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程野點點頭,整個身子向後仰去。
背靠在椅背上,感覺放鬆了一點點。
確實是這樣。
他臨時決定殺了郭教授,首先是因為他確實該死,其次,這是最好的解決。
郭教授不死,張林無法活著。
隻要有機會,郭教授一定會弄死張林的。
可是張林做錯了什麼?他無非就是對人冷漠了一些。
自從猜測副本是真實世界之後,程野就不想丟爛攤子給原世界的人。
就像我們自己原本過得好好的,雖然辛苦但也有幸福的時候。
卻因為一個外來的人占用了自己身體幾天,生活就得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在程野看來,太過殘忍了。
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他還是想儘可能地做到更好。
這或許就是他莫名地溫柔吧。
不過唯一覺得疑惑的,是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殺人。
太得心應手了,且沒有絲毫負擔。
程野腦海中回憶起那天自己殺人的模樣。
太冷漠了。
就像隔著屏幕看電影一樣,是其他人在殺人。
分明郭教授在地上劇烈的反抗。
他的四肢抽搐,渾身如同觸電一般鯉魚打挺,但自己依舊冷眼看著。
甚至在放血過程中還利用血流的速度算了一下能死透的時間。
目測血量,冷漠地處理濺出的血痕。
沒有人類的感情。
直到郭教授死透了,皮膚變得發白發青,程野才開始井然有序地處理現場。
殺人的過程,程野平靜地就像在吃早餐,從容鎮定,絲毫不慌,可現在回憶起來,卻覺得後怕無比。
自己怎麼變成這樣了……
像個變態殺人魔一樣……
這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不管是什麼情況下,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麵對殺人這件事的時候,都是會有所膽怯和退縮。
這種感覺……
他不是第一次殺人。
程野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瞼下方,映上了一層淡淡的灰黑色。
他開始對那段絕密的記憶越來越感興趣了。
在目前已知的所有記憶中,自己是沒有殺過人的。
如果有什麼意外,一定是隱藏在那段失去的記憶裡。
到底是什麼樣的回憶,就連遊戲都不願意賣給他。
是有殺人的畫麵嗎?
而此刻,他對微生安忽然也更加感同身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吧。
微生安的心願,應該不比自己小才是。
微生安總結完整個副本,就一直漫不經心地喝著酒,觀察著程野。
他像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又對什麼都感興趣。
看著程野臉上細微表情的變化,微生安忽然開口:“你在回憶自己是怎麼殺的人嗎?”
程野暼了一眼微生安,乾淨利落地回答:“是的。”
“覺得自己殺得太麻利了?”微生安笑了起來,給程野灌上精釀。
在程野進副本前,微生安在喝各種調製的酒,而程野在感受各地的精釀。
現在也一樣。
程野端過酒杯一飲而儘。
“是啊……”歎了口氣:“有點奇怪。”
微生安笑笑:“沒什麼奇怪的,遊戲嘛,總是有bug的。”
程野:“……”
微生安讓調酒師拿了兩瓶酒過來,也不知道是什麼酒,一瓶粉色的,一瓶藍色的。
旁邊擺著一小瓶銀粉。
他在玻璃杯裡隨便混合了一下,一杯星光閃閃的飲料就出現在麵前。
有些像銀河。
藍中透粉,粉中有藍。
程野接過,看了看杯底。
混合得很漂亮。
微生安笑著:“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程野:“?”忽然要坦白?
