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勁的亂風從腦後掠過,鋪天蓋地的驚吼尖叫近乎要刺穿耳膜,黑色的鋼鐵的猛獸甩著一車人從路明非的頭頂轟隆隆呼嘯駛過。
巨大的鋼軌橫在他們頭頂上,冗長而擰轉,像是一條長得沒邊的鐵黑色巨蟒。
一列過山車載著遊客們從齊平地麵的高度升至大約五十層樓的高空,車底摩擦著鋼鐵巨蟒般的軌道,極有韻律的響動簌然,等待在他們的前方是逾越百米的落差,列車即將帶著他們從最高點跳樓般直墜,每個人都狂噎著口水享受這最後的煎熬。
“是‘中庭之蛇’,全世界速度最刺激的過山車,墜落時能達到超級跑車的配速,最高落差150米,時速最高250公裡,坐在過山車上從上麵落下就像是跳下懸崖。”昂熱介紹。
昂熱話音剛落,那一車的遊客仿佛自由落體般從斜得發直的軌道墜了下去,再詳細的數據介紹都沒有眼見來的實際,那一聲聲慘叫撕心裂肺……路明非覺得死了爹媽都不帶這麼悲傷的。
“看起來好刺激啊!”夏彌幾乎要蹦了起來,興奮得就好像是她也坐在那一節過山車上,跟著那一趟已經丟了魂的乘客一起墜滑。
路明非一愣……還是逃不掉麼,還是要坐上那趟仿佛命運的班車。
從踏入這座遊樂園他就在作心理準備了,可站在這巨大的鋼鐵森林中,耳朵裡出傳來那些遊客瀕死般的嚎叫,他還是止不住的腿軟。
想當年他路明非在三峽也是騎龍上過天的啊,竄到雲裡他都能把一隻次代種錘得嗷嗷直叫……可過山車不一樣,那種緊迫感就像是把腦袋慢慢伸到斷頭鍘裡,靜候著它冷不丁地落下,疼痛隻在一瞬間,可等死的過程比死更可怕!
“夏彌,我來的時候看到遊樂園門口有白雪公主的城堡,七個小矮人正在那裡舉辦遊園會……對了,還有米奇妙妙屋,今天的米老鼠特彆可愛……”路明非試圖同命運做最後的抵抗。
“可是怎麼看都是過山車比較好玩。”白雪公主和米老鼠瞬間就被夏彌pass掉了,她的眼睛望著宛若鋼鐵怪物般的中庭之蛇就沒離開過。
路明非瞥了眼昂熱。
“謔,很刺激啊,和美少女坐過山車什麼的,很期待!”老家夥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估摸著已經沉寂了不知道幾十年的男性荷爾蒙正在爆發吧,看起來是靠不住了。
行吧,四百碼的快車對你這個有時間零的老家夥來說就像是騎自行車郊遊一樣隨意,二百五十碼的過山車更彆想嚇跑老家夥了!
有人躍躍欲試,就有人躊躇滿誌,夏彌已經拉著昂熱往大排長龍的隊伍裡發起了衝鋒,一老一少就像是和睦而溫馨的祖孫倆,可路明非眼尖的發現,楚子航的腳步明顯緩了下來。
“師兄,害怕得話可以直說,不丟人,不會有女孩因為你不敢坐過山車而不喜歡你的。”路明非用肩膀拱了下楚子航,攛掇著他去和夏彌坦白。
“我隻是暈車,我從小就不喜歡坐車。”楚子航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嘿,多新鮮啊,你說你恐高我都信,暈車還能暈到過山車上去了?”路明非翻了個白眼,“小熊維尼怎麼樣?大家都知道你喜歡‘小熊維尼和它的朋友們’,師兄你隻要肯開口,夏彌就會理解你,喏,你手上到現在都還係著維尼的氣球,你就說氣球不能帶上過山車但是你又不想把它取下來什麼的……”
“大師兄,二師兄,快一起來啊……你們不會在害怕吧?”夏彌轉頭,遙遙望著吊在後麵的路明非和楚子航,美少女的呼喚此刻仿佛惡魔的詛咒般惡毒,如約而至。
“反正我不害怕,可是你楚師兄看起來更想起小熊維尼那邊!”路明非轉眼間就把楚子航給賣了。
楚子航額角的青筋都在突突跳動,“小熊維尼什麼時候都可以去。”他強撐著。
“好耶好耶,那我和校長先幫你們占位置。”夏彌興高采烈,一蹦一跳地竄進隊伍裡去了。
“何必呢師兄,你這是何必呢!”路明非深深地歎著氣,“為了這麼點麵子,值得麼?值得麼!真想給你麵鏡子讓你看看自己現在的臉色,你去演人體雕塑都不用刷白漆了!”
