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撒疲憊地靠在諾諾的肩頭,壓力忽然減輕了,他終於有功夫能完整地把一大口空氣吸入近乎要枯竭的肺裡。
“愷撒,沒事吧?”金發的年輕人從遠處跑來,風掀起他額角的金發,露出那雙異色的眼瞳,像兩隻輝閃的燈。
隨著年輕人和零之間距離的靠近,兩個“無塵之地”的領域就像兩隻互相碾磨的巨大平麵粉碎器,被夾在中間的鐮鼬們尖嚎著被狠狠碾碎。骨質的灰塵拋灑而落,天空中像是降下了一場灰色的大雪。
“又是家族讓你來的?”愷撒冷眼瞥向年輕人。
“不,這次是出於我自己的立場。”帕西來到愷撒身邊。
黑色利刃劃破空氣,把一隻試圖鑽空的鐮鼬淩空斬落。
漆黑的獵刀從帕西的袖口滑出,和愷撒的“狄克推多”一模一樣的獵刀,唯一不同的是銘文。
“奧古斯都”。
同一名刀匠的雙生作品,分彆以愷撒大帝的尊號“狄克推多”,和屋大維的尊號“奧古斯都”命名。
“很好,至少你現在看上去沒有那麼令人作嘔了。”愷撒收斂起厭惡的神情。
“我會覺得為我無禮的行為道歉,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解決這些烏鴉一樣的家夥!”帕西抬頭看了看未被“無塵之地”籠罩的鐮鼬們,大概還有幾千隻。
隨後帕西望向愷撒,後者輕輕點頭。
狄克推多和奧古斯都碰撞在一起,兩柄獵刀開始共鳴,當它們再度分開的時候,中間有紫色的、繚繞的的細絲閃滅,就像是拉開一張高壓電網。
一個新的領域被展開,被覆蓋的鐮鼬都抽搐著墜落。
這兩柄獵刀上藏著一個煉金領域!
這個轟鳴著的煉金領域迅速擴開,暴躁的電弧劃過鐮鼬,它們痙攣著落下,斷絕生機。可這個領域也沒能包裹全部的鐮鼬群,更多的吸血鬼在半空中盤旋著,好似等待獵物耗儘體力再趁機撲食的禿鷲。
“好煩啊這些臭蟲,要是有一個巨型殺蟲劑就好了,滅了他們!”諾諾仰頭,惡狠狠地說。
下一瞬,漫天飛舞的鐮鼬都化作了深灰色的粉塵,好像被諾諾一語成箴,有一隻無形的手拿著某個大號的強力殺蟲劑噴灑天空。
嘈雜而喧囂的嘶嚎忽然停了下來,寂靜一片,靜得背脊發涼,靜得好像死亡。
塵埃飄灑在眾人的肩膀和頭頂。
愷撒茫然地望著諾諾,“你嘴開光了麼?”
“見鬼了!”諾諾也驚異地看著死絕的鐮鼬群,“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啊。剛才我在女廁所裡嘟囔著今天好沒意思,要是突然冒出來幾個小怪獸給我打打就好了,一開門就見到幾個這種鬼東西!”
“很靈驗啊!”愷撒端詳著諾諾。
一身寬大的紅色t恤耷拉在肩上,看起來像披了朵紅色的雲彩。臉上的淡妝有些散亂,玫紅色的眼影在眼角拉出短促的鋒利,緊身牛仔褲襯得雙腿筆直而勻稱。
她的手上還提著兩把寬大的殺豬刀。這妞看上去特立獨行到了極點!
愷撒忽然抱了上去,把諾諾擁入懷中,就像是皇帝擁抱整個世界。他輕聲問道:“那開過光的嘴,答應過的事應該不會反悔吧?”
“呸!鬆開!”諾諾嗬斥,“我可不記得我有答應誰什麼!”
愷撒輕輕地鬆開她,也不惱,笑容裡滿是對眼前女孩的誌在必得。
零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和不知為何她會來一樣,這個女孩向來讓人摸不著頭腦。帕西也不想打擾這對濃情蜜意的男女,準備獨自離開。
“就是這東西把鐮鼬群吸引來了吧?”愷撒忽然在帕西背後出聲,他掏出匕刀一樣的石片,石刃的部分是暗色的緋紅,“這東西混在裝備部送來的東西裡,是家族安排的吧,讓我猜猜,裝備部的副部長是家族的人?”
