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城,城市廣場。
無數沉浸於幻夢中的人,像行屍走肉般對身邊的人瘋狂揮拳,擊倒或被擊倒,隻是短短片刻的功夫便有許多人滿臉是血地倒下。
高台上,羅莎看著下方自己子民們互相傷害的淒慘畫麵,溝壑縱橫的臉龐上閃過一絲痛苦。
此刻正是烈日高懸,可她整個人卻像是墜入冰窖般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內心更是如刀絞般煎熬。
她現在麵臨著兩個選擇,要麼不管不顧直接殺死厄庫斯,要麼就接受交易,用自己的命去交換這些被蠱惑者的性命。
前者的話,就要承擔這超過十萬之數的子民們死絕的風險,一旦發生整個暮色城都會家家舉辦葬禮,哭嚎聲淹沒天空,她不敢賭。
後者的話她一個沒多少時日的老婦人死的話,總好過這麼多人去死。
厄庫斯雖然仿佛地獄裡的魔鬼般貪婪瘋狂,可若是違背以造物主起誓的誓言,他身上剛晉升的加護怕是都會崩解,也就是說,這個交易是可信的。
罷了罷了,反正她早就已經累了。
自失去摯愛的那天,她雖還活著,卻也早已心累,隻是兢兢業業地履行著母親與領主的職責。
萊奧,你會在冥土上等我,再為我摘一束紫羅蘭嗎?
沙沙沙。
羅莎緩緩閉上眼睛,頭頂那朵灼熱無比的紫焰羅蘭逐漸下落。
“羅莎夫人,你不能就這樣尋死啊!”
眼見那洶湧的紫色火焰即將淹沒下方的老婦人,夏明宇趕忙將對方拽到了一邊,這才避免了她被燒死。
他絕不能遂了厄庫斯的心願,讓羅莎這位為整個南境帶來安寧與幸福的老人被逼迫著自儘。
“殿下,用我一個老人的命換這麼多人活下來,是值得的,萊奧可以為了南境犧牲他的性命,我是他的妻子,自不會畏懼死亡,玷汙他的榮耀。”
羅莎睜開眼睛看著麵前神色焦急的黑發青年,語氣平靜道。
“喂,賢者夏明宇,你不是會號稱會平等地看待每一個生靈嗎?”
“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這裡這麼多人都因你而死嗎?難道暮色城平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還不快讓開!”
沒有如願看到羅莎自儘的厄庫斯頗為不滿地大喊道。
看著麵前大放厥詞的商人,夏明宇咬緊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
世上竟有如此令人作嘔之人,何其可恨啊!
他內心的殺意在前所未有地沸騰,縱然是昔日麵對紅玫瑰妓院裡的霍克時,也未曾有這般憤怒。
若是被他抓住機會,一定要把這個該死的商人千刀萬剮掛在城牆上!
感受到主君怒火的伯格默默搭弓挽箭,他隨時準備發動萬物之死,獵殺那名商人惡徒的性命。
獵人在等待一個最佳時機以及主君的命令。
叮叮叮~
就在局麵陷入死局之時,廣場上突然響起一陣充滿悲傷的琴聲。
那琴聲像一場無聲的雨,從黑暗的雲端緩緩落下,琴弦每顫動一次,便如同一滴淚墜入深潭,泛起層層淒涼的漣漪。
它仿佛能打動人心一般,令高台上對峙的眾人都不由得神色一怔,縱然是冷血無情的厄庫斯都不例外。
“好悲傷的曲子,簡直就像是阿炳的二泉映月一樣!”夏明宇在心中驚異道。
“該死”厄庫斯緊緊皺起眉頭,這古怪的旋律竟令他想起了小時候父母經營的店鋪被人砸爛而破產,父親當場死亡,而母親則因為貧窮請不起醫生病死的記憶。
而除了他倆外,高台上的其餘人,如伯格拉斐爾等人也都在聽到琴聲後神色一黯,仿佛它能喚起人們悲傷的記憶一樣。
一時間眾人竟暫時放下了仇恨,不約而同地循著琴聲朝下方望去。
隻見一名麵容俊美的銀發詩人正手持裡拉琴行走在廣場上,他一邊彈琴一邊歌唱,而猴臉藥劑師則吃力地抬著道具魔耳跟隨在他身旁,以便他的歌聲能傳遍整個廣場。
“在我的小時候,媽媽給我讀《弗蘭肯遊記》~”銀發詩人輕輕歌唱。
“她說現實很殘酷,不要有山魯佐德情節~”
“她曾嘗試過許多,沒改變丈夫的暴虐~”
“她說她愛我,可人的一生很長,不該被痛苦淹沒~”
“她說對不起,她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說她會回來接我,於是便轉身消失在了黑夜裡~”
“我等了許久,隻等到了酗酒的父親與天上星光,再不見她的身影~”
歌曲大致講述了一個孩子被母親拋棄的故事,在詩人充滿傷感的歌聲下,仿佛具有魔力一般令每一個聽到樂曲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悲傷之中。
甚至,就連那些沉浸於幻夢之中被蠱惑而互相瘋狂攻擊的人群,在聽到樂曲後都神色戚戚地停了下來,甚至有人眼角湧出了淚光。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聽著歌聲回想起了自己曾經對妻子與孩子犯下的暴行,哈裡斯淚流滿麵,終於意識到自己當初做了多麼錯誤的選擇。
他應該在那場戰爭裡挺起胸膛,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這樣總好過日後變成一個隻會拿家人撒氣的窩囊廢!
