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鋼鐵猛獸被切分而開,猙獰滾下的鋼架中央出現了一條整齊的切口,那耀眼的一豎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給一分為二。
漆黑的鋼架斷成兩截從路明非的兩側而過,近乎是擦著過山車兩邊的圍欄落下,哪怕是堅硬的鋼鐵都得為那一束所向披靡的璀璨劍光讓道……但路明非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剛才那斬斷鋼鐵一刀讓他的虎口已經斷裂,指骨扭曲得不成樣子,滾燙的鮮血從虎口處狂湧,不要錢似的,順著下垂的指尖滑落。
劇痛襲來,手掌已經疼得沒有知覺了,名物觀世正宗脫手懸在了高空,因為時間零的效果它沒有直接墜落,可路明非已經沒有餘力去抓住它了,他甚至已經抬不起胳膊。
腦子裡昏昏沉沉的,他的身體因為巨大的反作用力失去平衡,像斷了線的風箏,不出意外的話他將會……墜落。
好在楚子航趁著路明非躍起斬斷鋼鐵的瞬間點了火,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電流通過鋼軌的瞬間路明非淩空了,楚子航把零線和火線死死勾在了一起,過山車被施加了一個製動的阻力,在緩緩爬行了不到一米後速度終於減到了零,它瞬間的停頓,然後所有鋼輪開始逆轉,沿著上升軌道原路返回。
“夏彌,楚子航!”昂熱高呼,他瞳孔中的金光已經很黯淡了,“時零”的領域將要崩潰,可他現在硬撐著不能解除,因為一旦他解開了時零,在那麼倉促的時間裡,路明非和過山車交錯而過的速度差很容易讓人反應不過來。
楚子航在昂熱提醒前就躍起踩著一節節欄杆在半空中撈到了路明非的身體,而夏彌沉默著,眼底異光閃爍,被昂熱呼喚後她也一把抓住了落到身旁的路明非的觀世正宗……可這根本就不是她期望的結局啊,這麼巨大的危急竟然隻是斬出一刀就化解了?
她不得不承認路明非的能力遠超她的預期……可她不是來看路明非的個人表演秀的!她期待的主角壓根就沒有登場,隻是輕描淡寫地並了兩根線就草草退場,完全沒有她意料中的那種蓋世英雄閃亮登場的模樣!那她要怎麼美救英雄?
夏彌看著出儘風頭此刻正癱在楚子航懷裡的路明非,眼神幽怨得像一汪千年潭水,她也不理解事情為什麼會這樣發展……明明自己一個活生生的大美女杵在這兒,怎麼演變得好像是那對師兄弟之間的言情劇似的?
航兒,我去也……不,非,你會受傷……航,相信我,比起你受傷,我寧願自己受傷……哦,非,真棒,我接住你了,你可以在我懷裡儘情療傷,傷在你身,痛在我心……夏彌這個腐女的腦子裡已經腦補出了一整部的男男言情連續劇。
可惡,她絕不允許劇情是這種走向!
她暗自垂下頭,視線避過所有人,燦色的光芒在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逝,如真正的金子般奪目,可巨龍向來沒有把金子用大家分享的喜好,所以那抹金子般的光芒僅是亮起了一瞬就被她再度斂藏回去。
大地好似忽然響起了脈動,世界都在隨之顛簸,連帶著過山車的軌道一起震顫不已,四麵八方都傳來轟隆隆的劇震聲,仿佛有一尊伏於大地的神明……此刻蘇醒過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厄難仿佛找準了他們,接踵而至,他們剛剛從懸崖的邊緣被拉回,在這該死的時候居然……地震了!
過山車順著上升軌道逆行滑下,遊樂園的過山車製作時專門計算設計過,車底與鋼軌間的摩擦力本來就小到近乎為零,此時在重力勢能帶著他們飛速向下俯衝,朝原地返回。
可是原點……楚子航回過頭朝送他們上來的加速軌道望去時,血都涼了。
哪還有原點?這突如其來的震動對足以抵擋九級地震的中庭之蛇的本體沒有產生多少影響,可它把覆蓋著加速軌道的建築給震塌了!
鋼筋與亂石砸下將加速軌道埋住,亂石壘成了高牆,淹沒了他們最初的來路,他們剛從懸崖絕壁逃出生天,此刻又要筆直地撞向石牆!
