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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 映著月光, 白皚皚的如同白晝, 夜來的朔風將雪地凍得發酥, 踩上去簌簌地作響。半輪冷月掛在幾片雲彩的邊上,鑲著一圈橙色的暈, 阿措扶著白明簡望著白茫茫的大地, 冷透了心芯。
他們從柔玄鎮的山林子出來, 一路向西。
然而過了一夜,天上的雪就像是扯著棉絮, 一直在下,官道全被淹沒了。兩人淺一腳深一腳地往前走,靴子裡灌進了雪, 被捂成了水,腳上冰涼刺骨。
“月暈而風,礎潤而雨”的天氣氣象是古人所知的,白明簡指了指月亮。“阿措, 明天要起風了。”
她哈著熱氣,捂了捂白明簡的手,他的手已經凍成了胡蘿卜。
是的, 起風了, 明天的路將寸步難行。
站在月亮地下, 她辨認著雪晴之後的夜空。北極星懸在天上, 她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
她在心裡狠狠罵自己——你個白癡, 你連方向都走錯了。至少是從午後大雪遮日的時候, 他們已經偏離了方向。
四下裡沒有人煙,昨晚上他們還能隱約看見從柔玄鎮逃出來的難民,可是這個晚上他們看不到任何人。
那本《元和郡縣圖誌》的地圖極為簡單,寥寥幾筆的山形,大雪掩蓋住了所有人為的痕跡,山形地貌無法辨認,而程二郎所告訴她去往雍州的路上景事,也全淹沒在無邊無際的白茫之中。
山形高低起伏,看上去一樣又不一樣。地上雪白的顏色,在深夜裡刺痛了她的眼睛。
這特麼的究竟是哪啊。
突然,白明簡的腳下一滑,她扯著他的衣裳沒扯住,他從山脊上溜了下去,她飛撲過抱住他的手,結果自己的力氣不足,反倒被拽倒,兩人齊齊滾了下去。
“少爺,你身上沒事吧!”她不敢硬拉,跪坐著將他慢慢扶起來,看他臉色極差,著急的往他身上摸。
“你臉上被樹枝刮傷了。”
阿措見他沒事先是鬆了口氣,他碰了碰她的臉,她恍然不覺,伸出手摸了摸,才知破皮了。
她展開手,全是血。
“嘶!”
寒風吹在臉上,她分不清冷和痛的知覺,猶如細針紮似的,她站起身來,抬腳就往上爬。
白明簡從褡褳裡去尋藥膏,瓶子塞子凍得根本就拔不出來,他使勁拔了數下,卻使不出半點力氣。
“快走!”阿措拉著他就往山脊上爬。
她瞧得清楚,方才就在他們身旁七寸的地方,那是個雪窩子。
一旦掉下去,他們倆就算喂給了這片雪野,把小命扔在這裡了。
她在山脊處喘著粗氣,全身二百多塊骨頭齊聲叫疼,再也動不得了。白明簡躺在旁邊,氣喘籲籲,也是極不好過。
雪沫往脖頸裡鑽,她打了個寒顫,感覺呼出的氣都帶著冰渣子,透心寒涼。
在柔玄鎮她都活過來,凍斃在此處,她不甘心。她抖抖索索地取出繩索,拴在自己和白明簡的腰間,她真沒力氣了,要是再往下滑,也就是這點體重能延緩一點。
一呼一吸的間隙愈發漫長……她心裡的急切,變化不出半分勁兒。
白明簡似乎先緩了過來,他站起了身,半抱半扶著她,尋路往山下走。
她的體力已經不支了,由他拖拽著,但也怕給他造成負擔,她哪怕攢起一點點力氣,也要就把壓在他身上的重量減輕一點。
白明簡似是覺察出了。“阿措老實待著。”他的雙手抱得極緊。
冷月進入了雲層,白明簡完全辨認不出雪和路,他小心地用腳踩著,慢慢去找硬實的地方。
他這中間又磕腿又摔跤,不知跌了多少個跟頭。她半蹲著身子,緊緊去抓繩子,一時不敢鬆開。
