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晟的話令葉尚傑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不自覺抬手,掩著嘴調整好表情,繼而淡定地說:“怪我信了道聽途說的話,隻想著周總太有魅力,喜歡周總的人競爭一定激烈。”
這種奉承話不光是周斂,就連淩晟他們從小到大聽得耳朵都起了繭。淩晟意味深長地挑眉:“他們在外麵,怎麼編排周斂的情史?”
葉尚傑溫和地說:“隻聽了幾句,大概是稱讚周總個人魅力很強,受許多人愛慕。”
淩晟聳了聳肩,覺得沒意思,沒再追問。
“你送的杯子不錯。給你三分鐘,給我一個通過你項目提案的理由。”
葉尚傑立刻盯向周斂的脊背,輕抿了下唇。
“好的,周總。”
這三分鐘對於葉尚傑來說,漫長又忐忑。
自始至終,周斂都沒有回身,隻是姿態散漫地靠著椅子,沉默不語。
以至於葉尚傑離開周斂的辦公室,都沒有看見周斂的臉。
他捏了下掌心滲出的細汗,跟著剛剛接待他的秘書走向電梯。
這件事算是成了。
後續就由專人和他接洽。
大廈玻璃反射著午後的暖陽,盯著電梯玻璃,葉尚傑眺望著遠處的布魯克林大橋,心中漸漸升起一個疑惑。
周斂為什麼沒有承認和林采星的關係呢?
他仔細分析後,大概有三種猜測。
一是兩人吵架了,和林采星那天說得一樣。
二是周斂沒把林采星當正宮,以至於其他人都不知道林采星的存在。
三就是…
葉尚傑深沉的目光越飄越遠。
三就是林采星確實了解周斂,但兩人根本不是情侶關係。
“葉先生,您慢走。”
林特助的聲音將葉尚傑的思緒拉回,他從容一笑:“麻煩您了。”
剛邁出腿,他回身問道:“像周總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少能碰到入他眼的?”
林特助禮貌地笑了下,做了個請的手勢。
被拒絕屬於意料之中。
葉尚傑離開時若有所思地盯著麵前的大廈。
不管林采星和周斂的關係是否屬實,周斂身邊的人嘴都很嚴,要想伺候好周斂這尊佛,林采星的信息是必要一環。
入夜,林采星隨陳照將行李搬到酒店頂樓。
這座酒店整棟都被劇組包下,白天導演盛情難卻,甚至親自要幫林采星搬行李,林采星推脫不掉,隻好暫時搬家。
不得不說,行政套房的規格就是高。林采星雖然窮,但破爛不少,放在裡麵正合適。
陳照始終愁眉不展,邊歎氣邊收拾。
林采星笑嗬嗬道:“你彆慌,出了事我頂著。”
陳照麵色嚴肅:“江畢應該也聽說了你的事,白天給我打電話時旁敲側擊,就差直接問你背後的金主是誰了。”
林采星怕冷,把秋冬的厚外套準備熨一熨。
“你說那些去找周斂的大佬們,應該不會把我供出來吧。”
陳照分析了一下:“他們的手段本就不光彩,哪有人傻到告訴周斂你們的交易?”
林采星喃喃:“那就好。”
倘若真的告到周斂那裡,他甚至不敢想象周斂的表情。
反感?厭惡?還是不屑?
