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夏時節,晚間已有了燥意。
饒是留了一扇窗槅,有夜風吹起來,依然帶不走這一室的沉悶暑氣。
這樣的天氣,空氣都仿佛都變得粘稠,催逼得人生出一種難言的燥熱。
桌案上的瑞獸銅爐緩緩吐著香線,紗帳輕垂,露出床上女子影影綽綽的剪影。
夏夜燥熱,她隻穿了一件半袒胸製式的紗裙,單薄輕透,裹著她一身雪白細膩的皮肉,到底是自小嬌寵著養大,肌膚瑩潤雪白如牛乳,不見一絲瑕疵。,
半透的紗裙底下,可以窺見她纖穠合度的身段,極細的一尾腰,不盈一握。
許是燥熱難耐,身上的薄衾已被踢到一旁,紗裙底下露出一截小腿,筆直纖細,白得晃眼,腳趾瑩潤小巧,腳背卻微微繃直了,似乎十分難受。
隻見她眉心緊蹙,雙眸緊閉,眼皮泛著薄紅,濃密的眼睫輕顫,麵上亦透出點不正常的潮紅。
白膩的額頭上更是滲出密密一層薄汗,香霧嫋嫋雲鬟濕,三千青絲鋪散在床榻之上,紅唇微啟,間或泄露幾聲細碎的吟,說不出的婉轉酥人。
忽然她像是得了某種感應,猛地睜開了雙眼,隻是目光迷蒙,含著水汽,似乎神誌仍是不太清醒。
卻能教人真正看清她的五官。
少女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臉上雖仍有幾分青澀稚氣,卻已出落得一副令人心驚的美貌。
峨眉婉轉,瓊鼻朱唇,濃睫掩映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泛著瀲灩水光。
眼皮半闔,似睨非睨,眸光流轉間,浮起一段逼人的豔色,端的是媚態天成。
偏臉頰豐盈,稚氣未褪,格外又添了幾分嬌憨懵懂。
一張臉嫵媚中又不失天真稚氣,身體卻已熟透。
一截纖長玉頸下,是與年紀不符的豐盈飽滿,雪峰半露,隨著呼吸上下輕顫,活色生香。
她的眼神漸漸聚焦,落在了床的內側,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名年輕男子。
他靠坐在床頭,屈起一條腿,手腕閒閒地搭在膝上。
霜白的月色透過窗欞灑入屋內,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朦朧的清輝,越發顯得不太真實。
月色下,她終於看清了男人的臉。
如雕似琢的一張臉,眉目幾可入畫,鼻梁高挺,下頜流暢收緊,骨相優越到近乎完美。
俊美到了極點,竟透出幾分蠱人的妖冶。
他漫不經心地投來一瞥,唇角勾著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卻自有一股風流意態。
汗珠從鬢邊滑落,淌出一條曖昧的水痕,她隻覺得,意識似乎越發不清楚了。
男人衣襟敞開,露出一大片緊實的肌理,目光再往下,卻是穿戴完整,什麼也看不見了。
她微微蹙眉,意識不清下,竟覺得有些失望。
她身上已被汗水浸濕,黏膩不堪,反觀他,仍是清爽閒適,遊刃有餘。
她忽然便生了惱恨。
怎可隻她一人如此狼狽?
何況他氣質疏冷……月色清絕,繾綣地流淌在他的臉上,愈發襯得他整個人如同雪鬆冰霧一般,讓人挪不開眼。
她意識不清地想到,他身上該是很涼吧……剛好可以替她解解暑氣……
她艱難地撐起身子,慢慢地向他靠近。
他眉梢微挑,唇邊噙了絲玩味的笑意,輕挑而淡漠,既不朝她伸手,也不推拒,隻是這麼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看著她微顫的指尖,一點點攀上自己。
觸碰到他的一瞬間,她舒服地發出一聲喟歎,他身上果然一如她所想,觸之清涼。
體內的燥熱被平息了一瞬,可不知怎的,竟像是飲鴆止渴一般,不過一息,便迎來了瘋狂的反噬——心底有一個念頭在不斷叫囂,她渴望更多。
顫巍巍攀附上他的肩頸,柔若無骨的手正要順著他的襟口探進,手腕卻忽然被人一把捏住。
“看清楚了,我是誰?”
