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岸年前回了一趟淮城。
老家有一家專門做跌打損傷膏藥的店鋪,記憶中很是紅火,不少外地人都驅車前往。
她托姚於菲提前訂了藥,下了火車就直接奔去了藥房。
淮城膏藥的講究多,用法也繁,需要每次用前細細研磨,再混雜上各類藥品,攪拌成泥,貼上後,還需要紗布厚裹。
手法要求的多,稍有不慎就會溢出,廢了整件衣服。
所以許岸才親自回來一趟,老板講的細,她也聽的認真。
幾兜膏藥拎著,出了門就想起了陸臨意。
那晚電話的最後,是他提出自己失眠嚴重,希望如果入睡困難的夜晚,也可以給她打這樣一通電話。
話語誠懇,“不白麻煩你,一次一千,若是你覺得打擾,就當我沒有提過。”
這個價格實在太過誘惑,更何況這對她來說也不是難事。
本就是要背誦的課本內容。
隻是,許岸有些不明白,“這種事情,陸先生身邊應該有很多工作人員可以做吧。”
“許岸,”他掖著笑,還夾雜著夜深後的疲乏和懶散,“晚上讀政治書助眠這件事情,像個變態。”
許岸被逗笑,樂不可支。
想來也是,堂堂陸先生若是讓人知道要靠高考知識點來睡覺。
還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所以應了下來。
隻不過那日後,他許是忙碌了起來,許是睡眠好了起來,也沒有再找過他。
倒是銀行卡上打進來的錢提醒她,這真是個合算的買賣。
淮城以前便是商賈之城,傳下來的老方子多。
許岸手拎著給師傅的藥,拐進了中藥鋪。
隻說工作壓力大引起的失眠。
老大夫一邊把首烏藤、合歡皮、柏子仁磨成粉,一邊叨叨著,“你們年輕人啊,不點點大,心裡事不少,一個兩個的壓力大失眠,哎嘍嘍,就是辦公室坐多了,下地乾點力氣活,保證睡得好。”
許岸掛著笑臉,聲音甜,“您說的是,改明我就睡前跑個五公裡。”
惹得老大夫拿了根參棍,就作勢要敲她,“油嘴滑舌,”臉上卻是笑嘻嘻的,還給她專門縫了藥囊。
“這藥囊放枕頭邊上,彆嫌味道不好聞,這可是獨門秘方,不是看著你這個女娃娃靈巧,我都不給的。”
許岸立刻應著,還不忘誇了兩句醫者仁心一類的吹捧話。
大夫喜上眉梢,臨走還給了她個中藥枕。
隻不過又硬味又苦,怕是陸先生那種千金驕養的貴體不會稀罕。
可也還是揣著謝意,拎著大小包的就從藥店走了出來。
旁人看著,還以為小姑娘家裡生了什麼大病似的。
許岸尋了個快遞點,又特意買了三層紗布的打包袋。
把送給陸臨意的藥包、藥囊和枕頭通通放了進去。
不放心似的,又叮囑著快遞師傅一定要以貴價物品的待遇對待他們。
生怕陸先生收到後會嫌棄,為此還多付了不低的保價費。
地址填的是北青市二環胡同內的那棟宅子,她去的時候注意過門牌號,尚且記得住,應該是陸臨意日常的住所。
又怕他疑心病起以為是什麼不好的東西。
留了手寫字條。
“陸先生,這是老家偏方,與睡眠有所助益,願您好夢。”
找了手機裡存的他的號碼,就填了上去。
這麼貴的小時費,總要付出點真正有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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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岸拿著膏藥回到汝城的時候,恰好是年三十。
師傅已經能夠起身,但坐立久了,椎骨會疼,站久了,腿會麻,大半的時間還是躺著的。
看到許岸還愣了下,“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奶奶今年跟著叔叔,我不好去,正好回老家給您開了藥,我在這陪您過年,您不嫌棄吧。”
趙光遠樂得很,到了這個年紀,最喜歡熱鬨,他隻有趙珂一個兒子,趕上了計劃生育,想要個女兒的心遲遲不能實現。
好難得有了許岸,當真是像姑娘似的待著。
隻不過暫時出不來院,這年也就隻能在醫院度過。
好在師傅住的是汝城市立醫院最好的套房,陪護的病床大,還有兩個拐角沙發,足夠容納七八個人。
趙珂從家裡搬了個可折疊的圓桌來,又從飯店定了年夜飯。
送過來的時候洋洋灑灑的七八個袋子,葷素冷熱,足足十二道菜。