他們仿佛在每個人都被綁死的一輛沒有刹車與製動的失控列車上以超級跑車的加速度,上天無路下地無門,被帶往地獄!
楚子航能洞察到,路明非當然也看到了,望著絕路,他的嘴角掀起一抹苦澀的笑,餘光偷偷的瞥向夏彌。
路鳴澤說的沒錯,龍王這種生物果然不能以常理揣摩,在這種偉力的生物麵前,普通混血種的生死仿佛僅靠對方的一個念頭就能決定,這妞現在就要把他們玩兒死!
“路鳴澤,路鳴澤!”
“不就是四分之一的命麼?趕緊拿去!還要不要了……該死的,需要你的時候又不冒頭,不靠譜的蠢弟弟!”路明非衝著空氣沙啞地喊,但是無人應答,他惡狠狠地啐了一聲。
昂熱的七竅再次滲出血跡,路明非已經把他時間零的領域延展得超越了極限,可那也不意味著無限!“時零”領域再次瀕臨到了破碎的邊緣,時間零的效果隨時可能解除!
而他們回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哪怕在“時零”的領域裡,撞上那堆亂石與鋼筋堆成的壁壘也最多隻剩不到半分鐘!每個乘客都被安全扣牢牢固定在座位上,朝死亡發起了衝鋒!
坐在快車上麵對死亡……又一次,這是第二次了,楚子航望著緩緩逼近的滅頂之災,湧出深深的無力感,他又一次體會到了自己弱小,人一旦被死亡的氣息籠罩,好像骨頭都變得疲軟,勇氣被恐懼淹沒藏在內心的角落不敢冒出頭來,隻剩下無能為力。
可在紛亂嘈雜的亂聲裡,他聽到了一個稚嫩的哭聲劃破空氣,那是孩子的啼哭、丟掉勇氣的啼哭,這瀕臨絕境的哭聲……就像是他的曾經。
他扭過頭,他身旁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男人,他對這個男人印象深刻,因為對方胡子拉碴的,和他記憶裡的那個男人有點像。
在登上過山車的時候他多看了一眼,他清楚的記得這個男人攥著一個男孩的手,腿肚子在打擺,笑得都很勉強,隻敢坐在最後一排,男人很怕,但為了他的孩子他還是上來了。
他的孩子正被他護在懷裡,或者說從始至終,自從目睹了鋼軌斷裂的那一刻,男人就一直牢牢把男孩護在臂彎裡,他把小孩的腦袋狠狠塞進自己的胸前,自己的麵容卻極度扭曲,淚水和鼻涕混濁了他整張臉,真難看啊,楚子航一直待在他們旁邊,在絕望的時刻裡,男人一直罵著沒有營養的臟話,好像要把他這輩子的不得誌和陰鬱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吐出來。
“……乖,不要怕,不會有事的,有爸爸在呢……真想陪著你長大啊……”男人拖著長音的身聲音抖個沒完,這大概就是他打算留給世界的最後兩句遺言了。
楚子航怔怔地看著這個男人,男人既八婆又膽小,多麼的似曾相識,但他留給世界最後的話卻都是關於孩子的……他自己都絕望了卻硬要擠出一點勇氣分給他的孩子……他馬上就要結束這滿是遺憾的一生了,最大的遺憾卻是沒能陪著兒子長大。
“爸爸,你也是這樣遺憾麼……沒能看著我長大?”楚子航忽然動了,他放下路明非的身子,高高踩在車尾的金屬機蓋上。
“師兄!”路明非大吼,他深深看著楚子航,“要活下去!”
“好。”楚子航淡淡回應,然後磚轉頭望去。
何其相似的場景,好像又回到了記憶中的那個雨夜……雨幕狂暴得要淹沒世界,腳下同樣是一輛失控狂飆的車,攔在前方的是濃鬱到極致的死亡。
真想讓你看看啊……長大了的我!
過山車失速狂奔,楚子航牢牢踩在最後方,金光刺破了空氣,燦爛得像是流炎,那雙永不熄滅的瞳孔,被再一度點亮!