估計會和當年那些人看他媽媽和他的表情一樣。
“最近要小心司瑾,他今天的眼神,恨不得刀了你。咱們的靠山畢竟是假的,真出了事,沒人能護著你。彆看那些大佬現在對你殷勤,他們那種商人骨子裡都自私,過河拆橋的見多了。”
陳照能這麼幫自己分析,林采星很高興。
他拿著熨燙機,齜牙笑道:“嗯,我知道。”
夜色融融,點點繁星安靜地掛在樹梢上,玻璃窗內的行政套房裡,傳來林采星的哭喪。
“哎喲我去,我毛衣燙個窟窿。”
“我一百多買的呢。”
“沒事的,沒事的,縫縫補補又三年。”
第二天,林采星與司瑾在電梯裡相遇。
司瑾年齡不大,在內娛卻算是前輩,再加上人氣高,每日上班必須精心搭配。
反觀林采星,天天裹著劇組發的防寒大衣不說,私服也都是便宜牌子,自然被司瑾看不上。
司瑾戴著墨鏡,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正在打哈欠的林采星,突然嗤笑:“看來你手段也沒有很高明,都已經攀上葉尚傑和段朝陽那樣的人物,居然還過得這麼慘。”
林采星睡不慣高級套房,昨晚重度失眠,正耷拉著腦袋瓜小憩呢,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話,漸漸來了精神。
他沒吵,也沒鬨,隻是幽幽道:“看來趙董和你是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一對神仙眷侶。”
司瑾一怔,皺眉道:“你有病吧。”
趙董已婚,這並不是秘密。
林采星揉了下泛紅的眼:“沒生病,就是昨晚沒睡好,第一次睡高級房,有點緊張。”
陳照在一旁忍著笑,明目張膽地打量司瑾趨近於紅溫的臉。
電梯門打開,司瑾青著臉離開。
今天的片場,來了幾位華星的高層。林采星補妝時仔細看了兩眼,發現董事長都來了。而站在董事長身邊的,正是葉尚傑。自始至終,董事長都笑眯眯地盯著自己,目光掛著從未有過的和藹。
看樣子,葉尚傑給了華星不少好處。
那麼葉尚傑的紐約之行,一定很順利吧。
周斂的祖母有重度收集癖,最喜歡象征著各朝各代巔峰製作工藝的杯子。
葉尚傑如果真的能弄到清明的鬥彩瓷杯,周斂估計會留意到葉尚傑。
拍攝快結束時,葉尚傑帶著華星一眾高層親自過來噓寒問暖。林采星被圍在中間,有模有樣地說著場麵話。透過縫隙,他發現劇組所有人都在朝他看。
“今天我特意為采星準備了宴席,希望采星賞個臉,讓我正式地謝謝你。”葉尚傑站在林采星身邊,朝華星的高層道,“以後采星就是我弟弟,希望大家多多照顧。”
華星的董事長滿臉堆笑:“一定一定,我肯定也把采星當家人疼。”
短短幾句話,林采星家人數量實現零的突破,令他著實有些受寵若驚。
他在心裡默默感歎,他也算利用前夫哥,雞犬升天一把。
自從段朝陽出現後,司瑾已經坐了好幾次冷板凳。他心高氣傲,作為劇組男一屢次被冷淡令,非常沒麵子。尤其是那幫討人厭的群演,一個個都在看自己的笑話,反而崇拜地看著林采星。
都是賣屁股上位,裝得還挺高貴。
晚上的私人宴席,來的人不多,除了華星的高層,隻有一位男士林采星不認識。
今天的主角,無疑是林采星。他上次喝酒喝怕了,今天滴酒未沾,留著肚子炫了兩隻澳龍。
葉尚傑也沒喝酒,在一旁悄悄觀察林采星,在散席後特意將林采星留下,領著他走進另外一間休息室。
見林采星四處張望的眼睛藏著警惕,葉尚傑笑了:“你彆怕,我隻是想給你介紹我一個朋友。”
門一開,裡麵坐著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
林采星在電視上認識他,好像是滬市建誠集團的董事長周凡。
“你好啊采星,尚傑和我介紹過你。”周凡氣質非常隨和,完全沒有架子。“能認識你,是我的榮幸。”
林采星露出八顆牙,擠出一抹標準的微笑。
如果不是周斂,他連和周凡說話的資格都不夠,這些大佬們為了跟他打探信息,姿態真是夠低的。
