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此時認真的模樣,李載反而是沉默了。蕭靈兒心懷珠玉,太過聰慧,此時她眼裡生出的那種希望,是李載不想看到的。二人之間那一縷暗藏的情絲,猶如黑暗中的一點螢火,忽明忽暗,稍有不慎,就會消失不見。李載太懂一位帝王的心思了,身在帝王之位上的人,就算有真情,也會因為身不由己,將真情變成利劍。於是李載的雙目之中生發出一抹晦暗,“蕭靈兒,你越界了,你我之間,喜歡二字,何其奢侈?你不該有感情,我亦是不會對你有感情。”“是嗎?”她稍稍有些失望,目光下移,看到了李載手裡把玩的酒杯。片刻後再次說道:“我問你是否喜歡我,你說你我之間,喜歡二字何其奢侈,看來是有那麼一點的。”“蕭靈兒,說句不好聽的,就算真的有那麼一點喜歡,也未必真心。”“假若就是真心呢?”蕭靈兒似是還不死心,那深邃的目光之中,明滅不定。這一刻,李載是第一次心裡對這位少女生出忌憚。“就算是……也會變得不是……”“是嗎?”傾城絕世的女帝,今日終於是在和李載的交鋒之中,唯一一次占據了上風。她抬起頭,直勾勾盯著李載,眼神溫柔了起來。“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這……不是你為我寫的嗎?”她瑩瑩目光,含情脈脈,好似一位癡癡等待心上人回應的閨中小媳婦兒,一時之中,李載都分不清其中的情義幾分真幾分假。李載最害怕的情況出現了,他真的分不清,這是一位不經人事的少女在表明心跡,還是一位城府深重的帝王,在奮力一搏。人心啊,最是難以認定。“那不是為你寫的。”“那是為誰?”“也不是我寫的。”“你說謊!”蕭靈兒的身子突然前傾了幾分,一把抓住李載手臂,這一刻,就像一位在逼心上人承認心中愛意的少女,有幾分天真,也有幾分幽怨。“蕭靈兒,你覺得我是會被感情擺布之人嗎?”李載眯起了雙眼,隱隱殺意流露。若是換做其他人,李載或許還能想辦法去確定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可蕭靈兒太聰慧了,她想騙自己,再容易不過。李載並不希望和一位帝王談情說愛,最是無情帝王家,哪兒會談什麼感情。若是最開始她初登帝位時說這話,李載或許會信。可現在,李載不會相信了。“差不多行了,蕭靈兒,人是會因為身份和地位發生改變的,隻要你一天是大梁女帝,你我之間,就不該摻雜彆的東西。”蕭靈兒眼裡閃爍起光芒,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用那纖細的玉指將血當做唇紅抹勻,隨後突然湊上前,一把抱住了李載的腦袋,親吻上來。她一口咬住李載的嘴唇,咬出血來,依舊於抱著不肯撒手。李載有些吃痛,心裡的**和理智在不停地抗爭。得到她,不是難事兒,可若是她抱著想用感情來作為牽絆的心思,那就錯了,大錯特錯,甚至錯得很離譜。如果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心思,那此生此世,二人連最後的那一點純粹都不複存在。李載推開蕭靈兒,“你若是當真要在此時獻身,那本相就當作是白送上門的便宜給占了,但蕭靈兒,你在我心裡會永遠站在那個無人能企及之地。”蕭靈兒唇邊帶血,露出一抹驚豔眾生的笑意,“有何不可呢?朕是天子,本就該是那個所有人都無法企及的存在,可我覺得你李文若是配得上朕的男人,隻要你想,我大梁未必不可有帝後,若你肯幫我,我向天下人公布自己的女兒身又如何?我大梁就不能有女帝?我大梁的相國就不能是帝後?”看著她此時的模樣,已然褪去稚氣,早不是當初那位尋常初登皇位的少女。李載隻覺得她離自己熟知的那位少女越來越遠,權力本就容易腐蝕心性,更彆說皇位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力。蕭靈兒就算沒有迷失其中,也已經是一隻腳邁了進去。李載輕聲歎息,隨即緩緩搖頭。“天冷了,陛下早些回宮吧!”聽到這話,蕭靈兒不由得怒從心起,攥緊了雙拳,冷冷看著李載。“為什麼?”“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的目的不是已經達成了嗎?我已經答應不會辭官,甚至將來會幫著你坐穩這個皇位,難道這些還不夠嗎?”此話一出,蕭靈兒愣住了。是啊,今日來的目的,隻是為了說服李載。可幾杯酒下肚,二人伴著月色,坐在小舟飄在湖上,竟是讓蕭靈兒不自覺放鬆了起來。她畢生的心願都是離開洛陽,離開皇宮,去那天下看看。正如她一上船就將竹竿兒扔掉,她想的就是漂到哪兒算哪兒,最好永遠都彆停下來。可此時李載的一番話,卻是提醒了她,她還是大梁的皇帝。若是不離開那個皇位,一生都無法離開這個牢籠。也許……有些東西,注定就是奢望吧?就像眼前這位曾讓自己心生好感的男人,自己為君,他為相,那一生都注定不會再有真心相托。隻是蕭靈兒還是有些不死心,也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你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什麼故事?”李載看向眼前這位絕豔的女帝,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波瀾的內心平複下來。“你說,有一對叫嬴渠梁和商鞅的君臣,還有一對叫嬴駟和張儀的君臣,他們之間君臣不疑,君如青山,公如鬆柏,你我之間,為何不可?”李載轉頭,與之相對,眼裡越發落寞,“我有沒有說過,最後商君五馬分屍,張儀孤獨歸老,陛下,你我沒有那樣的君臣情分,此生不會有,就算曾經有那個機會,你我也都沒能把握住,最後……天冷了,早些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