他全身的皮膚變成了詭異的青灰色,密集的鱗片從皮膚下冒出撕裂了身上的衣服,鮮血淋漓地暴露在空氣中如呼吸般開闔……“君焰”的領域迅速擴張,空氣被加熱到了極致。
空氣的表麵看不到一絲火焰的顏色,隻有危險的黑色氣流在瘋狂攪動,前麵是巨大的石塊壘成的高壁,但他能破開,因為他二度暴血,現在無人能擋……哪怕是記憶裡那尊偉岸的神!
車頭處,現在是所有人的最後方位置,一雙瞳孔睜開暴露在空氣裡,淡淡的金色,女孩望著車尾矗立著為所有人開路的男孩,滿意的笑了笑,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道。
“這還差不多……挺不賴嘛。”
狂暴的龍卷從平底刮起,那是一陣足以把一個成年人吹飛的颶風,此刻卻被作用在了楚子航的前方君焰覆蓋的領域。
黑色的氣流被席卷得更加暴躁,如發狂般,“君焰”的領域疊加著“風王之瞳”的領域,他們的前方生成了一道破壞力極強的火焰龍卷,巨石堆成的牆壁被這股狂暴的巨力爆破而開,裹在裡麵的鋼鐵被瞬間融化,黃金色的鋼水從楚子航的身體兩邊流淌出去,他們的前方前方燃起了火海。
空間仿佛都被燒得扭曲,楚子航雙臂大開,極熱的龍卷帶著那股狂暴的氣流飛上了天,石塊與鐵流被強行吹散,道路的儘頭出現在了他們的前方!
過山車一頭紮進了那片洶湧的火海。
楚子航的大腦一片空白,二度暴血的力量不是凡人之軀能夠承受的,他超過了自己的負荷太多,他釋放了所有力量,從高空中向地麵栽去,向他點燃的火光中。
如果那個男人還在的話,會摸著他的腦袋笑著誇他長大了吧,雖然他不喜歡被摸頭……最後的意識裡,楚子航如此想著。
昂熱也在此刻失去了意識,他合上雙眼,那兩團不穩定的金色閉合後,“時零”的領域瞬間解除。
車速失控的過山車裡,雙臂無法抬起的路明非甚至扶不住圍欄,他隻能用身子把前後座位的空隙給撐滿,以免自己被甩飛出去。
“夏彌!”路明非大吼。
路明非吼叫的同時,女孩躍出了過山車,她的身影朝墜落的楚子航撲去,像一隻白色的美麗飛蛾,撲向了那團熾熱而耀眼的火……
……
卡塞爾學院,校長辦公室裡。
路明非靜候在校長的身側,站在主位旁,他的雙臂和手掌此時正纏著繃帶,不過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
“校長,師兄沒事吧?”路明非湊到昂熱耳邊,壓低聲音問道。
“中庭之蛇”的墜落事件已經過去了兩天,楚子航在加護病房裡,隻允許醫生和護士同行,還有陪同的夏彌,此外,禁止任何人探望。
“有夏彌在病房候著,你要是擔心的話等會議結束了自己去看,我給你簽一張通行證。”昂熱也低聲回答。
“咳咳。”校長辦公室裡傳出輕咳聲,偷偷講話的昂熱和路明非立馬正色起來。
辦公室裡當然不止他們兩人,其實人滿為患,一樓的擺設都被清空,一張巨大的橡木會議桌橫在中央,幾十張蒼老的麵孔圍坐在長桌旁,臉色慘白而乾枯,像是從埃及金字塔裡剝下繃帶的木乃伊。
他們是學院的終生教授,統一穿著幾十年前的老款燕尾服,左手小指上佩戴著古銀色的戒指,戒指上勾勒著精致的世界樹花紋。
而類似於古德裡安這種年輕教授隻能站在後一排的角落裡,位列站席,其實他們也老大不小了,名頭擺出去也是各學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和坐著的那些終生教授們相比,無疑是小巫覲見大巫,沒有任何可比性。
“校長旁邊站著的那張臉過於年輕了吧?他也是學院的教授麼?”數學界的“所羅門王,”布萊爾·比特納隨口問道。
“不,他是學生,我們新招募的‘s’級,路明非。”昂熱衝老友笑了笑,“托他和另一名‘a’級學員楚子航的福,不然你們就要失去親愛的校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