他偏過頭,淡淡地看向她,嗓音冷冽:“我可不是太子。”
她美眸含著霧氣,眼神漸漸聚焦,紅潤的唇瓣一開一合,顫聲道:“我……我知道……”
他笑了下,滿意地鬆開了手,月色流連在他眉間眼上,有一種清絕的瀲灩。
她怔怔地看著他,像是受了某種蠱惑,環著他的脖子,慢慢吻向了他,即將吻上他的唇時,她卻忽然如夢初醒,猛地鬆開了他,恍惚地搖著頭道:“不,不行……”
男人追了過來,攏過她的手,低頭親吻她的指尖,啞聲道:“怎麼了,嗯?”
她立刻收回了手,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太子哥哥……”
男人的眼神倏地冷了下來,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
“可是你的身體,好像更喜歡我啊。”
他冷嗤了一聲,傾身附在她耳邊:“既然你覺得你喜歡太子,那麼,就讓你的太子哥哥來幫你吧。”
話音剛落,男人便化作一縷輕煙消散在眼前。
她慌忙地伸出手,卻是什麼都抓不住:“蕭聞祈!”
她猛地睜眼從夢中驚醒,等回過神後,支撐著身體慢慢地從床上坐起,靠坐在床頭喘息著。
抬手擦拭了一下額頭與鬢邊,發現已是汗水淋漓。
她又做了這樣的夢……
這時忽然傳來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帳幔被人撩起,探進來一張焦急關切的小臉:“公主,您又被夢魘著了?”
顏嘉柔點了點頭:“映雪,我想喝點水,要冷一些的。”
“是,公主。”
片刻後,映雪又重新走了回來,將帳幔用帳鉤勾起,她坐在床邊,把水杯小心地遞了過去:“公主。”
顏嘉柔接過茶水,像是十分乾渴似得,仰頭一飲而儘。
冷茶入腹,體內的燥熱這才漸漸平息。
映雪取出帕子,仔細地替她擦拭著額角的汗水。
顏嘉柔雙手捂住發燙的臉,懊喪道:“映雪,我又夢到他了……”
映雪動作一頓,試探道:“您說的,可是三皇子麼?”
三皇子蕭徹,字聞祈,是當今聖上的第三子。
當今聖上共育有三子,大皇子蕭玨,二皇子蕭衍,三皇子蕭徹。
大皇子與二皇子一母同胞,皆由孝賢皇後所出,孝賢皇後出身清河崔氏,身份尊貴,背靠整個越隴門閥,是以大皇子蕭玨早早就被冊封為太子。
而三皇子蕭徹,雖然是魏元帝最寵愛的幼子,但因為生母江貴妃並非士族出身,且身份成迷,所以從一開始,他就退出了王儲之爭。
江貴妃江沉魚,人如其名,有沉魚落雁之姿,又是蘭陵族人,傳言蘭陵一族,無論男女,容貌皆極為昳麗,有勾魂攝魄之能,最擅蠱惑人心。
所以蘭陵族人,常被稱為禍國一族,這樣的容貌,若是入主他朝後宮,豈不讓君王為之神迷失智?
而江沉魚的容貌像極了傳聞中前朝的岐國公主——現今遺留的蘭陵族人,多為前朝皇室。
這就有了江貴妃是前朝餘孽的傳聞。
這樣身份不明的人,自然不能入後宮,而她的兒子,也自然無緣皇位。
如今她之所以能入宮,不過是因為當初魏元帝一意孤行,又在前朝對門閥做了諸多妥協,包括迎娶崔皇後,這才成功立了江沉魚為貴妃。
而蕭徹完美繼承了生母的長相,容貌極為俊美,足以令許多世家貴女為之神魂顛倒。
不過顏嘉柔卻並不喜歡他。
說起來,她身為名義上的公主,原本該喚他一聲“三皇兄”的,隻不過她與他素來不和,更多的時候,是直呼他名諱。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討厭他的呢?