微生安繼續說:“酒也是我無聊的時候自己想到混合在一起的,其實這兩種酒不適合在一起。”
“但好看。”微生安笑著:“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星河。”
程野晃蕩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很符合。”
微生安繼續說道:“我曾經有過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又孤獨,又困惑,感覺自己莫名其妙就做了一些事,似乎手到擒來,但又極具陌生。”
“嗯?”程野來了興趣,他坐直了身體。
微生安卻不打算細說:“後來我發現,都是有定數的,就像你為什麼殺人如此麻利,就像我為什麼會有心願,都是一樣的。”
程野像是聽明白了,又覺得沒聽明白。
微生安笑了笑,又恢複了慵懶的樣子:“我隨口說說的,你不必太當真。”
“好的。”程野回答。
很多事情並不好開口問,作為朋友來說的話。
有些敏感的話題,還是保留那層紗的好。
有些秘密,說出來就是傷口。
如果對方真的想說,是一定會說的,不急於一時。
兩人開始閒聊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
程野陡然想到了什麼,他說:“副本是真實的世界嗎?”
微生安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
他褐色的眼眸倒映著手中玻璃杯折射而來的光。
他沒回答。
程野卻笑了笑:“答非所問即是答,沉默不語也是答。”
微生安卻笑了,輕聲道:“我隻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按照他的經驗來說。
可是是真實的世界,也可以是虛假的世界。
但,什麼才是真實的世界呢?
酒吧的燈光虛幻多彩。
五顏六色的光照在人們的臉上感覺置身另外一個世界。
駐唱的歌手已經下去休息了。
此刻酒吧很安靜,稀稀落落隻有幾個人。
一個清吧罷了,大家都隻是來喝一杯好睡覺的。
程野定定地看著微生安。
從見他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覺得他很奇怪。
一開始說不上來這種奇怪,而現在明白了。
是一種過於完美的奇怪。
他的身材比例,他的五官大小,甚至精細到眉毛的根數……
都像是被設定好了,完美的呈現。
所以,才會有那麼多次,他被他的外貌吸引。
吸引他的不是樣子,是這精確到毫米的數值。
不可能有人,長得像模板裡出來的一樣。
除非他,不是人。
微生安眼眸垂下,思考了一會,開口卻是一個問題:“你覺得如果你穿越到一本裡,成為了太子,你知道第二天皇帝會殺了你,你會搶占先機殺了皇帝嗎?”
程野皺著眉:“我殺了他依舊是活不了,除非我有替罪羊。”
“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你因為提前得知殺了他,成功登基,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考慮天下蒼生,就是有人幫你操持大局,你隻要負責玩樂便是,一直過了十年,這個時候,你有了回家的機會……”
微生安頓了頓,很認真地看著程野:“你,回家嗎?”
“一生玩樂,無憂無慮?”
“不考慮邏輯,在爽文裡是強設定,你考慮回家嗎?”
程野愣怔,他緊皺眉頭。
回家嗎?
如果他是孑然一身的孤兒,或許就不回家了,沒有任何牽掛。
如果他是富家一方的富豪,那還是想回家的,畢竟古代沒有玩樂的地方。
如果是普通家庭幸福的普通人,有了愛人的羈絆,估計還是想回家的。
但如果是累死累活毫無希望在底層苦苦掙紮的打工人,家裡有都是吸血鬼,可能就不願意回去了……
千人千麵,他無法回答。
微生安看著程野的表情,回到了懶洋洋的狀態。
“第一個問題,是即便在書裡,你是不是也想活下去……”
“第二個問題,我回答了你關於真實世界的事……”
程野眸子微微放大。
真實世界?
微生安的意思是,如果所處的世界,每個人都有活生生的思維,有自己的生活,世界有正常運轉的係統。
你確實是在過日子,時間確實在流逝。
那就算在書中,又怎麼不是真實的世界了?
快活了十年,所感受到的一切難道是假的嗎?
甚至有了回家的機會,不也在猶豫到底哪裡會過得更好嗎?
所以,真實的世界定義是什麼?
可是是真實的世界,也可以是筆下的世界。
程野心中忽然蔓延出一股無法言說的酸楚。
他怎麼去確信,自己相信的自己的世界,就一定是真實的世界。
而不是第二個,書中的世界呢?
遊戲,說不定才是真實的世界呢?
