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舫上,楊清憑欄遠眺,隻見前麵有數艘漁船停在湖麵上,漁船上有不少漁夫赤身露膀,正牽著一張張漁網向水中拋去。
“原來有人在打漁,好啊,我們上前瞧瞧,順便買上幾條鮮魚回來燉湯吃。”楊清對站在船頭的周興說道。
“是,府君。”
忽然楊清又道:“對了,吩咐下去,讓眾人不要暴露了身份,免得驚擾到人家打漁。”
“是。”
今天楊清終於得了閒暇,有時間出城到這邛池來遊玩,這次他沒有叫上其他人,隻領了周興幾個護衛微服出來,今日他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放鬆一天。
之所以單獨出來遊玩,不是因為他看見彆人心煩,而是因為他想一個人逛一逛這座邛都城,再順便找個清淨舒服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想些事情,想想他下一階段的路該如何走。
他已經收到消息,朝廷已經決定將他調離越嶲,給他安排新的官職,前來傳令的使者已經在來的路上,所以他在越嶲、在南中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既然要走人了,他不得不對越嶲的各項政事和兵事有個比較穩妥的安排,他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大好局麵就輕易地衰敗下去了。
既是為了自己兩年來的心血,又是為了越嶲的一眾百姓,他都要好生謀劃、精心部署,免得自己一走之後就人走政息了。
“嗯,這魚湯好香啊!”楊清看著碗中燉的發白的魚湯食指大動。
適才周興向漁人買了三條大白魚,一並交於船上的廚娘做了,兩條燉湯,一條清蒸,再配上幾樣爽口清脆的小菜,真是美味至極。
楊清喝了一碗,頓覺胃裡舒服得很,隨即招呼眾人都過來嘗一嘗。
“德茂,吾要被調回成都了,汝有什麼打算儘可直說,是想出府外放還是想留守換個差事,隻要合理吾定當為汝安排。”吃飽喝足後,楊清將周興喚到船頭,二人一邊吹著和煦的春風一邊說著話。
他要離開越巂了,自然要追隨他南下的眾人有一個合適的安排。
兩年前楊戲等人離開蜀中的花花世界,隨他來到南中這個瘴鬁叢生、蠻夷眾多的荒域,大家以安上孤城披荊斬棘終於完成收複全郡的偉業。
期間眾人早已結下了深厚的情誼,現在楊清要走了,自然是要給這幫舊人有個交待。
其實張嶷等人還好,他們因平定叛亂有功,在仕途上都有晉升,隻有周興因一直擔任他的門下掾,致使幾乎沒有上陣殺敵的機會,因此到現在也未得到升官。
故而楊清覺得自己對周興是有虧欠的,如今要離開了,自己怎麼也得為他謀一個好前程。
楊清要調走的事,作為他的護衛頭子周興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此刻聽得楊清陡然一說,他還是有些愕然。
愣了一下,周興拱手道:“興沒有什麼打算,隻求府君調離越巂能帶興一起走。”
竟是這麼個想法,楊清微微有些驚訝,又問道:“德茂不想留在越巂?”
“興隻願追隨府君,府君去哪興就去哪?”周興先是搖了搖頭,後又堅定地回道。
楊清沉吟了一番,片刻後笑道:“也罷,汝就繼續跟著吾。說老實話,離了汝吾也不放心彆人來保護我。”
周興做事謹慎細致,又懂得靈活變通,有他在自己身邊護衛,楊清還真安心許多。
數日後,成都的傳令使者終於抵達邛都,使者召集了邛都城府縣兩級官吏,當眾宣布了朝廷對楊清新的任命。
楊清卸任越巂太守一職,調入丞相府任參軍,由於諸葛丞相的調令很急,要求楊清不用等與下任越巂太守交割後返都,而是限他一個月內趕回成都。
因為現在下任越巂太守的人選朝廷還未確定,所以楊清離開後,郡中政事暫由郡丞王翼主持。
眾官吏聽完調令之後,神色各異,他們中的有些人對此事早有耳聞,所以此時並未顯得有多麼驚訝。
而那些初次聽聞的人自然是大為吃驚,腦海中思緒萬千,各有想法。
其實眾人大多曉得楊清不會長久呆在越巂,畢竟這等人才朝廷不會讓其久留南中這個大後方的。
隻是此刻聽到消息,眾人或多或少地都湧出一股難舍之情,楊戲這等南來舊人自不用多說,就連王翼這些原有官吏也是感慨莫名。
楊清任太守雖隻有短短的兩年,但給越巂帶來的變化卻可以用翻天覆地來形容。
不說以孤城弱旅擒殺高定、平定叛亂、收複全郡,就說自他到任後,興農事、通商旅、開道路、設工坊、安流民、撫諸夷……
種種措施鋪展開來將越巂治理的是井井有條、蒸蒸日上,不說百姓感念恩情,就連王翼等官吏也是心存感激。
沒有楊清力挽狂瀾,他們恐怕連安上都保不住,到那時丟官罷職恐怕都是小事,性命能不能保全都在兩說之間。更遑論今天的加官升職,履曆光彩,仕途有望了?
