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誦拖著麻袋,兩條小腿跑得飛快。商容一個鬼魂都追不上。
殷誦呲溜跑到最前排。這一排放著整個金匱大殿最珍貴的文獻。
殷誦踮起腳就去夠上麵擺著的甲骨。踮腳都夠不著,就從商城兌換梯子,爬上去拿。
商容站在下麵,眼巴巴望著噔噔噔爬到不鏽鋼梯子最上麵的殷誦。當看到殷誦一出手就抱走了成湯著作《湯誓》、《湯誥》的時候,商容心痛得雙手直捂胸。
殷誦將前麵幾排的文獻搜刮一空,然後推著梯子瞄上了中間的架子。直到麻袋裝得滿滿當當,他才停手。
差點背過氣的商容,看到殷誦終於停手,那一口氣喘了回來。
殷誦將麻袋袋口紮緊,扛到肩膀上,想把麻袋扛去窗戶。但是不行,麻袋裡一大半是龜殼和青銅金銘文,剩下的竹簡份量同樣不輕。殷誦用力弓了弓腰,墩在地上的麻袋,紋絲不動。
殷誦從小跟著哪吒後麵跑,今年雖然隻有六歲,他的身體比十一二歲的孩子都要強壯。就是這樣強壯的體魄,殷誦依舊扛不動麻袋。
剛剛緩過氣的商容,看到殷誦的尷尬局麵,立即歡喜地跑到殷誦麵前,喜滋滋地打趣:“你看,老夫都說要少拿一點。現在扛不動,還要把東西掏出一大半放回去。”
殷誦鬆開麻袋。他轉身,歪頭看著扛不動的麻袋。麻袋裡的東西他肯定要帶走,不可能放回去的。他的力氣雖然小,扛不動麻袋,但是他有表哥啊!
殷誦立即從商城兌換了一根五十米長的粗麻繩。殷誦將麻繩的一端捆住麻袋,然後抓著另一端跑到窗戶。殷誦將麻繩遞給哪吒。
哪吒那把力氣,彆說小孩子,就是十幾二十個大人加一起都比不上。哪吒接過粗麻繩往外收。麻繩另一端的麻袋立即受力,被拖到牆角。
哪吒手上用力,往上一提,裝著大商太廟最有價值的文獻的麻袋,被他提溜了出去。
哪吒解下豹皮囊,將麻袋連同麻繩一起裝了進去。
殷誦回頭,十分有禮貌地朝愁眉苦臉的商容擺擺手說再見。然後,殷誦伸出手臂攀住哪吒伸過來的胳膊,想要爬出去。
殷誦正要用腳蹬牆麵,忽然心有感應。殷誦再次回頭,向大殿正位上看去。但是那裡除了一張厚重的沉香長案,再沒有彆的。
殷誦眨眨眼。哪吒喚了一聲,殷誦回頭,兩腳用力一蹬,手上借哪吒的力氣,順利地鑽了出去。
商容站在大殿中央,愁眉搖頭地望著殷誦爬出窗戶。老者沒有阻止,更沒有引來太廟的護衛。
當窗戶被哪吒關上,老丞相歎息一聲。他收起愁容,轉身向大殿正位上看去。
一道雍容華服的婦人,出現在長案前方的玉石台階上。商容向婦人躬身行禮:“娘娘。”
婦人正是元後薑氏的亡魂。
薑王後手臂垂在身體兩側,兩隻手蜷縮藏在長袖下。這雙手曾被按在火紅的銅柱上,炮烙至焦黑見骨。
薑王後發髻蓬鬆,半張臉被烏黑的長發遮掩,毫無一國之母的端莊體麵。
生前她的一隻眼睛被生生剜去,烏發遮住的眼眶空無一物。
即使做了諸多掩飾,剛剛她依舊不敢現形。薑王後怕自己的模樣嚇到孩子。他還這樣年幼,受到驚嚇會生病的,就像她的兩個兒子那樣。
薑王後望向已經關合的窗戶。
這個孩子長得真像小時候的她呀。那時候,她在東魯,膽量也像這麼大。明明有父親和弟弟在,她什麼禍都敢闖的。
她怎麼就嫁到這麼遙遠的朝歌呢?