程野一時間腦子很亂。
他的表情在若隱若現的燈光下來回變化。
燈將他的臉分割成了幾塊,看起來有些可怖。
微生安笑眯眯地看著程野的表情。
人有時間想太多也很累。
愚蠢,是上天給予的恩賜。
思考,是殘忍的歸途。
忽然。
微生安在自己的酒杯裡倒滿了酒。
玻璃反射出周圍的五光十色。
“啊,跟你說件事。”微生安始終懶洋洋的樣子,他微微側過身子,像是要擋住某人的視線。
聲音如期而至,又小又緩慢,還帶著點淡淡的戲謔。
程野被打斷。
他知道這種問題沒什麼好思考的,人究其一生不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嘛。
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看了看微生安的表情。
笑了。
一看微生安這個樣子,就明白他又找到了什麼新的遊戲。
“有個人一直在跟著你。”
話剛落音,程野身體就繃了起來。
但從外觀上看不出任何不對。
他依舊是保持著坐立的姿勢,連眼神都沒有漂移半分。
隻是微微張開的嘴,在無聲地問道:哪?
“右後方,那個穿白襯衫的。”微生安晃動著高腳杯和程野手中的精釀撞了一下:“我們從賭場出來,他就一直跟著了。”
程野看著微生安,餘光鎖定了微生安說的那個人。
有點,眼熟。
程野的記憶很好,好到即便沒有特意去記,但是見過的人在腦海裡總會留下一點印象。
這個人,很眼熟。
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確定自己一定見過他。
絕對不是隻看了一眼的那種陌生人。
程野笑著和微生安撞杯,像是依舊在閒聊。
腦子裡開始快速地回憶起來。
因為剛下了副本。
他的時間線還是有些斷層。
但沒關係,他很快整理好了所有記憶。
瞬間,這個男人的印象呼之欲出。
啊,是賭場裡那個看了他十四次的男人。
(第122章,紀元派來的人。)
坐在西南方向,每次趁著摸牌有意無意打量他的那個男人。
……竟然跟隨到這了嗎?
程野眯起眼睛,舉起酒杯和微生安撞了下杯子。
“四個小時,對方沒離開過?”
微生安點點頭:“對你愛得深沉。”
“……”程野頓了一頓:“我這次升級任務沒有積分。”
“我知道。”微生安不以為然。
“為了補償我……”程野故意緩緩說道:“係統獎勵了我兩個抽獎寶箱。”
微生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那雙褐色的眼眸就宛如寶石一般。
程野越看,越覺得他就是建模出來的。
微生安的腦子轉得極快。
程野已經是中級玩家了,而他此刻能獲得的寶箱,很有可能可以抽取特殊道具——
碎片。
“所以,我能給你你想要的,那麼……”
程野話沒有說完,但微生安已經懂了他的意思。
他立刻說道:“從賭場就一直跟著你看了,賭場看了你很多次,具體我沒數。”
“從賭場出來後,也一直跟著,我們去申請升級任務,他也鬼鬼祟祟跟在後麵。”
“直到來酒吧,你消失了他也沒離開過,一直堅持守在這裡,”
“自始至終看著你,我以為又是你的追求者。”
程野嘴角抽搐:“……最後一句話不太需要。”
按照微生安說的,和自己的判斷基本一樣。
“這個世界既然可以變更名字和外貌,你們怎麼確認對方是誰?”程野斟酌了一下問道。
“確定不了,不過底層玩家沒有積分,中層玩家舍不得一直更改外貌,都足夠買道具了……”
“……所以,新麵貌不是新玩家就是強大的玩家?”程野一下子t了微生安的意思。
要不是現在新人一下子湧入太多了,以前是可以靠這種方式確認的。
“還有行為舉止,這種很難改。”微生安補充道。
程野笑了。
行為舉止麼?
確實是不錯的記住人的方式。
“看來你對寶箱很渴望啊。”
微生安點點頭,褐色的眼眸無比認真地看著程野:“當然,這是唯一我可以完成自己心願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