“你們應該知道我和周斂吵架了。”林采星決定按照原定劇本推進,“搞不好會分手。”
葉尚傑微微挑眉,露出一絲微妙的笑。
周凡麵向葉尚傑,似有不解。葉尚傑開口:“下周周斂出差回紐約,我們想請他吃飯。但不知道他的口味,和一些特殊的需求。”
“下周回紐約…”林采星神色忽然一頓。
葉尚傑點頭:“他的秘書那天給我發郵件,告訴我周斂生病了,下周提前從瑞士回來。我想你應該知道。”
“我不知道…”
“他生病了?”林采星垂眸,聲線像是被迷霧籠罩的湖泊,摻雜著一絲模糊,“我們吵了架,是我惹他生氣。”
說完,桌沿上的碗碟濕了一下。
葉尚傑與周凡對視一眼,兩人都是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林采星並沒有騙他們。
林采星繼續耷拉著腦袋,儘量克製情緒。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失態。
三年不見,儘管最近周斂兩個字頻繁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但他都在努力讓這兩個字變成符號,以此來控製那即將噴湧而出的感情。他的潛意識在暗示自己,周斂隻是他過去二十五年中不可缺失的一個代碼,或許隻有這樣才能麻痹他的痛苦。
可當越來越多的人從美國回來,告訴他周斂最近的動態,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時,那個符號又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出現在他的眼前,本能地刻在他的骨血裡,無法分割。
房間裡突然變得安靜。
林采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清了清嗓:“這種高規格的商務接待,周斂的秘書應該會提前把他的忌口告訴你們。”
葉尚傑笑著點頭:“已經和我們對接了。”
將秘書發過來的文檔遞給林采星,他繼續道:“我們想知道,還有沒有需要特彆注意的。另外,我們想送周斂本人一件禮物,討他開心。”
林采星接過文檔,看著眼前這些周斂的飲食習慣,逐漸與記憶接軌。
這麼多年,周斂還是這麼挑食,不吃的食物居然有一整夜,就連冬瓜都變得不愛吃了。
“把你們的食譜給我看看。”
“好。”
林采星指尖翻閱菜單,輕聲道:“那我說說文檔裡沒有的吧。比如這道菜裡麵的玉米粒要用糯玉米,水果他喜歡吃冷的,但水蜜桃一類他喜歡吃軟的,他不能接受酸甜混合的菜,這道蟹粉流心皮蛋要去掉,他覺得皮蛋的味道怪…”
“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喜歡蟹肉鬆茸冬瓜羹這道菜。”林采星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不自覺地翹起,“禮物的話,他喜歡滑雪,小眾一些就是做木工,他的手很巧,經常通過雕刻一些小擺件解壓。”
“木工?”葉尚傑意外地笑了下,“真看不出來。”
林采星眼裡煥著神采:“嗯,而且很厲害。”
周凡端著茶,認真記下。
如果說見到林采星時,周凡心裡還有些打鼓,那麼截至目前,周凡已經完全相信林采星。
夜裡,林采星被葉尚傑送回去,告彆前他像上一次那樣,拒絕了葉尚傑的謝禮。
他告訴葉尚傑,自己估計快分手了。
回到房間裡,林采星準備洗澡。站在鏡子前,他看著小腹上的紋身,指腹輕輕摩挲。
說來,周斂都不知道這紋身是真的。
當初為了紀念五周年戀愛,周斂把林采星的名字文在小腹上。林采星也想紋,但周斂惦記著林采星嬌氣怕疼,不肯放他去,被林采星鬨著折騰很久。
為了安撫林采星,周斂最後隻是定製了一款紋身貼,讓他閒得沒事時貼一貼。
分手那天,林采星去找了紋身師,結束後向周斂提了分手。
夜裡,林采星睜著大眼睛躺在床上依舊未眠。
