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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清悠看了夏紅纓一眼,臉上做出尷尬的樣子,語氣卻更熱絡了一些,說:“大娘,現在搞計劃生育,生男生女都一樣!”
“哪能一樣?”黃菜花撇嘴,“那個,你叫什麼來著?”
盧清悠:“大娘,我姓盧,我叫盧清悠!孩子叫小光,霍小光。”
黃菜花最喜歡打聽八卦,問:“你家裡做什麼的?”
盧清悠:“我爸爸在省廳工作,我媽在醫院。”
“省廳?”黃菜花大字不識一個,一臉茫然:“那……那是什麼地方?”
“就是,省政府。”盧清悠笑道。
“哎喲!是省裡的大領導啊?”黃菜花眼睛一亮,“磊子還真能乾!不但娶了城裡人,還娶了大官家的姑娘呢!”
盧清悠神色黯然地苦笑了一下。
“那個,你們洗澡去吧!勳子退伍回來,我來挑塊肉,晚上吃團圓飯!”黃菜花說。
盧清悠就帶著孩子去了後院。
黃菜花仰頭看向灶上所剩無幾的臘肉,指著個豬蹄和一塊後腿肉說:“就這兩塊吧!晚上燉個豬蹄,你再捉隻雞殺了!”
夏紅纓皺了皺眉。
那個豬腿就有十來斤重,後腿肉也有七八斤。
三家人合在一起十個人,一頓飯哪能吃這麼多?
自從八二年土地下戶,家家戶戶都養雞養豬。
家家戶戶過年都殺豬,豬肉割成條狀,和臘腸、內臟、豆腐乾等都掛在灶上,烘成臘味。
一頭豬的肉,是要吃一年的。
但是黃菜花隔三岔五就來她這邊拿肉,說她們這邊都是女的,吃不了多少,該孝敬給公婆。
如果不給,她就又哭又鬨,弄得人儘皆知。
夏紅纓要臉,也就忍了。
黃菜花拿她家的肉、偷她家的蛋,偷偷往老大那邊送給她大孫子大孫女吃,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她現在給不起了,說:“媽,一頓哪吃得了這麼多?您看,我這邊沒剩幾塊肉了,燕燕她爸又回來了,我也得省著些給他吃。所以,今晚上就不拿那塊後腿肉了,我有中午招待唐嬸子他們吃剩下的半塊肉,還有兩截香腸,拿過去炒個菜,再拚一盤也夠了,您看行嗎?”
黃菜花頓時高聲尖叫:“哎喲你小家子氣的嘞!當著人家城裡人的麵,也不怕人笑話!”
夏紅纓:“我不怕人笑話。你要是同意我就拿過去,豬腿和雞我也都出。你要不同意,那我就什麼都不拿了!大哥一家四口過生日,您都用自家的肉,殺你自己養的雞,還花錢去買魚買新鮮肉給他們辦席麵,怎麼您二兒子不是親生的?輪到他的時候就要他自己帶雞帶肉過去?”
黃菜花混濁的小眼睛一瞪:“好你個夏紅纓啊!敢跟老娘叫板了?你打量我勳子回來了氣焰就囂張起來了?你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我沒讓他跟你離婚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能幫你撐腰還是咋地?”
夏紅纓眼神沉了沉:“那你讓他跟我離!”
這年頭,很少有離婚的。
要真鬨離婚,村裡人都得笑話她家。
而且,黃菜花也怕鬨起來,讓二兒子覺得她偏心老大。
畢竟,隻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她家灶上和老大家灶上的臘肉,都還剩下很多。
夏紅纓這裡……稀稀拉拉沒幾塊了。
於是她就慫了:“你吃錯藥了是不是!不拿就不拿吧!趕緊的!”
夏紅纓拿了豬腿和中午剩下的肉,又抓了一隻大公雞,去了隔壁做飯。
盧清悠洗完澡拉開廚房後門,看了一眼灶上的臘肉,笑了一下。
很有些嘲諷的味道。
這些農村婦女,就是這樣可笑又可悲。
為了一塊肉,一個蛋,像個潑婦一樣吵翻天。
……
夏紅纓在院壩裡,用開水燙雞的時候,霍南勳回來了。
他請來了鄉裡專門給人看墳地的陳昌仁。
據說他在道觀學過,自己組建了一個班子,專門乾白事那一套。
老支書也過來了,院裡的男人端了板凳出去,在院壩的樹蔭底下說話。
陳道士問了霍磊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定了明晚辦席,後天一早出殯立墳。
然後男人們就在那邊說話閒聊。
夏紅纓一邊乾活,一邊聽了一耳朵。
老支書問霍南勳退伍回來有什麼打算,他說他被分配到301工廠,過兩天就去報道。
“301啊?”老支書詫異地問,“鄉裡當過兵的,好像都不包分配吧?你咋還包分配呢?”
霍南勳說:“因為在部隊立過功。立過功就能包分配。”
“這樣啊!”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尤其是老大霍英彪,笑得格外勉強,嫉妒的眼神掩都掩不住。
他一直覺得自己比霍南勳有本事。
也有人不明白的:“301我知道,鄉政府旁邊那條水泥路通上去,全是高高的欄杆那邊,但那是什麼廠?”
老支書說:“兵工廠!造槍炮的!以後,勳子就是端國家飯碗的工人了!”
“槍炮啊……我還真不知道。”那人說:“那工資多少啊?”
霍南勳:“還不知道,去報道了才知道。”
“你在部隊立了什麼功啊?”霍英彪問,“怎麼之前都沒聽說過?”
霍南勳說:“部隊有紀律,不讓說。”
老大點點頭,半晌說:“挺好。以後我們家,也有個吃皇糧的了。”
“什麼什麼!”黃菜花老兩口也聽到了,趕緊從屋裡跑出去問。
老支書跟他們說霍南勳以後要當301的工人了,黃菜花的大笑聲隔壁院都能聽到。
夏紅纓也覺得激動。
她娘家婆家,世世代代都是農民,男人卻突然就成了工人!能吃公糧!
說不定,燕燕以後還能上301的幼兒園和小學,那可比村辦的幼兒園小學好太多了……
她拔著雞毛,往人群裡看了一眼。
沒看到霍南勳。
手裡的雞卻突然被人拿了去。
霍南勳的聲音在另一側響起:“爸和大哥都在家,怎麼能讓你一個女人殺雞?以後這些活,讓男人來做。”
夏紅纓手上一空,有些怔怔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