殷誦從金匱大殿出來。兩個小鬼又去了其他三個殿閣,如法炮製了一遍。豹皮囊裝了整整八個大麻袋,殷誦尤不滿足。金鼎閣最大的青銅鼎都被他挑中,讓哪吒拖了出去。
兩個小布丁完全沒有想過,這件重達三千斤的青銅鼎,對整個大商王室有著怎樣重大的意義。哪吒收起青銅鼎,拍拍手,問了殷誦一聲,還要收什麼。
殷誦打了個哈欠,揉起了眼睛。
哪吒見殷誦這副困倦的模樣,也不用等殷誦回答。哪吒直接蹬上風火輪,扛起殷誦飛出了太廟。
回到皇華驛館的時候,殷誦已經就著哪吒的肩膀打起了呼嚕。哪吒扛著殷誦回到自己的房間,兩個人共享了一張床。
館驛的床很大,兩個六、七歲小孩睡在上麵不僅不擠,還能各自倒個個。一個從床頭轉到床尾,一個從床尾滾到床頭。
就是殷誦喜歡卷被子。到了早晨,兩條被子都被他一個人卷走了。得虧哪吒天生仙骨,不畏寒暑。不然這樣寒氣料峭的初春,哪吒肯定凍生病。
第二天早晨起來,殷誦沒有讓哪吒把八個麻袋取出來。昨天他們動作太大了,尤其是最後一個鼎十分沉重,即便是哪吒都略覺得吃力。哪吒拽著麻繩用力的時候,青銅鼎傾斜著被拖出來,壓碎了一路的地磚。殷誦胳膊粗細的麻繩,五根擰成的一股,都差點崩斷了。
殷誦琢磨著,最遲到今天早上,太廟那邊肯定發覺了。太廟根本兜不住,肯定會上報。緊接著就是全城封鎖和地毯式大搜查。他們此時拿出麻袋,是上趕著被拿住呢。
果然,上午辰時剛過,驛館外麵吵鬨起來。沒一會兒,驛丞領著一隊軍官跑進館驛,一個屋子一個屋子進行搜查。
隨從陽榮打聽了一下,得知這隊軍官是護國武成王旗下,為的正是太廟寶藏失竊,來搜查賊子和失竊的寶物的。
因為太廟眾多失物中,有一樣是鎮國神鼎。據說大商大半國運都壓在這件神鼎上。負責搜查的軍官半點不敢馬虎。即便是哪吒和殷誦這樣的小孩,都要仔細地盤問。
陽榮他們四個對昨晚上的事一無所知,軍官在他們這裡什麼都問不出來。
哪吒是個殺神,人生字典裡就沒有“害怕”和“心虛”。
殷誦同樣不心虛。小朋友堅定地認為,子孫拿祖先的東西絕不能叫“偷”。他分明是合法繼承!作為先祖代表的商容,都同意了呢。
官兵在他們這裡,就更加問不出東西了。
雞飛狗跳一上午,軍官半點線索都沒找到。一隊人悻悻地離開皇華驛館。
殷誦有些好奇,按照搜查軍官的說法,雖然太廟失了大量寶物,連鎮國神鼎都弄丟了,紂王竟然隻是下令武成王搜查全城,務必將丟失的寶器全部追回。
以殘暴著稱的紂王,竟然沒有大發雷霆,降罪微子這個太廟負責人!
這可真是奇了!
這還是暴君嗎?
紂王已經昏聵到這種程度了嗎?
殷誦滿腦子問號。他將這個疑惑告訴了哪吒。哪吒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下午,梧子揣著袖子從外麵跑回來,告訴殷誦和哪吒,他從老鄉那裡打探到一件事。
“小人出身北崇。當時一起逃難的同鄉,一多半去了西岐。昨天在街上喝茶,坐在隔壁桌的就是小人的同鄉。”
“他現在發達了,成了伯侯府上的仆從。六年前,他跟隨西伯侯入了朝歌。西伯侯被押後,這位老鄉一直留在朝歌。小人猜想他在替西伯侯留意這邊的風聲。”
“他租的房子就在中諫大夫費仲的斜對門。他告訴我,今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就有人送了一個大箱子進費府。”
“那箱子沉得很。路麵都被車輪壓出了兩道印子。”
梧子的老鄉沒說,這個大箱子是誰送的,也沒說大箱子裡裝的什麼,用來做什麼的。但是殷誦和哪吒都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