好像是從她七歲那年一次意外落水後被那時還是大皇子的太子所搭救,那時太子也不過十二歲,一個半大孩子罷了,卻為了救她不惜在數九寒天跳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那湖並不淺,險些也要了他的命,可他從始至終都沒放開她的手。
她那時迷迷糊糊地抓著他的衣角,從他腰間扯下了一塊玉牌,隱約能從他的服飾中辨出他是一位皇子,卻始終看不清他的臉 。
從那時起她就喜歡上了他,小孩子並不懂什麼,聽宮人念了幾本話本,話本裡女子報恩大多以身相許,便暗暗發誓長大了一定要嫁給他。
等她醒來後,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睜眼的那一刻,她見到了大皇子,是他在湖邊守著她。
原來是他救了她……
於是她便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麵,奶身奶氣地叫他:“玨哥哥……”她咬著手指,明明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卻言之鑿鑿地道:“我以後要嫁給你噢。”
——她不過是占了個公主名號,隻因魏元帝從前微服出巡結識了她的父親顏弘方,兩人一見如故,成了好友。
後來一次意外,顏弘方為了救當時與魏元帝一道出行的江貴妃葬身火海,他夫人不久後也鬱鬱而終,撒手人寰,隻留下一個不足三歲,隻知道哇哇大哭的顏嘉柔。
魏元帝憐其身世,感念其父恩德,特將她接入宮中撫養,封為清河公主,此事滿朝皆知,她雖為公主,不過是享受了公主的封號和待遇,但並未入玉牒,說到底跟幾位皇子毫無關係。
魏元帝待她極好,也曾調笑道:“嘉柔自幼與朕的三個皇子青梅竹馬,他們看著都很喜歡你,日後朕這三個兒子,嘉柔喜歡哪個便嫁那個,可好?”
後來蕭玨被立為太子,她就改口叫他:“太子哥哥。”隻是那句“我日後要嫁給你”,卻從未更改。
好像就是從落水之後她整日跟在太子後麵,口口聲聲說要嫁給他時,蕭徹就跟她不對付了。
後麵隨著年歲漸長,倆人的關係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愈發緊張。
顏嘉柔討厭死蕭徹了,她覺得他處處針對她!
記得有一次,魏元帝最寵愛的永寧公主羨慕幾位□□日在永延殿由大儒授課,便央著魏元帝說她也想讀書增加見識,憑什麼哥哥們都有,偏她沒有?
魏元帝便下令讓幾位公主旁聽,雖然她不過是名義上的公主,但也跟著一道去了,她也樂得多與蕭玨見麵,左右她們幾位公主不過是旁聽,平時也不必做什麼功課。
可偏偏其中有一位老師,不知道是聽了永寧公主說的希望先生一視同仁,還是他原本就格外嚴苛,顏嘉柔在課上偷看蕭玨,被他抓了個現行,斥責她上課走神,不認真聽講,罰她抄書十遍,這也就算了,偏偏罰抄的篇目還要交給蕭徹!
彆的公主偷懶少抄幾篇,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了,偏偏輪到她時,格外較真:“清河公主,似乎少抄了三篇。”
嘉柔在心裡暗罵了他好幾遍,麵上卻不得不擠出笑意,嬌滴滴地央著他:“徹哥哥……”
她平時從不這麼叫他,也隻有有求於他時,才會這麼撒嬌。
蕭徹抬頭,似乎有些意外,唇角上翹,看上去心情不錯:“叫得不錯,”他微微一笑,食指微蜷,輕扣在案上:“不過,一篇都不能少,”
“你!”
“瞪我也沒用,誰教你在課上偷看太子的?”他倒是義正言辭:“皇妹,上課是為了讓你明事理、長見識的,而不是讓你來和太子眉目傳情——少抄了又怎麼能長記性?”
他眉梢微挑,略扯了唇角:“不想抄書啊?那以後上課就彆看太子了,嗯?”
顏嘉柔瞪著他,忽然幽幽地道:“那我不看太子,看你總行了吧?”
她本意不過是想說句氣話,誰知道蕭徹一怔,隨後竟然點了點頭,笑得玩味而肆意:“行啊。”
他起身越過桌案,附在她耳邊輕笑道,“皇妹要是看我的話,先生罰下來,我幫你抄……”
他的氣息輕拂在耳側的那一小塊肌膚上,激起一陣酥麻癢意,顏嘉柔莫名心顫了一下,等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擰了他一把:“蕭聞祈,你戲弄我!”
還有一次,永寧公主幫一世家小姐贈香囊給蕭徹,他對這種事不勝其擾,但似乎也已習慣,隻淡淡說了句不收這些便了事。
輪到她了,她那時與人打賭輸了,必須幫她送東西給蕭徹,她原本以為蕭徹頂多不收,沒想到他卻發了好一通脾氣:“清河公主當我是什麼,什麼人的東西都往我這邊送?我隻問你,倘若她讓你將此物送給太子,你也送嗎?”
