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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罹寒犯了,隻有待在水裡才能緩解疼痛。”小女孩幽幽道。
薑小滿凝視那黑海中的人影片刻,又轉向紅衣小丫頭。
“那你呢,又來給他送吃的?”
小女孩點點頭。
薑小滿看過去,小姑娘手邊竟是小碗承裝的點心和果子,就是那果子,看著顏色有些暗沉,不像是平日裡常見的果物。
“璧浪沒辦法自己找吃的,所以隻要他餓了,我便給他帶去。”
薑小滿惋歎一聲,走過去,坐在小女孩身旁。她輕柔地撫著小女孩柔順的發絲和她頭上小小的犄角,“雖然你們一同降生、彼此照應,但你要知道,他跟你是不同的。他沒有‘祝福’,遲早有一天,周身會被罹寒侵蝕,淪為行屍走肉,在這翰淵裡自生自滅……屆時,你可得有心理準備。”
小女孩低著頭,不發一言。薑小滿心中不免責怪自己,都說了什麼,把人家小丫頭都要弄哭了。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雖然都是從她口中說出,但她卻更像一個旁觀者。
小女孩低聲喃喃:“那他……還能有救嗎?”
“有。”薑小滿果斷地答道。說著,指向天邊那道裂縫,“去天外。天外的靈氣無窮無儘,定有辦法讓他康複。”
“天外……”小女孩默念著,“便是君上所說的,有美妙歌聲和燦爛光明的地方吧。君上給我起這個名字,也是因為我的歌聲,像那天外的音籟吧。”
君上……
薑小滿心裡默念著。好熟悉,怎麼又有人這般稱呼她。
但她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語調緩慢而安寧:“我答應你。終有一日,會讓璧浪在碧色湖水中恣意暢遊;也會讓你的歌聲,在白晝之光下儘情地響徹。”
小女孩沉默,明顯音色已經帶些哭腔,她點了點頭,艱難擠出一聲“嗯”。
薑小滿溫柔地撫摸著小女孩的頭,“所以天音,為翰淵而唱吧。無論何時,聽見你的歌聲,同僚們便會前來;你的歌聲,將指引我們前進的方向。”
*
“君上……君上……”
重傷的魔物口中喃喃念叨著,赤/裸著腳掌,腳步一深一淺、搖搖晃晃地走著,渾身都在淌血。
早前與那仙門螻蟻對峙時,她腦中飛速轉動,分析了一通當時局勢——
有一點她確信:那天外男子不會傷害君上。
雖不知君上為何會困於螻蟻之身、又為何記憶全失,但那男人會救君上,和他待在一起,君上暫時很安全。
這對目前的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接下來她要做的,便是活命了。苟得一命在,終有再起時——這是她一貫的宗旨。
而今她好不容易逃出了那山莊,一瘸一拐地走在山腰的一片樹林中,走幾步便要靠著一棵樹喘幾口氣歇息。她知道,山下便是一座村莊,那裡有好多凡人——在現在的她眼裡,便是無數貯藏靈氣的可口佳肴。
所以,隻需要再堅持幾步……
她還沉浸在方才的衝擊中,整個身子都在戰栗。俄而,她停下腳步,手往後探摸了摸後背,似乎終於意識到了現下最需要做什麼,便低低地,哼唱起了那首她最熟悉的短曲。
曾經那位主君教給她的短曲,說是從天外聽來的曲子。
她的聲音低沉而陰鬱,口中的曲調幽婉而綿長。
詭音停住腳步,望著天空,靜靜等待。
她所信賴的同僚,那位在主君隕滅後便統領著他們這幫散兵遊勇的將帥,那位千裡之外便能感知到音波振動的頂尖‘祝福者’,按理說會循著她的歌聲、來接應她……
——
“啪,啪——”
沒等來同僚,卻等來身後兩三下清脆的拍掌聲。
她如驚弓之鳥一般轉過頭,目露凶光。
“真好聽。”來人拍著手,半闕麵具下的嘴唇勾起滲人的笑意,“天音,上次聽你唱曲兒,得是五百年前了吧。”
百花先生取過夾在胳肢窩下的折扇,慢悠悠展開,輕慢搖起來。
頂著斷角的怪物憤怒不已,展開雙臂,露出渾身駭人的傷痕,如一道道裂紋生在破碎的肌膚上。她咬牙切齒:“你這個瘋子,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鐵麵郎君看了後,“嘖嘖”嗟了兩聲。他玩味的語調仿若打趣,“你怎的如此不堪一擊了?竟被一個仙門小修,打成這副慘樣?”
“……”
詭音不語,隻警覺地凝視著他。
百花先生不急不慢,悠閒地聳了聳肩,“我呢,先前放了你一命,這次,也可以破例救你。但你也得拿出點誠意不是?差不多是時候履行諾言了吧。”道完這句話,他終是一反常態,那透過麵具的眼神露出凜冽的凶光,“把東西給我。”
詭音再次不語,這次,喉嚨中發出陣陣警告的低吼。
百花先生則熟視無睹,再次步步逼近。
“乖,聽話。把凝冰給我。”
詭音連退了幾步,直至撞到了身後的樹。
她一字字擠出牙縫道:“我……不會給你的。”光禿禿的腳掌陷入土裡,腳上掛的血絲與泥土混在一起。她終是雙手環架於前,堪堪做出羸弱的防禦之姿。
百花先生歪了歪頭,雙眼空洞無神,又似蓄滿殺意。
“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霖光不在,凝冰你們留著也沒用。”
他話音剛落,詭音便嘻嘻訕笑了起來,那笑聲似殘風中的燭火。
俄而,她目光決絕,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君上……已降臨此間。你必輸無疑!”