擺了滿登登的一桌子。
除了師傅一家和許岸,今年一起過年的還有陳爍和他的女朋友。
兩個人煨在一起,一臉甜蜜。
病房裡的電視不算大,但聊勝於無,從下午就開始聽著春晚幕後故事,熱熱鬨鬨的吉祥如意。
許岸算下來這是第二次見趙珂。
她剛來的時候他即將去上大學,兩個人雖是同齡,但她那時候沉浸在人生巨大的轉折中,對他的印象空空。
現在看著他跑進跑出,明明一臉青澀,做的事情卻成熟,儼然一副大人的模樣。
不似很多同齡人的混不利,頗有幾分擔當。
許岸和他聊的順暢,不多時就處成了不錯的朋友。
趙珂一邊把買了個煙火炮竹堆放在院子裡,一邊叨著他父親。
“要我說,陳爍哥已經完全可以獨當一麵,老頭子就是舍不下他的社會地位,你看看,摔了吧。”
“就那老胳膊老腿的,哎呦,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逗得許岸眉眼帶笑。
趙珂看的有些呆,不由得說了句,“你真漂亮。”
許岸笑得越發的燦爛。
她聽過很多人誇她好看,趙珂直白坦蕩,不帶任何情色意味的誇讚,讓人不覺得被冒犯。
兩個人忙了一圈,抬頭才發現,汝城竟然落了雪。
今年的雪來的多少晚了點,前兩天還聽著大家嚷著是不是今年都不會下雪了,卻沒想到瑞雪豐年,在除夕夜飄灑而下。
洋洋灑灑,是大雪。
許岸沒忍住,站定在樹下,拍了一張飄揚雪花的照片。
她這一年過得不好。
至親離世、高考落榜、無家可歸,旁人眼中一樣就可以壓垮脊梁的事情接踵而來,擊穿著她這個剛剛19歲的姑娘。
可這一年也算幸運。
有了師傅,融入新家,賺了學費,靠自己的本事活了下來。
如果可以,認識陸先生也算她的幸事。
那樣好的一個人,溫柔耐心,是她以後的人生中都不會接觸到的。
許岸仰麵,雪花落在她的麵頰上,頃刻融化。
帶著讓人清醒的涼。
回到樓上,師兄已經把杯子裡倒滿了酒。
趙光遠尚未拆線,隻有看著的份,酒蟲子鑽心的癢,眼巴巴的看著,被師母一個眼神看過去,老老實實的喝了口小米粥。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許岸跟著吃了個半飽,煮了新一鍋的餃子,端了去護士站。
過年還在值班的醫護人員辛苦,食堂的餃子她下午看到了,皮厚餡少,絕不算好吃。
醫院裡的病人不多,醫生護士們熱鬨的看著春晚。
不知道是誰驚呼了一聲,“這是哪個藝人,也太帥了。”
“好像不是藝人,媽呀,他這個表好貴,我男朋友之前總叨叨,如果有一天暴富,就要買。”
“怎麼給了這麼多秒的鏡頭,太絕了。”
許岸恰好望了過去,就看到了陸臨意的那張臉。
難得見他穿了件紅色的毛衣,素日裡深色衣服穿得多,這麼看來,還有幾分喜洋洋的俊秀。
比平日裡年輕了幾歲。
當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這麼挑人的鏡頭下甚至比過了台上唱跳的藝人。
眉眼如墨,鏡頭轉過來,也閒散恣意,毫無局促。
許岸斂起眸子。
還是不由自主的有些竊喜。
這麼好看的人,她恰好認識。
十九歲的小姑娘,這樣一點小小的特殊,就足夠讓今晚的快樂放大一些倍數。
她的朋友圈半年多沒有動過,好難得今晚開心,拍了年夜飯,拍了師傅被她畫的五顏六色的石膏腿,拍了落雪的樹,還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趙珂拿著她的手機,還給她拍了一張雪下的側臉。
黑衣素肌,雪落白頭。
許岸發了朋友圈,配文是:新年快樂。
姚於菲第一個首當其衝給她點讚評論。
搖啊搖:【山午威武!我嬌絕美!新年快樂!】
一股子牛勁使不完的中二感。
以前的高中同學陸陸續續出現在了評論區裡。
許岸當年事情鬨得大,所有人都知道前因後果。
這一刻看到她曬了生活,無一例外的發出了恭喜和祝福。
甚至還有人調侃著,那張照片是不是男朋友拍的。
許岸沒有在意。
陪著師傅師母吃了飯,和陳爍喝了兩杯酒,酒後微醺,趙珂拉著她去放煙火。
她真的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快樂過。
這一切像是夢幻中燦爛的影像,點綴著她蒼白冷漠的人生。