當時顏嘉柔一頭霧水,不明白蕭徹緣何生氣,怎麼同樣的事情永寧可以做,她就不行,果然她便是比不上他的親妹妹,他針對她!
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顏嘉柔雖然性子驕縱,但並不如何記仇,放眼宮中,能讓她如此咬牙切齒的唯有蕭徹一人,他是她的頭號死對頭!
可如今……她居然做了和死對頭的椿夢……且不止一次……
顏嘉柔不明白她是怎麼了:“映雪……我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映雪蹙眉,可這情形,倒也不像是生病:“公主莫要多想,或許隻是近日天熱,人難免生了燥意,而公主正值青春少艾,動了春心也是有的。”
“你……你是說我思春?”顏嘉柔濃睫輕顫,咬唇道:“可……為什麼對象不是太子呢?”
“這……或許是三皇子他……他便是比太子更容易讓人生出些綺念……”映雪咬了一下舌頭,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連忙改口道:“江貴妃傾國傾城,三皇子肖似其母,便比太子還要俊美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愛慕他的女子也不多公主一個,公主不必介懷……”
顏嘉柔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可我,並不喜歡他呀!我從小到大喜歡的,都是太子哥哥!”她說著轉身從枕頭底下翻出一塊玉牌:“喏,他還救過我的命,這是他救我時落下的。”
自從夢見和蕭徹……她便將這塊玉牌放在枕頭下,以此提醒自己喜歡的人從始至終都是太子,也希望不要再夢見蕭徹了,結果非但沒用,夢境反而越來越不堪入目……
她懊惱地撫摸著玉牌上的紋路,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呢?
這塊玉牌是羊脂玉鍛造的,通體潔白無瑕,底下似乎刻了一個字,卻不是魏字,她當時小,問了照顧她的嬤嬤,嬤嬤也不認得,她自詡是識文斷字的,不是一般的粗使嬤嬤,有心想在小公主麵前找回點麵子,便道:“這興許不是什麼字,瞧著倒有些像某種不常見的花紋。”
顏嘉柔深以為然,便不作他想。
她將玉牌重新放了回去,重重地歎了口氣。
跟蕭徹做那種夢,難以啟齒的同時,還讓她覺得她似乎背叛了太子,明明她和太子是兩情相悅,他說過他會娶她的,她一麵跟他海誓山盟,背地裡卻和蕭徹做著這樣的夢……她還從沒夢到過太子。
這讓她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
她苦惱極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映雪這時也跟著歎了口氣:“是啊,公主您喜歡的明明是太子殿下……”
隻得安慰她道:“無妨,夢境總歸是虛幻的,做不得準……何況您也說了,每每到了最後關頭,在夢境中,您也並沒有和三皇子發生什麼不是麼?”
是啊,她鬆了口氣,好在並沒有發生什麼。
即便是在夢中,她也不算真的背叛了蕭玨,何況那隻是夢而已,人又怎麼能控製得住自己的夢境呢,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蘭陵一族,慣會蠱惑人心……
話雖如此,可她此刻的內心依舊算不得安寧,因為隨著此類夢境的頻發,夢中的尺度似乎越來越大,而夢中的自己,也遠沒有現實中來得清醒。
蕭徹其實什麼都沒有做,他隻是在那兒看她一眼,她就已經神誌不清了。
他似乎並不屑對她行蠱惑之事。
可倘若有一日,他願意這麼做了呢……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怕她真的會在夢境中背叛蕭玨。
不,即便在夢中,她也決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讓映雪為她準備一桶溫水,偏涼一些,每次做完這樣的夢境,便是一身黏膩的汗水,不沐浴根本無法入睡。
沐浴時手指觸碰到小腿外側的一個印記,因為並不明顯,往常都是直接略過,這次不知為何,鬼使神差一般,指尖在上麵停留了很久。
這個印記,是上回跟隨魏元帝狩獵時意外被野狐咬了一口所致,可奇怪一個月過去了,傷口竟還沒完全愈合,因為時間過去太久,她幾乎都要忘記這件事了。
可如今仔細想來,正是那次驪山狩獵回來後,她才開始變得不對勁。
身體不知何故,總是躁動難安,像是春日萬物複蘇,那些山野動物,也漸漸進入發情期……
便是被那野狐咬了一口起,她才開始滋生出那些荒唐夢境……
一切,都要從一個月前那場驪山之行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