是血跡,路明非不記得那是不是自己的鮮血了,他對以前發生的很多事都沒有什麼印象,其實路明非總覺得自己的記憶好像缺失了一大塊,一想到這裡腦袋就像是被人拿著鐵錘在敲,頭痛欲裂,所以他時常感覺到頭疼和混亂,分不清哪個世界才是真實的,哪個世界又是虛假的。
路明非知道這座巨大的牢籠裡生活著很多孩子,加上他就是39個,但路明非從沒有見過其他的孩子,他沒有走出過這扇門,他渾身上下都纏繞著拘束衣,這種衣服是用堅韌的白麻布縫製的,套在身上然後被十幾條寬皮帶給死死地綁縛在堅硬的鐵床上,皮帶扣緊之後他就隻能僵硬地平躺,這個人就像是一隻被繭給困住的蟲子,能夠稍稍活動的隻有脖子了。
在這座籠子裡,隻有那些極其不聽話、或是犯下了巨大過錯的孩子會被凶狠的護工綁上拘束衣來懲罰,剛剛穿上拘束衣的時候孩子們會奮力的哭鬨,但往往幾個小時就老實了,因為那種感覺實在比死了還難受……可路明非每天都穿著拘束衣,但他並沒有什麼感覺,他的情緒很空洞,就像是一隻沒有靈魂的木人偶。
外麵的走廊寂靜一片,現在已經是深夜了,白天的時候路明非偶爾能聽到其他孩子們的動靜,什麼雅可夫又在草坪上站著睡著了,什麼霍爾金娜的腿又長長了,胸口也變大了好多之類的話……但這裡一到夜晚就安安靜靜的,每個孩子都睡得很熟,叫也叫不醒。
隻有遙遠的值班室裡,護工們喝酒打牌和吵架的聲音,這些來自蘇聯的女人每一個都很凶悍,如果不是因為航空煤油的打火機在這裡是極度稀缺的物資,她們抽起煙來會比男人更凶。
走廊上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就像是有老鼠從路麵上爬過,路明非心裡一動,他知道這動靜代表著什麼……那是一個叫蕾娜塔的女孩,她是這裡唯一沒有做過手術的女孩,護工們晚上也偶爾不會鎖她的房門,在很多個百無聊賴的夜晚,這個女孩會像是精靈一樣穿越長長的走廊,製造出一些不會被護工們發現的微小動靜。
路明非留意蕾娜塔並不是因為他和蕾娜塔關係多好,他並不認識這個女孩,隻是他實在太無聊了,每個夜晚對他來說都好像是一灘平靜的死水,這個女孩的出現能讓水麵濺起那麼一點點的漣漪,路明非盯著那些漣漪度過一整晚總比他無所事事的發呆一整晚要好。
路明非沒和蕾娜塔接觸過,但僅僅從他晚上聽這個女孩的動靜,他也能判斷出這是個古靈精怪的女孩,蕾娜塔會用牆皮或是泥團砸向其他熟睡的孩子,反正那些孩子也不會醒,蕾娜塔還會趁著夜色探索整條走廊的每一個角落,但她從來沒靠近過零號病房,路明非知道為什麼。
所有的孩子都不知道零號病房裡關著的是什麼,護工們總會嚇唬孩子們,說零號病房裡養了一頭吃人的惡魔,要是誰不聽話的次數多了,就會扔進零號病房裡,給惡魔當晚餐,孩子們對護工的話信以為真,所以零號病房一直都是這片建築最神秘的禁地。
路明非忽然愣了愣,因為他聽見了蕾娜塔的腳步聲,正一點一點的往零號病房這裡靠近,動作輕輕緩緩的,似乎是怕驚動了護工們,就像一隻背著主人偷吃食物的小老鼠。
堅硬的鐵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拍打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洗,門縫裡傳來一個女孩好聽的聲音。
“你睡了麼?還是醒著?我可以進去麼?”蕾娜塔小聲地向門裡詢問。
路明非依然在發愣中,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女孩,他和蕾娜塔、包括這座建築裡的其他孩子都沒有接觸,他不知道蕾娜塔為什麼要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來找他……聽起來語氣甚至是來拜訪他,就像已經見過幾次的老熟人一樣,可路明非根本不記得他認識蕾娜塔,也不知道這個女孩為什麼在這樣的一個深更半夜來拜訪他。
“我知道你沒睡,那我進來了。”蕾娜塔很有禮貌地說。
路明非沒有回答她,一方麵是因為他還沒想明白為什麼這個陌生的女孩會突然來找他,還表現的一副和他很熟絡的模樣,一方麵路明非知道這扇鐵門是打不開的,隻有兩個人有這扇踢門的鑰匙,一個是凶巴巴的女護士長,一個是這個建築的負責人……可他們都不會把鑰匙借給蕾娜塔。
但是下一刻,“嘎吱”一聲,沉重的鐵門被緩緩推開了,路明非還來不及驚訝,他看到鐵門前那盞昏黃的汽油燈正無風自動的搖晃,一個女孩的身影被拉長了十幾倍,映在走廊的牆壁上,左搖右晃,嬌小的黑影貓著身子從門縫中鑽了進來,然後把鐵門在自己身後輕輕得掩上。
路明非看著那個溜進屋子的身影,那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與其說嬌小,不如說瘦小,像是營養不良或者還沒發育,女孩的皮膚像西伯利亞地冰雪一樣白淨,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孩一頭淡金色的長發,很好看,如果在陽光下也許會閃耀金子般的光澤。
但西伯利亞是沒有陽光的,路明非隻是下意識的這麼覺得,他沒有見過女孩站在陽光下的樣子,也許他們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見到陽光,但他的腦海裡忍不住出現那頭淡金色的長發在陽光下散發出金子般的光澤。
淡金色長發的女孩靠近了路明非所在的鐵床,路明非抿著嘴唇,用警惕又好奇的目光打量這個女孩。
“你還醒著啊?”淡金色長發的女孩說,“那你為什麼沒有理我?”
路明非微微皺眉,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女孩的問題,隻是試探性的問了句:“蕾娜塔?”
“是啊,我是蕾娜塔。”蕾娜塔遲疑了一下,“你怎麼好像不認識我了一樣?”
“我為什麼會認識你?”路明非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我應該認識你麼?我們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
蕾娜塔在原地愣了幾秒鐘,然後她不可置信地靠近鐵床,盯著路明非:“你不是認識我?你說真的麼?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嘿,這一點也不好笑!”
看得出來蕾娜塔有點生氣了,她覺得路明非在逗她玩,可她不喜歡這麼被逗,她都遵守了約定。
等到蕾娜塔完全靠近,這時候路明非才完全看清這個女孩的模樣,說不上多麼好看,但也絕不是不好看,準確來說這個女孩還沒張開,還沒發育,身上也沒有顯眼的女性特征,隻不過那張精致的如同瓷娃娃一樣的臉委實是個美人胚子,如果這個女孩能正常發育的話一定會驚豔到每一個看過她的男性。
路明非並不是覺得這麼精致的臉有多麼難得,可是他居然從這個蕾娜塔的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他總覺得蕾娜塔很像是他認識的某個人,又記不清了,可他的確是第一次和蕾娜塔麵對麵接觸。
那他是在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女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