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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因著趕路急迫,顛簸得人心煩意亂。
角落裡的小少年麵容蒼白,顴骨泛著異樣的豔紅,眼簾緊閉,不見平日裡透澈的烏眸。
人雖孱弱,手指力道卻不小,緊拽著蕭成鈞的袖擺,生怕他離遠似的。
蕭成鈞眉眼冷峻,繃著的胳膊稍稍挪過去兩分,眸色暗了下去,問:“你方才說什麼?”
蕭明景忙把文華殿裡的事說了一遍,歎氣道:“我瞧那江太傅是有備而來,不管今日六弟如何表現,他定是要給他下馬威的。”
蕭成鈞沉默不語,窗外霞光落進來,映得他下頜鋒利,唇角輕抿時,眉眼愈顯冷寒。
待馬車匆匆趕回魏國公府,蕭明景不等車停穩,先跳下了車,一溜煙跑去春暉堂喊人。
蕭成鈞將要下車時,沈明語仍不肯鬆手,將他的衣擺攥在手心裡,雙眼朦朧地看他。
“哥哥,我難受,我走不動。”
她腦子越發昏昏沉沉,隻覺得渾身燒得綿軟無力,連帶著說話的聲氣兒都融化了似的。
“你且等等。”蕭成鈞緩緩說,“我叫人來背你。”
先前他借口闖入文華殿,見沈明語病成那樣,當即也顧不得細思,徑直將人抱了回來。
彼時情急之下,擅做此舉已是不妥,現下回了公府,自然多得是人能背她回去。
他是旁人避諱的煞星,又有誰敢與他貼近?
聞聲,沈明語乍然一驚,渾身禁不住打了個冷顫,抿著唇嗚咽,“不,不要。我、我自己能走……”
說著,人踉踉蹌蹌就要往外麵走,隻是身上乏力的很,才邁出一步便摔了回來。
蕭成鈞眉頭深鎖,一手拽住強要起身的沈明語,一手探了下她的額頭。
她額間一片滾燙,灼得他心坎兒莫名發緊。
蕭成鈞忽地半蹲下來,反手將沈明語扯到自己身後,淡淡道:“上來。”
思緒昏沉間,沈明語望著身前寬闊結實的背,隻當自己得了癔症,徹底怔愣住。
沈明語緊攥著衣擺,遲疑了半晌,不等她有所反應,身前長臂一撈,將她直接背了起來。
單薄少年趴上自己背的一瞬間,蕭成鈞驀地一僵。
他從沒背過彆人,卻也知道,男兒身向來硬朗,即便瘦弱,也不該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柔軟。
那種輕盈而溫熱的觸感,應當是不屬於男子的細膩。
即便隔著衣衫,她身上劇烈的熱仍肆無忌憚地侵襲過來,激得蕭成鈞心跳莫名快了半分。
他不由得放緩了動作,跨步下車時,不自覺小心翼翼起來。
“哥……我、我是不是很重?”沈明語輕輕攥著他的衣裳,不敢靠近他的脖頸,隻得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
耳畔溫熱吐息拂過,帶著絲若有似無的梅香,蕭成鈞察覺到她身體繃得甚緊,仿佛很不習慣這等親密接觸。
他甚至隱隱覺得,她怦怦的心跳透過肌膚敲在了他背上。
“沒有,不重。”
蕭成鈞喉結一滾,深吸了口氣,嗓音低沉道:“彆亂動,免得摔了。”
說著,他步伐加快,眼神逐漸歸於平靜,隻是麵色越發凝重了。
剛進門,迎麵看到蕭明景領著小廝跑過來,看蕭成鈞親自背著沈明語,有些驚訝,“三哥?”
蕭成鈞冷冷道:“你去請大夫,我送她回芷陽院。”
他再沒多話,快步朝後院而去。
蕭明景一愣,從前隻覺得這個沉默寡言的三哥生人勿近,冰冷薄情,不曾想還有擔心彆人的時候。
蕭明景頓了頓才回過神來,連忙策馬出門,親自去請大夫了。
等領著大夫回來,老夫人已到了芷陽院,雷霆動怒了。
“讓你跟著你六弟進宮去,人出門時好端端的,回來竟成了這個樣子!”
老夫人怎能不埋怨,可憐的乖孫兒沒過幾天錦衣玉食的日子,自幼長在鄉下,不知遭了多少罪,身體底子本就弱,長得比同齡人瘦小許多,而今好不容易得了賞識進宮伴讀,去了一趟竟病得神誌不清,躺在被窩裡氣若遊絲了。
“你做哥哥的,就是這般護著他!”
老夫人坐在椅上,蕭成鈞立在身側,芷陽院小廝婢女們跪了一地,半夏連翹領頭跪在前麵,不敢抬頭。
蕭明景慌得撲通一聲跪下來,“祖母,是我不好,您彆氣壞了身子。”
老夫人氣得指著他道:“你素來機敏,平日裡最是能言善道,怎的今日成了縮頭烏龜?”
“你弟弟生了病,你一整日不知關懷,是為不仁,彆人刁難你弟弟,你不敢據理力爭,是為不義,散學後又任憑他一個人在冷天裡吹風,是為不悌,回來還要支支吾吾不敢說實情,是為不孝!”
蕭明景跪在地上,鬢角冷汗霎時滴落下來,這不仁不義不孝不悌之名都扣下來了,他哪兒還敢分辨半句。
身邊的嬤嬤們忙勸了老夫人一番,又為蕭明景求情說幾句好話,五郎到底年紀小不經事,任憑哪個孩子遇上這事,也要縮了膽子。
老夫人撚動手裡佛珠,猶自怒火中燒,“江家欺人太甚是不假,可他連要和六郎休戚與共都不知!”