等周凡這事過了,他就宣稱兩人分手,趕緊結束這場鬨劇吧。
一周後,葉尚傑與周凡前往紐約,宴請周斂。這也是葉尚傑第一次,目睹周斂真容。
不得不說,老天爺著實不公平,既給了周斂顯赫的家世,又給了他優越的外貌。
周斂剛從瑞士回來,一襲純黑色西裝坐在主位上,抬手時袖口微微往上一帶,露出修長有力的手腕,還未說話,便帶給人極強的疏離感和壓迫感。
周斂的祖母是英國人,所以眉目天生深邃,高鼻薄唇,但眼下那枚淚痣卻恰到好處地隱去了一些淩厲感,氣質更顯清冷貴氣。
飯局上,周斂沒什麼興致,也沒什麼胃口,隻是淺嘗兩口,直到看見那道蟹肉鬆茸冬瓜羹。
這頓飯由周凡做東,見狀他笑道:“周總,這道菜您一定喜歡。”
周斂慢悠悠看向周凡,眼神深邃而銳利:“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
不等周凡說話,他指節漫不經心叩了下桌:“我對冬瓜,過敏。”
聽到這句話,周凡後背的冷汗瞬間滲出,就連旁邊的葉尚傑都不免忐忑起來。
周斂的秘書慌忙解釋:“周總,我給葉總他們的文檔裡,標注了您不吃冬瓜。”
包廂裡,所有人仿佛無形之中被定住,隻有菜品隨著機器緩緩移動的聲音。
周凡神色幾番變幻,太陽穴跳得倉促有力,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
這件事是他們疏忽,太過於相信林采星的話,忘記篩查文檔上周斂的過敏原。
他抿了抿唇,剛要解釋,周斂突然抬手給自己盛了一碗冬瓜湯。
迎著大家的視線,周斂慢條斯理地喝完。
秘書在一旁焦急地看著,卻遲遲不敢阻攔。
修長的指節將碗勺撂下,周斂起身:“你們的誠意我收到了,後續合作等我通知。”
周凡與葉尚傑雙雙起身相送,直到周斂的車徹底消失在夜色中,仍然一頭霧水。
寬敞的公路上,深黑色的轎車疾馳而去。
周斂慵懶地倚在後麵,打開窗,閉目養神。
秘書遞給他一粒藥,謹慎地說:“周總,快些吃吧,否則又要過敏了。”
周斂睜開眼,深沉的眼眸湧動著難以言說的特彆情緒。
沉默良久,他道:“去查。”
“這兩個人有問題。”
他雖然隻和他們接觸不到一小時,菜也沒吃幾口,但卻敏銳地察覺到這場飯局的不同。
比如,所有的菜品仿佛為他量身定做一般。
但唯一的疏漏,就是那碗蟹肉鬆茸冬瓜羹。
如果說這世界上,隻有一個人不知道他對冬瓜過敏——
周斂輕闔雙目,每根神經不受控製地繃緊。
“去查查他們為什麼對我的喜好了如指掌。”
“好的。”
“周總,後天是商先生的生日,禮物我已經準備好了,您是親自出席還是由我送過去。”
周斂聲線清冷,語氣沒有一絲起伏:“我沒時間,直接送去吧。”
秘書點頭,在心裡默默替商令舟難過。
在周斂麵前,商令舟似乎與彆人沒有任何不同。
入夜,周斂洗完澡,眺望著紐約繁華時尚的夜景,站了幾乎一整夜。
天亮時,他撥通一個電話:“一天。”
“一天我就要知道答案。”
當秘書匆匆叩門進來時,周斂正在和淩晟喝茶。淩晟過來找他沒彆的,就是想勸他參加商令舟的生日宴。
見秘書行色匆匆,周斂心弦已然繃緊,黑色的瞳仁深邃如夜。
他覺得自己今天很奇怪,居然像個藏不住事的毛頭小子,在期待著什麼。
“周總,我已經問過葉尚傑和周凡。在國內,有人造謠您的私生活,騙了他們。”
沒有聽見想聽的答案,周斂額頭青筋凸起,渾身陡然湧起一絲戾氣。
他煩躁地端起咖啡,眉眼犀利而冷漠,不想再繼續聽。
淩晟這輩子都沒聽到過這麼荒謬的事,笑著豎起耳朵:“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簡直是吾輩楷模。”
秘書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叫林采星。”
“啪”的一聲——
名貴的咖啡杯掉落在地上,碎片濺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