“我們彼此。”楚子航也瞥了眼路明非慘白的臉,不甘示弱地說,男孩子的自尊心在這時候迸發的尤為強烈,楚子航以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不甘示弱的一麵。
“算了算了,可能這就是命運吧,該來的也躲不過。”路明非望著那仿佛竄入天際的過山車的鋼鐵軌道,不出意外的話,那裡在不久後就會驟然崩斷,他們將碰上概率極小的過山車事故。
可對命運來說,那就是百分百注定發生的“意外”!
他幽幽歎息,看了眼係在楚子航手上高高飄起的氣球,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
“我就知道,小熊維尼注定是救不了我們,一隻愛吃蜂蜜的熊怎麼能和一頭愛搞破壞的龍抗衡呢……師弟儘力了,自求多福吧師兄。”
……
路明非坐在第二排,不情不願地把自己的安全鎖和卡扣反複扣合,杜絕著自己在半道上會被甩出去的可能。
鄰座的楚子航捏緊雙肩的握手,目視前方,臉色慘白,身子不自覺的扭動著仿佛在宣泄心中的不安,他喘息粗重,就好像屁股下座椅被安了一千根釘子一樣,坐立難安。
這對難兄難弟坐在第二排。
反觀昂熱和夏彌……他們搶占了第一排風景絕佳的位置,能夠享受逆風升天入地的快感,夏彌一雙藕白的細腿吊在車頭外麵晃蕩著,不是不安,而是興奮……他們倆興奮極了,期望著工作人員趕緊發車,簡直迫不及待。
列車減慢地進入加速通道,漆黑的甬道裡隻有兩排紅燈在以固定的頻率閃爍,好像是什麼通往幽冥的入口;擴音係統裡想起了工作人員的提醒聲:“車速會很高,但一切安全,請遊客們脖子不要前傾,要緊貼頭枕,以防加速過快扭傷頸椎。”
安全你妹啊!彆一邊說著會扭傷頸椎這種嚇死人的話又說著一切安全這種鬼話啊,這位工作人員是神經錯亂麼都開始胡言亂語了?要不然就是想把遊客嚇得神經錯亂……路明非的心裡好似有一百道怨聲在咆哮,還是菜市場大媽那種級彆的。
拋開過山車對本能帶來的應激反應,關鍵是路明非他知道他們這趟列車就是開往地獄的那一趟啊!他感覺自己現在就是砧板上的魚,那些安撫的話就像是給活魚做著不痛不癢的馬殺雞,一切都隻是為了把魚肉變得更軟等下落刀更快更利索而做準備!
擴音係統裡的安撫聲戛然而止了,忽然兩排走道的紅燈瘋了般閃爍,速度快了不止十倍,危險的警報聲驟然響起,像是催命的魔咒,讓人腎上腺素飆升!
下一秒紅燈又忽然熄掉,警報聲也沒了,黑暗的加速通道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他們好像在迷霧中徘徊,眼前的那一抹光亮十分遙遠……
遙遠個鬼啊!
過山車下一瞬就毫無預警的衝了出去,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不,是野獸!
它呼嘯著、狂吼著,把速度拉到最大的閘口,驚人的加速度把路明非和楚子航死死地壓在軟枕上,這撲麵而來的光明一點都不美好,隻叫人頭暈眼花!
路明非在狂吼,楚子航也在狂吼,所有人都在大喊,仿佛要把肺裡的空氣和藏在深處的懼意一起吐個乾淨才肯罷休,路明非從沒見過楚子航這麼不淡定的一麵,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加速軌道眨眼間就被甩在身後,過山車經過加速後達到了最高的時速——驚人的二百五十公裡!這個速度下被甩出去的話,會在天空像鳥一樣飛行很遠,享受足夠悠長的驚懼時刻,然後劃出優美的拋物線,摔成一攤軟爛的肉醬!