“不,裝備部並不隸屬於加圖索家,隻是雙方有利益上的合作。”帕西解釋。
“大概又是我那個一手遮天的叔叔吧。”愷撒把紅色的石刃拿在陽光下端詳,紅色的絲線就像具有生命一樣在固體裡流竄,“這東西就是賢者之石?”
“是的,取自長江之下青銅城那隻龍侍骸骨裡最精粹的部分。裡麵充斥著暴躁的火元素,這麼小片刺入龍王的神經裡就能使其重傷。”帕西說,“很珍貴,家族付出了很大代價才得到手。”
“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承家族的情麼?彆開玩笑了!我可不是誰的傀儡啊。”愷撒冷笑,“強塞到我手裡的東西隻會讓我覺得惡心!”
賢者之石在空中拖拽出一條紅色的弧光,落入帕西的手裡。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留在我這裡永遠也派不上用場。”愷撒雙手環胸,棱角分明的臉上展露出自信的微笑,“送你了,不必還給家族。”
“我沒有這種立場。”帕西微微躬身。
“帕西。”愷撒皺眉,“立場這種東西永遠與權力和身份無關,彆把‘加圖索’這個姓氏看得太重了,我現在明白為什麼每次見你都會感到壓抑。你就像背著一座山在生活!”
留著這句話後,愷撒帶著諾諾離開。
帕西一人滯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愷撒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
“可是您有想過麼?您感受不到沉重和壓抑,是因為有人替您負重前行……人活在世,誰的背上都壓著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風吹過他的額角,異色的輝光在瞳孔裡流轉。冰藍色的那隻就好像塞滿西伯利亞的風和雪,暗金色的那隻就仿佛倒映漫天蒂落的星辰。
……
身體素白的女孩跪坐在地上,渾身血染的男孩靜靜地躺在她懷裡,她靜靜地看著那張破碎的臉龐。他們在孤獨月台的儘頭,看上去像是座歌頌偉大愛戀的雕塑。
“你說得對,我還是不夠了解人類,也不夠了解……他。”夏彌輕輕摩挲著楚子航鮮血淋漓的脖頸。
鮮血凝成湖琥珀般的脆珠滑落在她的大腿上,就像白月光上落下一滴朱砂痣,又似白玫瑰上浸了一滴蚊子血。
“很正常,你才學習人類生活了多少年,古往今來那麼多學者前赴後繼,也沒人能把人性研究透徹……”路明非頓了頓,“那簡直是世界上最不講道理的東西!”
“其實一開始我根本沒把你那次提過的賭約當回事,在我看來你太奇怪了,不可信。”夏彌說。
“真不想被一隻龍王吐槽奇怪啊。”路明非翻了個白眼。
“不是龍王……”夏彌突然說,又是那個女孩,絕不示弱,“是夏彌!”
“對,是夏彌!”路明非笑了笑,“現在這樣才對嘛,人生本來就很苦很累了,你也了解師兄這個人,遺憾已經堆得比山還高,如果再把你的屍體堆在頂上,他會被壓垮的……當然你也一樣。”
“每個人生命裡的喜怒哀樂就像是座天平,我們總是保有著內心那麼一點點希望和確幸,賴以生存,讓天平象征悲傷的那端不至於被壓死到底。所以啊,彆再為孤獨增加砝碼了。”路明非輕聲說。
“很深奧啊,這就是文科男的浪漫麼?”夏彌說,“說得就好像你能預見到事情的結局一樣。”
“該怎麼說呢?我確實預見過一種結局,是師兄贏了,或者說是你讓師兄贏了,也不對……其實誰都沒贏。”路明非收斂起的笑意。
“什麼意思?”夏彌不解。
“敗者食塵,勝者也什麼都沒能得到,硬要說的話就是更多了幾分空虛和孤獨。可他死不承認他背棄了自己的本心,好像一旦這麼認了,他的人生就會在這裡止步,那些曾經堅持的、追尋的人和事通通都會如煙飄散,而他會被困死在他為自己製造的尼伯龍根裡,一輩子也無法脫身。台風天會站在暴雨滂沱的高架上,乘地鐵會迷失在空無一人的站台裡,一輩子也和自己周旋不清。”
路明非輕輕地點了點自己的心口,“每個人的這裡,可能都藏著一個死小孩,師兄是,你我也是,大家都如此。”
“說得有理有據,跟真的似的。”夏彌笑笑,“你從哪預見的結局?彆告訴我說做夢夢見的。”
“誒,還真就是夢見的,難不成師妹你也夢過?”路明非滿臉驚訝。
“得了吧,至少編個像樣的謊話,你果然是我見過最怪的家夥!”夏彌撇了撇嘴,“還作數麼?你曾說過的賭約,或者說我已經坦然認輸,你也正好可以坐地起價。”
“作數啊,怎麼不作數!”路明非一瞪眼,“彆把我和那些萬惡的資本家歸一類啊。當初說怎樣就怎樣,不會缺斤少兩,也不會收你另外的價錢!”
