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為了應對天下局勢,東吳的治所一直變來變去的。先是在吳縣,後來又遷到京口建鐵甕城,再後來又至秣陵築石頭城,這些年又遷到了武昌。曆史上東吳雖然最後還是以秣陵也就是建業為國都,但陸遜輔佐太子仍駐守武昌,所以武昌的地位依然重要,當然這是後話了。
這是鄧芝第二次來到武昌,如今雖是天寒地凍,但武昌此時畢竟是東吳的都城,加之又處於水陸要衝之地,所以城內仍是一番商客雲集、人來人往的熱鬨景象。
鄧芝將窗戶放下,屋外的吵鬨聲頓時不見。還是熟悉的驛館,還是熟悉的二樓房間,他不由想到這次館吏們的態度倒是比上次來時好多了。
這是他到達的東吳的第八日,這期間他已和吳主孫權見了三次。有了張溫帶回的消息,這一次雙方談得是十分融洽,漢吳重結盟好已成定局。
修好結盟的使命已完成,鄧芝在心裡不由長籲了口氣,但轉念想到還有一個重要任務未完成,剛鬆下的氣又提了上來。他在房內踱步尋思孫權見兩國盟好已定,打算今晚設宴款待自己,今晚孫權的心情應該很不錯,且他的防備心思應該少了很多,看來今夜可依丞相之計而行事了。
武昌宮崇離殿內,吳王孫權大聚文武,設宴為吳蜀兩國重新修好而慶祝。殿內張燈結彩、燈火通明,大小官吏皆麵露喜色,一邊觀看著動人的舞樂,一邊互相敬酒歡笑,又有宮女侍者來往穿插其間,真是好不熱鬨,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鄧芝作為漢國使臣,他的位置自然是緊挨著孫權的,他的對麵坐著的是吳國丞相孫邵,此公乃是北海人,早年間做過孔融的功曹,仕吳後屢得孫權看重。章武二年九月,魏吳翻臉後,孫權正式改年號為黃武,在張昭被孫權厭惡的情況下,孫邵被孫權任命為丞相,故此公乃是吳國首相。
鄧芝的下首則是老朋友張溫,以張溫的官位自是不能坐的如此靠前的,孫權如此安排當然是方便其陪鄧芝說話,可以說孫權今日還是給足了鄧芝麵子。
一番觥籌交錯後,孫權已微微有了些醉意,他笑著對鄧芝道:“伯苗,如今你我兩國重結盟好,就可戮力向北、同滅曹魏,到那時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
鄧芝聞言一驚,心想這莫不是吳王的試探之語,隻要是雄主都會追求一統天下的功業,吳王難道例外?哼,不管你東吳怎麼想,我大漢可不會真的和他國共治天下。
鄧芝斟酌了言辭,拱手對道:“自古以來天無二日、地無二王,要是合力吞並魏國之後,大王還是個未能明白天命的人,則你我兩國隻有君主各茂其德、臣子各儘其忠,將軍們擂動戰鼓,那麼雙方的戰爭就又開始了。”
孫權聽了鄧芝的這番言語,心知這恐怕是最真實的結果吧,見鄧芝並沒有以謊言欺騙自己,不由大笑道:“公的直誠竟然到了這般地步。”鄧芝聞言起身舉起酒杯,謙虛地說道:“這也是因大王的誠意所致啊。大王,請。”孫權見鄧芝將兩國盟好歸功於自己,心中更是暢快,也舉起酒杯起身還敬道:“請。眾卿,請。”殿內眾人皆起身敬道:“大王,請。”同飲佳釀,一時間殿內的歡快氣氛達到了**。
鄧芝坐下後又道:“大王胸懷四海、誌在四方,外臣以為自那曹操和我昭烈皇帝離世後,放眼當今天下我主尚且年幼,偽魏曹丕又是誌大才疏之輩,天下英雄除了大王還有誰呢?難怪我國丞相主簿楊明之都有詩詞讚到。”
楊清那首詞孫權也聽張溫念過,其中那句“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他還曾反複誦之。
雖然楊清在這首詞中似乎將自己矮了曹操劉備一輩,但還是可見作者對自己比肩曹劉的認可,這楊明之聽說是蜀中新起的才子,不僅創製出了詞這種新文體,而且還據說在軍政上也頗有才華,極得諸葛孔明的看重,日後有機會也要會會此人。
鄧芝又是一通馬屁,吹捧得孫權更為高興,他見時機已到,當即向孫權拱手道:“大王,我國的益州太守張裔被雍闓那賊子綁送至東吳多時,如今兩國已重修舊好,故芝請求大王能將張府君放還。”
“什麼,竟有此事?”
孫權有些發懵,雍闓此人他是知道的,乃是蜀國南中益州郡的大姓,在他還對南中有想法時,曾命交趾太守士燮暗地裡誘惑過雍闓,這人果真有意投靠,不僅將益州太守正昂給殺掉了,還上表請求內附於自己。這樣看來,這個張裔就是後來接替正昂之人,不過此人什麼時候被雍闓綁送到東吳的,自己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是了,雍闓是給自己送過一批金銀珠寶和俘獲的西蜀官吏,當時是讓新任交州刺史呂岱宣恩撫納的,那時自己命呂岱全權處置,想必這個張裔被他給發落了吧。
鄧芝見孫權神情不似作偽,急道:“吳王不知此事,那這可就難辦了。外臣臨走前,諸葛丞相曾囑托我定要將那些滯留於吳地的官吏帶回以安蜀中人心。如今可怎麼辦啊?”
孫權道:“尚書莫急,孤這裡還是有些線索的。”孫權見鄧芝著急,趕緊將適才想起的線索告訴他,鄧芝這才略有放心。
可鄧芝轉念一想,被那呂岱處置,也不知張裔是生是死。他趕緊又向孫權請求道:“還請大王派人查尋張府君,萬萬使芝能完成諸葛丞相的使命啊。”
經過兩次接觸,孫權十分欣賞鄧芝的才能,此時見他有求於自己,當即欣然允諾:“公放心,孤定會命呂岱將那張裔找到送來武昌。”
“如此就多謝大王了。”鄧芝見事已至此,也隻得再等待一段時日。
蒼梧郡廣信縣,一間簡陋的民房內,張裔正在書寫著今天的文案。他今年五十有八,頭發花白,身形消瘦,自被雍闓綁送至吳境後,就被流放於此地。幸好廣信縣寺知他做過大官,對他保持了一定的禮數,就沒有安排體力活於他,而是讓他做些抄抄寫寫的事,所以張裔的身體倒沒有受多少勞累。
身體不累,但張裔的內心卻十分痛楚,他本身負王命繞道前往益州郡主持郡事,哪知當地豪強雍闓如此喪心病狂,殺了前任太守正昂不夠,竟然還想殺害他。還好那時雍闓正在向東吳獻媚邀功,就把他交給了吳人處置,這才留住他一條性命。
這些事雖已過去許久,但每當張裔回想起時,都會懊惱羞愧不已,他不知此生還能不能回到故國,更不知日後該如何麵對諸葛丞相。正當他在停筆自怨自艾時,突然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了。
“張公,快隨我等前往縣寺,呂使君和吳王使者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