“母親”在歌聲的影響下,厄庫斯回想起了那久遠到仿佛早已不存在的記憶。
破舊的木屋裡,男孩趴在病重的母親床榻上哇哇大哭。
“母親,那些人砸了我們的店鋪,又殺了父親,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
男孩擦了擦淚水,滿臉憤怒道。
早已被病魔折磨到麵容枯槁,奄奄一息的女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想到已死的丈夫後最終還是長歎一聲,沒有說出真相。
“厄庫斯,我的孩子,我很抱歉將你作為一個克萊人帶到這個世界上。”
女人用僅剩的力氣擁抱了男孩,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不,作為克萊人,我很自豪,我們是最古老最聰慧的民族,我們建立了世上第一個大國,我們有群星之王約書亞”
男孩正要反駁,卻突然發現擁抱他的人體溫漸漸冰涼了。
母親死了,他沒有家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後,男孩再次大哭,仿佛要將一生的淚水都流乾。
回憶戛然而止。
啪!
厄庫斯狠狠給了自己一記耳光,這才從歌聲的影響下脫離出來。
他意識到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通過歌聲影響他人的情緒,這無疑是吟遊詩人第三階位歌詠者才具備的能力。
而這種能力厄庫斯瞥了眼下方不再互相攻擊,而是沉浸於歌曲中悲傷情緒的人群,無疑會對他發動的蠱惑之災產生影響。
甚至徹底解除蠱惑也說不定。
不行,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了!
商人迅速從商品庫中取出一枚金索爾,朝著廣場上歌唱的銀發詩人扔了過去。
“伯格,動手!”
與此同時,剛剛脫離歌聲影響的夏明宇見到下方的人群停止攻擊後,立馬意識到這正是他等候已久的時機,發動同心能力在心中大喊道。
得到主君的命令後,少年當即搭弓挽箭,風語之弓的弓弦在一瞬間繃緊。
鷹眼。
感知強化。
貓影,蛇突。
以及萬物之死發動!
一瞬間,獵人的眼眸化為了無比瑰麗的藍色,整個世界在他眼中化為了黑白色,他看著一道道死線在克萊商人的身上交織,最終彙聚為一個不斷移動的死點。
“就是現在!”
少年猛地鬆開弓弦,伴隨著弓弦回彈的爆響聲,那根精鐵箭鏃的箭矢便旋轉著撕裂空氣,以宛若風雷般迅疾的速度朝著厄庫斯身上的死點射去。
咕咕咕。
反應過來的拉斐爾與洛恩兩人想要攔下箭矢,卻被夏明宇及時喚來無數白鴿阻擋了他們的腳步。
與此同時,那枚被厄庫斯擲出的金索爾,在半空化為光點消失不見。
隨後一道足有兩米多長的深綠色風刃突然出現,朝著廣場上正在歌唱的銀發詩人疾速衝了過去。
在決定戰局的關鍵時刻,那個名為貨幣武裝的能力居然正常發動了!
唰。
在厄庫斯驚恐的目光下,那根箭矢破空而來,鋒利的箭頭狠狠紮向了他的左胸膛。
砰!