“說說看,需要我付出什麼?”
“三個要求。”路明非伸出三根手指。
“首先,我需要借一些你和芬裡厄的血,當然,我也會找老唐借一些。”路明非緩緩放下無名指,“你應該猜的到我為什麼需要。”
“是因為他。”夏彌低頭,看著靜靜枕在她大腿上的楚子航,男孩眼簾閉合,臉上的傷口猙獰可怖,可他表情安寧得就像在熟睡。
“暴血精煉他體內的龍血,越過三度的暴血已經讓他超過臨界血統太多,他現在沒有失控變成死侍還是因為在戰鬥中淋上一部分我的鮮血。”夏彌撫摸著楚子航突骨的脖頸,“你想用三份龍王之血澆灌強化他的身軀,以此來暫緩過度的暴血給他帶來的後遺症。可你要知道,這些隻是暫時的。想要徹底消除隱患,必須要在一位龍王臨死前用最後的生命精粹灌溉他的身體……你想要犧牲誰?”
“不需要這麼警惕,我的目標要是如果是你哥哥,剛才就不會和老唐一起護著他了,與其說我們之間是賭注的約束,但我更希望達到雙贏的結果。”路明非說,“當然,我更不會犧牲老唐。”
“最後他還是會淪為死侍……”
“不會的,我絕不會讓師兄死。你說錯了,不是三倍,是四倍。四倍龍王血液的澆灌應該能為師兄爭取到充分的時間。”路明非眼簾低垂,不急不緩地說,“在我的獵殺名單上,有一隻必死的龍王!”
“誰?”
“這就是我的第二個要求。”路明非收起中指,“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可如果有你們幫助那就會是完全不一樣的結局……我必須要殺死的、白色的夢魘!”
“白色的……白色的!”夏彌喃喃失語,瞳孔瞪圓,“你剛才被芬裡厄把腦子拍壞掉啦?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早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
“不,他會新生!我很清醒,那是躲不過的命運,我一定會屠殺他……如果他不死,那就是我喪命!”路明非語氣前所未有的肅殺。
他抬起頭來,泛著金光的瞳孔深處似乎有惡龍昂首,欲咆哮整個世界。
夏彌怔怔無言,沉默了很久後,“怕了你了,算計完四大君主後又要算計那一位麼?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你想開辟新時代?”
“我沒什麼野心,也從沒想過開辟新時代、拯救世界一類的驚天大事。我不過是想拯救一個女孩,和一些不該死的……朋友。”路明非輕聲說。
他眯著眼,目光好似穿越萬裡,直達遙遠的彼岸,那樣有無儘的人和事正在等待著他。
他一直留著自己的命,就是在等著……把它狠狠豁出去的一天!
“看不透你。”夏彌說,“最後一個要求呢?”
“徹底封鎖這個尼伯龍根吧,把芬裡厄暫時留在這兒彆讓任何人發現。關上門,我們偶爾會回來看看。”
“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夏彌點頭。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這就不算一個要求啦,不占名額的,你等我再想一個。”
“喂喂喂,趁火打劫是吧?”夏彌抗議。
“哪有哪有,你看我最後一根手指頭都還沒放下來啊。”路明非晃了晃始終豎起的食指。
“有屁快放!”夏彌沒好氣道。
“奧丁!”
路明非變臉般收起嬉笑的表情,他神情正色得就好像祀者在訴說著什麼法典中的神奧。
“奧丁……到底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