攔在他們前麵的是螺旋狀的上行軌道,過山車撞入後像是一個陀螺似的旋轉攀爬,巨大的離心率想要把他們瘋狂地向外狂甩,而安全鎖和欄杆有死死地把他們摁在座椅上,兩股互斥的巨力仿佛要把他們碾壓按碎!
“後悔嗎,師兄!沒有選小熊維尼!”路明非的腦袋被甩得左右搖擺,他近乎是吼著問道。
“後不後悔也來不及了!”楚子航近乎是咬著牙,痛苦地回應。
“確實已經來不及了……”
仿佛魔鬼的歎息,那些恐懼的呐喊和鋼軌間巨大的摩擦聲都被這聲輕輕的歎息給吹散,那一張張扭曲的臉定格在了畫麵裡,時間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哥哥你知道的吧,你們隻剩不到十秒鐘了,是說你們生命的倒計時,十秒鐘過後,世界上沒人任何人能救你們。”
路鳴澤穿著一身樂園的小醜妝坐在了過山車頭的頂端,戴著一個滑稽的紅鼻子,他用手指戳著自己的大紅鼻,鼓著一對鬥雞眼看著,打扮和那股傻勁兒像極了海賊王裡的小醜巴基。
沒有誰會在時速二百五十十公裡並且倒掛的過山車上戳自己的鼻子——稍有不慎,劇烈的癲顫和速度差就會把他的手指給帶偏方向,要麼把自己的鼻孔戳穿,要麼把自己的眼睛戳瞎。
但路鳴澤顯然不需要擔心這些,因為他把整列過山車都停下了,不——整個世界都為他停下了。
像是魔術般,過山車懸在半空中,上麵是細長而筆直的軌道,下麵也是螺旋狀的鐵軌,他們被夾在了中間,上一秒還在上演生死時速,下一秒就在玩一二三不許動我們都是木頭人。
路明非深吸一口氣,仿佛想要把對高空的恐懼埋得更深些,然後他環顧四周,冷靜地在腦子裡演練最優最迅速的行動路線。
“哥哥你不是知道麼,一切都是這個女人在搞鬼啊,你為什麼還跟她上了這趟過山車。”路鳴澤輕笑著,把那枚大紅圓鼻子給取了下來。
原來那是一枚巨大的紅色軟糖,路鳴澤正拿著它作油畫棒,在夏彌好看的臉上畫著小烏龜。
“因為師兄執意要坐上這趟過山車啊,我提醒過他,可他不想在他的妹子麵前露怯……我總不可能在地上看著他們在半空中出事吧?”
“又是因為楚子航?”路鳴澤賭氣說。
“也不全是啦,因為你說過的一些話很有道理,全世界的過山車每運營2億5000萬次,就會有一次事故,對於統計學家而言,2億5000萬分之一是概率,但是對過山車上的乘客而言,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坐上這趟過山車出事的概率對我來說就是百分百。”
“就像哪怕我們不坐上中庭之蛇,去遊樂園的其他地方,意外也會找上門來,白雪公主的城堡也有可能忽然坍塌,小熊維尼也有可能忽然發狂吃人……有人鐵了心要製造意外,躲是躲不過的,既然躲不過還不如把注意力集中在怎麼解決危險上麵。”路明非認真地說。
他眺目望去,遠處鋼鐵軌道的最高點裂縫正在蔓延,猙獰的縫隙像是死神奪命的彎鐮,裂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大,整條螺旋狀的軌道都坍塌,就像是一截麻花被人用力擰碎了一般,一旦裂口崩壞他們腳下,這輛過山車會以二百五十公裡的速度變成一輛飛天列車!
“哥哥你說得對,這可是個麻煩事兒呢,我給你免費服務那麼多次了,做慈善也不過如此了……這次拿你四分之一的命換一車人的性命如何?怎麼算都不是虧本買賣吧?”路鳴澤充滿誘惑地說。
“不是我吹牛,校長,師兄,再加上我,我們這個陣容去踏平卡塞爾學院都足夠了,那樣廢柴的我都能相安無事,現在我也有了能力,難道情況會比那時更糟?”
“說得好啊哥哥,你們三個合體的確很強,簡直強無敵!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路鳴澤為路明非的自信奮力鼓掌,“可是你聽過蝴蝶效應麼哥哥?”
路明非一愣。
“如果命運的弦從最初端就被撥弄了,事情還會如你想象的那樣發展那麼順利麼?”路鳴澤的聲音好似惡魔般鼓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