“你說什麼?!”百花先生被她這句話驚在原地站定,目中儘是驚疑。他那麵具下的唇齒則開始自言自語:“難道……”
詭音不再理會他。言罷後,她便仰起頭顱,開始縱聲高歌,此番的歌聲,勢若磅礴、蕩氣回腸、穿透九天,響徹了整片樹林。林中的兔子躲進坑洞,虎豹猛獸瑟縮發抖,花朵閉上苞蕾,樹枝跟著搖顫。
而天上,則已悄然鋪滿漫天寒氣。
呼啦——
遠處,渾身升騰著蒼藍魔氣的巨鳥,正在高空疾速馳騁、朝著樹林俯衝而來。那巨鳥周身之羽為冰霜覆蓋,利爪凝結似冰刃,額頭是一點雪白之斑,長喙鋒利如百煉成鋼的戰戟。
每一次振翅都攜裹著冰雪,每一次拂尾都掀起一陣狂風。
詭音聽見了巨翅席卷氣流之聲,歌唱的嘴角也開始上揚,眉眼中潸然滑過幾滴清淚。她更加奮力放聲,為那大鳥指引著方向。
百花先生也被那呼嘯之聲吸引,他循聲望去,目中已經不再是驚訝,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怒意。
他折扇一收,手中生起的光焰纏繞著扇柄,恍惚形成一把尖利之刃,他持著那光刃向渾身是血、縱聲高歌的女子直衝而去。
詭音噙著血淚,肆意唱著。
哪怕鐵麵男子手中的利刃已經穿透了她的胸膛,她隻是唇角微動,那歌聲竟未顫抖絲毫。
她笑了。
腦海中,是那位主君曾經的聲音——
【唱啊,天音。
唱啊!你的歌聲,將指引同僚前行!】
藍色大鳥動了動眼睛,疾馳呼嘯、巨影掠過林間兩人,眨眼間便用利爪精準地抓起一個藍色冰球,隨之席卷著疾風騰飛遠離,原來那東西竟是嵌在詭音的背中。
——速度之快,鐵麵男子甚至來不及反應。
“岩玦,抓住她!”
隨著他一聲暴喝,周圍揚起萬千彌漫的沙礫,那砂礫於空中快速彙集成一陣旋風,也同樣以極快速度直追大鳥而去。
百花將手中扇刃掉轉方向,反手一拉,便將詭音的胸腔開了個大洞,另一隻手中聚集黑灰氣流,直直打向已經血肉模糊的碎角女子,那團氣流將她與身後的樹乾一同貫穿。
詭音似殘破的布娃娃一般滑落於地。
她隻剩最後一口氣,看著眼前怒不可竭的男子,竟嗤笑起來,笑得幾多無力。
“你找不到她的,更傷不了她……”
她氣若遊絲,口中全是鮮血,卻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咬著牙狠狠道:“縱使粉身碎骨……我等也決不會讓你傷害她!”
說完這句話,她便終是斷了氣。
她沒有閉上眼睛,那眼睛在最後也直直睜著,一動不動瞪著眼前之人。
嘴上,卻是帶著笑意。
陽光照進樹林,她的屍身從手指開始一點點皴裂、開始變作塵灰。
百花呼出一口氣,似散去胸中積壓之怒火。手中那把“利刃”又變回了折扇模樣,他將其展開,對著臉搖動起來,扇起的風撥動著兩簇鬢發。
良久,他又將那扇子倏地一收,手撫上半闕麵具,指尖不受控製地用力,鐵麵具竟然被摁出一絲裂痕。他兀自悶聲笑起來,笑得有些許陰森。
“霖光,你來了?你終於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會兒,他站定,終於恢複了以往神態。
他凝望著眼前飄飛的煙塵,平靜道:“傻孩子,誰說我要傷害她?相反,我還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
那冰藍大鳥疾馳飛過山頭的動靜可不小,山莊裡的人無不駐足抬頭,一片驚呼。
大多數人對大魔並無概念,尤其是這種長相漂亮的。在這玩意兒真正出手害人之前,他們也隻會驚歎所見到的壯麗奇觀。
西廂房前的花園中,白衣少年原本坐在石台前小憩,也被這呼嘯之聲驚醒,抬頭一看,更是悚然一驚,瞳孔驟縮。
他低聲念道:“羽霜……”
竟是排行第四的地級大魔,百年未聞其影,為何忽然現身此處!?
他管不了那麼多,起身便欲追去,身後卻突然傳來急促開門聲和丫鬟的聲音:
“公子,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屋內隱隱傳來咳嗽聲。
猶豫的刹那,再昂首,魔物已經沒了蹤影。
他握了握拳,轉身便向廂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