院子裡的煙花拍成了列,下午趙珂已經演練過,用火槍從頭點到尾,跑得快些,會有連綿不絕的效果。
手機響起的刹那,趙珂剛好點燃了煙火,向她跑來。
許岸低眸看去,是陸臨意。
“許岸,看天。”
“在乾嘛?”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許岸下意識仰眸,看著天空炸開的絢爛火花,橙紅黃綠,朵朵盛開。
她帶著少女嬌俏朗聲的快樂,“我在看煙火。陸先生。”
陸臨意剛剛從晚會的會場走出,有人追了上來想要攀談幾句,被他不著痕跡的拒絕。
尋了個無人的院子角落,手裡揉捏著她寄來的藥囊。
苦澀澀的味道,不算好聞。
北青市禁燃煙花,天空中空蕩蕩的。
隻有手機裡傳來的,漫天轟鳴的聲音。
他可以想象到她現在快樂恣意的模樣。
一定像小鳥一樣。
嘰嘰喳喳、熱熱鬨鬨。
好像她的快樂衝淡了他看到她朋友圈裡和其他男生親密合影的不悅。
讓他險些忘了剛剛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那個男孩的聲音。
有一種邀功似的雀躍。
屬於這個年齡男生的炫耀。
陸臨意勾唇,絲毫沒有掛斷電話的意思。
少年的聲音還在繼續,吵嚷著讓許岸看最大的那朵煙花。
橘色的,一簇簇的升起,最後彙聚成偌大的花團,在天空中炸開。
這是兩個人下午費力一起從車上搬下來的。
據說趙珂花了老大的功夫,從星洲專門運來。
是汝城唯一一個擁有此花的。
許岸呀呀的應著他,讚歎他的厲害,一手捂著耳朵,防止登空炸開的聲音太大影響她聽音,不忘問道:“陸先生今晚有事嗎?”
大年三十若是睡不著,守歲好了,不是個值得去擔憂的事情。
陸臨意聽著小丫頭沒良心似的回話。
低眸輕笑著搖了搖頭。
今晚的門票是周惟安拿來的,據說公司捧得藝人上了晚會,他臭屁的顯擺著,“走吧老陸,回家麵對老爺子也無趣,票我給施寧也送了一份,你就跟老爺子說和她去的,他保準沒意見。”
陸臨意慣來對春晚沒什麼興趣,但回到那座冷清的宅子更無趣。
竟也應了周惟安的提議。
施寧是帶著朋友來的,兩個人默契的沒有坐在一起。
隻相視一笑,一副彼此了然的模樣。
隻不過晚會演到一半,他就刷到了小丫頭發的朋友圈。
粉白玉團子似得,係了條灰棕色的圍巾,一圈圈纏繞著,臉隻有巴掌大小。
黑色的羽絨服大,麵包般蓬鬆,人就被包裹在裡麵。
仰頭閉眸,任由雪花落下。
比台上拿著煙火棒假唱的女藝人漂亮許多。
她的除夕夜熱鬨,照片上的男男女女好像都成對似得,她和一個男生挨得近,比著耶,看起來活潑開朗的很。
和麵對自己時候的局促截然不同。
陸臨意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正人君子。
對小姑娘下意識的興趣讓他縱著自己的性子去接近她。
有時候出格了些,也會控製住。
比如那晚聽她念了許久的哲學理論,開了個價讓人哄睡,事後覺得這事說起來當真搞笑。
活脫脫的變態,便也忍了。
可現在,他聽著她親昵的和對方說著,“趙珂,這個真的好漂亮。”
客氣的問著自己,“陸先生,您還在聽著嗎?”
這聲您,當真刺耳。
陸臨意的聲音穿過空寂無人的街道,蕩在寒風裡,口中的霧氣散出,暈成一個個的圈。
帶著刻意壓低的勾人,揉了一抹寵溺在內,啞聲說道:“無事,隻想祝你新年快樂。”
一瞬間,天空中綻放的煙花都仿佛靜止。
許岸被這句話勾的,胸腔中有股難以描繪的衝動即將噴薄而出。
便是有再多的冷靜和自知,這一刻也難以控製住自己。
少女心事,幾乎在瞬間發芽生根。
這樣的陸先生,到底怎樣才能不讓人心動。
可師傅說過,那是陸家陸先生,旁人不可肖想。
拿著青春換無妄的未來,這種事情許岸不會做。
所以到底斂了情緒,平複著躁動不安的一顆心,端了個四平八穩的聲音,“謝謝您,陸先生新年快樂,希望您今晚好夢。”
說完,怕暴露什麼似的,立刻掛了電話。
算不得禮貌的行為。
以至於陸臨意第二次聽到了滿耳的忙音。
嘴角的笑意越發濃鬱,隻是眼底冷,揣著幾分運籌帷幄的漠然,手指輕敲在腿麵,眸色越發的深。
像陷入黑夜中似的。
手機界麵依舊停留在那張她仰頭的側頰。
陸臨意給程源打了個電話。
“找個青大的教授,年後去煙齋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