然而就在箭頭即將穿透商人的胸膛之時,卻像是撞到一麵無形的屏障般,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箭頭與屏障僵持片刻後,最後還是墜落在地板上,而劫後餘生的厄庫斯一連後退好幾步,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謊言商人的能力不正當庇護——能在一天之內抵擋兩次非正當的攻擊。
如果暮色城的騎士或身為南境之主的羅莎對厄庫斯進行攻擊或者處刑,則屬於正當攻擊庇護無法發動,但沒有騎士身份的伯格攻擊便屬於非正當。
另一邊,廣場上。
麵對上空襲來的深綠色風刃,達米恩仿佛放棄抵抗般,隻是儘情歌唱。
這是他的晉升儀式,一旦中途停下,此生便再難晉升為歌詠者。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被蠱惑的人群也會重新陷入到互相攻擊的處境之中。
達米恩已經決定,哪怕是死他也不能停下歌唱,他要用自己的生命來唱完這首歌回報那位賢者大人的恩情!
嘶啦!
伴隨著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撕裂聲,男人的身體從上到下被風刃斬成了兩半。
如泉水般噴湧而出的鮮血與腸子染紅了地麵。
“對不起”隻剩上半身的哈裡斯匆匆丟下這句話後,便哽咽地栽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或許是良心發現,也或許是愧疚,這個一輩子都不稱職的父親,在風刃襲來的最後一刻衝來,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作為盾牌擋在了他的兒子麵前。
親眼目睹了男人為他慘死後,內心百感交集的達米恩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可他依舊沒有停下歌唱。
“其實,我從不怨恨她~”
“我知道她愛我,我記得她在我高燒時親吻我的額頭,記得她對我的每一次擁抱,記得她不厭其煩地教我唱歌~”
“去幸福吧媽媽,帶著我的祝福!”
“不要後悔,不要愧疚,因為我們也愛你啊!”
歌曲的尾聲,達米恩一改先前的悲傷,轉而換成了歡快的曲調,手中裡拉琴的琴弦像是沾了蜜的陽光般叮叮咚咚地發出悅耳的聲音。
待歌曲結束之後,如雪般潔淨的銀白色魔力自達米恩的身上噴湧而出,他頭頂的那行文字也發生了變化——由翠綠色的吟遊詩人變成了深紫色的歌詠者。
與此同時,那些先前被蠱惑的人們如大夢初醒般,茫然地看著手上沾血的拳頭以及倒地的同伴。
在歌詠者傾儘全力唱出的樂曲下,他們終於清醒了!
“快,帶我逃走!”
高台上的厄庫斯見到下方被蠱惑的人群清醒後,意識到不妙的他衝著吸血鬼們驚慌大喊道。
唰,唰,唰!
拉斐爾兄妹,洛恩他們瞬間裹挾著血紅色的魔力,以常人難以企及的恐怖速度化為三道紅色流光視若無睹地繞過厄庫斯,朝著廣場外衝去。
隻是一刹那的功夫,他們便消失在陰影裡,再難見到其蹤影。
“至少帶上我再逃走啊”厄庫斯嘴角抽了抽。
他雖然知道這幾個吸血鬼對自己並沒有多少好感,隻是礙於賽門大人的吩咐才聽命於自己,可是直接繞過他逃跑,或者說拿他當吸引火力的靶子也太過分了吧。
好歹我還請你們喝過暮色茶的!
“可以和解嗎?”
“我願意獻出商品庫裡所有的錢幣與珍寶並且發誓從此效忠瑪莎家族。”看著麵色不善的眾人,厄庫斯擠出一抹諂媚的笑容道。
“像你這樣充滿罪惡的人,即使是效忠都對瑪莎家族是一種奇恥大辱。”羅莎冷冰冰道。
“伯格,先砍了他的手腳。”夏明宇懶得廢話,直接下令道。
“砍斷手腳後給他留口氣,我另有安排。”他咬緊牙關擠出這句話,聲音裡飽含殺意。
絕不能讓這家夥就這麼輕鬆死掉,至少也得先給他來一個一千減七套餐!
“貨幣武裝!”
麵對持劍衝來的伯格,顧不上吝嗇金錢的厄庫斯匆忙撒下一大把錢幣。
風刃,落岩,冰錐,土盾各式各樣的招式一時間攔住了眾人片刻。
趁此機會,厄庫斯取出那瓶臨走前賽門交給他的吸血鬼大公之血,打開瓶塞一飲而儘。
下一刻,他的皮膚驟然蒼白,青黑色的血管如樹根般在體表暴突,指甲瘋長成鋒利的彎鉤。
商人那原本瘦高的身軀迅速膨脹,很快便變成了足有兩米多高,肌肉虯結的蒼白巨人。
他的脊背弓起,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生長聲,一對巨大的黑色蝠翼撕裂長袍生長了出來。
“你們,毀了我的一切!”
望著頭頂漸漸消失的加護,淪為下位吸血鬼的厄庫斯充滿怨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