如今,蕭、沈兩家在朝堂上早已被視為一黨,今日沈明語遭罪,蕭家人卻選擇旁觀避禍,豈能不叫沈家人寒心,難保靖南王府與魏國公府不會生了嫌隙。
蕭老夫人歇了口氣,目光冷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蕭成鈞身上。
所幸,這回三郎倒是個懂眼色的,知道趕進去護了一回。
“五郎,你回去思過。”
她站起身來,叫人扶著自己往榻邊走去,又回頭吩咐道:“半夏、連翹,過來照顧你家主子,其餘人下去領罰。”
半夏和連翹方才抹了淚,起來侍候。
蕭成鈞走到榻邊,看著半夏連翹給沈明語擦拭額頭、臉頰、手臂,袖中的手指攥得指節發白。
她躺在被窩裡,麵如薄紙,唇瓣泛著不正常的豔紅,眼簾緊閉著,眉心蹙得甚緊,喃喃地喚了一聲:“阿娘……”
蕭成鈞定定地看她許久,伸出手摸上她額頭,輕輕撫了撫她眉心。
連番種種異樣,當真隻是他的錯覺嗎?
瞧著那瘦弱單薄的小人兒,蕭成鈞心中湧起複雜情緒,心底的猜測幾欲破土而出,可又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老夫人看著蕭成鈞靜默不語,心底稍有動搖,淡淡道:“你也下去歇息吧。”
蕭成鈞低頭看了眼沈明語蒼白的臉頰,轉身離開。
卻在這時,沈明語似是有所察覺,忽地喚了聲,“三哥……”
蕭成鈞腳步一頓,隻淡淡回眸了一眼,旋即又轉身朝外走去了。
半夏看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低聲道:“老祖宗,今日多虧了三少爺強闖文華殿,才將世子接回來。”
老夫人眯了眯眼,緩緩歎氣,“六郎平日裡很喜歡親近他?”
半夏不敢隱瞞,輕輕頷首。
“罷了,六郎自個兒不怕,我擔心什麼。”
老夫人搭著崔嬤嬤的手臂,坐下來,望著沈明語出了會兒神。
魏國公府早已不複當初,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孫輩之中能擔大任的竟無幾個。
三郎雖性子陰沉心思難測,但論孝道無出其右,如今在幾個孫輩中又最得六郎親近,若他真心疼愛這個弟弟,以後與靖南王府關係自是不差。
想到這裡,老夫人神色露出疲憊老態,若有所思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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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落了場春雨,潮寒之氣更甚。
沈明語持續高熱不退,半夏連翹也不敢合眼,一直守在榻前,親力親為儘心照顧,不敢讓旁人動手服侍自家主子。
大房二房都來了人探望,你一言我一語,勸著老夫人下去歇息了。
蕭成鈞過來時,雨勢已停。
芷陽院已經歸於寧靜,隻有簷下雨滴之聲,夾雜著早春的切切蟲鳴。
“三少爺,您怎的過來了?”
半夏很是詫異,這當真是稀罕事,忙上前行了個禮。
蕭成鈞收攏手中的竹骨油紙傘,淡淡道:“原本答應了六弟抄寫佛經,隻是我明日要出門一趟,少不得幾日不在府上,今夜想起,便過來了。”
半夏謝過,親自收了佛經放好,複又忍不住悄悄覷了他一眼。
燭火明亮,照在他臉上,顯得麵色微微蒼白,暖融的光線融進那雙漆黑眼眸裡,減了幾分冷冽,倒顯得目光溫潤起來。
想起白日裡的事,半夏正想開口道謝,卻聽得裡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不好了,主子又出了身虛汗,裡衣濕透了,快來幫我!”
連翹急切呼喚著,撩起簾子朝外麵一看,整個人霎時僵住了。
半夏顧不得多話,朝蕭成鈞微微低頭,轉身往裡間跑去。
蕭成鈞掀起眼皮,隔著簾子望向裡間,隱約可見兩個婢女忙碌的身影,除此之外彆無旁人。
芷陽院的仆從們這般躲懶?
他輕蹙眉心,不自覺已經朝裡間踏出了一步。
屋裡門窗緊閉,炭爐暖意徜徉,清甜幽香彌漫,與藥味混雜成一股暖洋洋的馨香,甜潤且舒緩。
隔著半夏連翹身形間隙,可見沈明語躺在榻上,渾身緊裹著被子,麵龐緋色稍褪,唇瓣緊抿,孱弱得如同雪地裡發抖的小獸。
“三少爺!”
半夏恍然驚呼,正要掀開被子的手硬生生僵住。
蕭成鈞微眯了眯眸子,將視線從沈明語臉上移開,挑了挑眉,“隻你們兩個服侍?”
半夏唇乾舌燥,進退兩難,與連翹相視了一眼。
今夜眾人離去後,沈明語醒過來一趟,因著生病胸口悶得窒息,叫她們替她解開了束胸。而後春雨連綿,憑誰也想不到有人會半夜前來。
半夏強自鎮定,攥著被子的手指下意識緊了緊,回話道:“世子向來不喜旁人近身服侍。”
“哦……”
蕭成鈞朝前邁了一步,指尖輕叩了叩桌沿,眼皮緩緩抬起,眸光幽深。
他淡淡道:“愣著做甚?彆惹得你家主子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