“府君?”將使者帶至館驛歇息後,堂內眾人皆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眾人多是心思玲瓏之人,也不說勸人留下這等阻人前程的話,躬身拜道:“恭喜府君,賀喜府君!”
楊清看著眾人臉上的不舍之意,心下感動,還禮道:“多謝諸位,清也不多說了,晚上在府中設宴,當與諸君痛飲耳。”
眾人見他說得豪氣,也倍受感染,不舍之情衝淡了許多,也都笑道:“願與府君同醉。”
是夜,楊清自掏腰包在府衙後園設宴宴請一眾親近官吏,張嶷等遠在彆縣的舊人也在幾日前被楊清喚回邛都,因此今夜是座無虛席,故舊皆至。
“多謝諸位兩年來的鼎力相助,若無君等清定難成事。為了興複漢室,今日清要暫離越巂,還望清走後諸位善自珍重,同心協力,大治越巂。”楊清端著酒杯朗聲說道。
眾人起身道:“我等謹遵府君教誨。”
“好,我等共飲此杯,請。”
“府君請。”
臥房內,楊清接過木蘭遞過來的熱茶,一口飲掉,頓覺清醒了許多。
此刻已是深夜,宴會早已散去,他之所以還未歇下,自是還有事情要辦。
“人都到了嗎?”
木蘭回道:“張將軍他們都已至公房等候。”
“好,我這就過去。”
適才在宴會上楊清雖對眾人一一叮囑,但張嶷等心腹舊人自是要單獨說說話。
“伯歧、文然、休然、伯通、德茂,你們酒醒的如何?”一進門,楊清就笑著問道。
眾人起身笑了笑,皆道早已醒了。楊清示意眾人落座,道:“留下你們的用意自是不必多說,現在我隻說兩點。”
他頓了頓,道:“我走之後,你們仍要實心辦事,看護好我等曆經生死換來的成果。”
“府君叮囑,我等謹記。”張嶷等人應道。
楊清點了點頭,續道:“第二點就是諸位皆是才能出眾之人,朝廷定不會讓爾等久在南中。他日若某在北地站穩腳跟,若君等不棄,某還願與眾位兄弟一道為興複漢室而努力。”
“隻要府君相召,某定當相隨。”張嶷抱拳道。
柳隱也堅定地說道:“隱也願意。”
“戲自是一樣。”
“某也一樣。”沈達抱拳說得。
周興是要跟他北上的,此時雖未言語,但堅定的眼神已經表明了他的心思。
“諸位高義,清銘感五內。”
楊清又對張嶷道:“對了伯歧,吾已向朝廷舉薦你接任越巂太守了。”
“多謝府君。”張嶷激動地行禮道。
楊清笑道:“你先彆忙著謝我,成與不成還得看朝廷的意思。”
“不論成與不成,府君大恩嶷是沒齒難忘。”
楊清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起身道:“諸位,我等有緣再見。”
三日後,楊清帶著木蘭周興等十數人告辭而去,未免驚擾百姓,楊清叮囑王翼等人不必聲張。
哪知一行人剛行到城門口,卻見一眾百姓扶老攜幼聚在一起,似乎早已在此等候楊清多時。
“王公、伯歧?”楊清不解地問道。
王翼笑道:“許是有人走漏了消息,&nbp;不過百姓一片心意,府君就莫要推辭了。”
“你們啊……”
楊清無奈趕緊下馬,向眾百姓走去,一邊走一邊拱手示意。
“楊府君能否不走?”一位老伯拄著拐杖來到楊清麵前問道。
“老丈,朝廷調令,清不得不遵從。”楊清微笑著解釋道。
“府君,能否不走?”楊清正要繼續往前走,忽然眾百姓齊聲挽留。
楊清聞言停下了腳步,心生感動,不禁眼含淚水地喊道:“鄉親們,朝廷有令,清不得不從。某離去後,新任太守必能實行仁政,讓鄉親們的生活更加富足。”
說罷躬身向百姓拜了一拜,誰知眾百姓的挽留聲更加熱烈,道路堵塞,不能成行。楊清又是感動,又是無奈,遂看向身旁的王翼求救。
王翼明白,高聲止住了百姓的聲音,朗聲道:“鄉親們,楊府君還要趕路,我邛都百姓勿要誤了府君的前程,大家一起送府君出城,以表我越巂百姓的心意。”
百姓們聽了此話,慢慢地讓開了道路,眾人跟在楊清身後送他出了城門。
眼見眾百姓已送了數裡,楊清含淚止住了眾人,眼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又望了望的遠方邛都城,然後一咬牙翻身上馬,拱手又行了一禮,隨即領著木蘭等人就此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