每次他找到了落腳點,伸手去拉自己,她都意識迷迷糊糊的說“不能再走了,天太黑了,什麼都瞧不見。”
他嗯了一聲,又去找了。
“嗯”是什麼意思,她的腦子渾渾噩噩的,想不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了眼睛。
她竟是在一處洞穴裡,那種洞穴潮濕腐臭的氣息她很是熟悉。可她和白明簡明明走在雪地裡,大月亮底下大雪一望無際,仿佛永遠都走不出去。
她竟是出現了幻覺。
“嗤!嗤!”洞穴的石壁上震響回蕩出聲音。就在不遠處,她看見了一閃閃的火星。
她的幻覺真是奇怪,火星一閃,黑暗中照出了白明簡的臉。幻覺居然是有邏輯的,白明簡正在打燧石,聲音單調之極,他一遍遍在打,極有耐心的無數次重複。
就是那燧石的火星一閃一閃的,總也敲打不著。
這就是瀕臨死亡的感覺?她想著,這場景似乎隻是無聊,她的意識飄飄忽忽,卻也沒有什麼靈魂俯瞰肉體的感覺。更沒有前世宗教學說渲染的那麼玄乎,什麼天堂之門,地獄之河的。
爸爸,媽媽,妹妹……
白明簡跟著死了嗎?
她心中一驚,真心對不起這個小男孩,似乎他跟自己在一起,運氣變得更壞了。不止家沒了,家鄉也沒了,最後連性命都沒了。
“阿措!”有人在叫她。
她搖搖頭,她不是阿措,平日裡被叫這個也就罷了,這身軀殼裡的靈魂並不叫這個。
“阿措!”那聲音更急切了。
突然,她的腳感到了一股暖意,凍僵的腳趾微微可以動了,她心裡想著好溫暖啊,冰涼的腳趾又往近蹭了蹭。
那個聲音變得激動了。“阿措!”
她下意識地回了句少爺……她隱隱想著這有些不對,可腳上真舒服啊。先不管了,就這樣待下去吧。
腳上的溫暖,慢慢在喚醒她身體其他部位的知覺。
又過了許久,享儘溫暖的雙腳不再舒服,有了疼痛感,她不自然地蹬了下腿,神誌瞬間醒了。
“彆,彆,少爺!”
她掙紮起來,原來她的鞋襪都脫了,雙腳全是在白明簡的衣服裡邊,抵著他的胃部,與他赤著的肌膚相貼,如何不暖。
“你清醒了。”他的聲音透著喜悅。
“我的腳凍傷了,你彆再裹著了,我的腳可要殘廢了。”
他嚇得鬆開了手。
她慌不迭地去找自己的鞋子。
洞穴裡很是安靜。
“少爺,我們這是在哪裡?”她並沒摸見鞋子。
他們居然逃出了雪地,還找到了個避身的洞穴。這要是她乾的還有可能,但是白明簡什麼時候有這個本事的。
“真的會殘廢嗎?”他在黑暗裡擔心地問。
“不會……哦,差一點點。”她非問非所答,胡亂應付道。
洞穴裡感受不到風,他將洞口用東西遮住了。若是他再將火打著,他所做的一切堪稱完美。
這……是不是太不能讓人相信了。
她臉上有什麼流了下來。
“嗤!嗤!”她砸起了燧石。她讓白明簡把鞋子先給她。他不肯,隻說他要去。
還好,沒有把手藝全教給他。
“少爺,這燧石砸火也要碰人碰時候,我來試試。不然洞裡過夜得冷死呢。”
他鬱悶地把鞋子遞了過去。
鞋子濕噠噠的,她的腳伸進去的時候,又是一陣刺痛。這其實要比想象中要好,她應該隻是輕度凍傷,並且白明簡拿體溫給她煨暖回來了。
她親手縫製的兩雙鞋子,又在裡邊貼了羊皮墊子,已經是最大限度的保暖了。
但這場雪突如其來,來得欺負人了。
外邊的月亮地仍然亮亮堂堂,雪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痕跡。她細瞧之下,原來情況竟是這樣慘。
很明顯,那痕跡東一塊西一塊,根本不成腳印。她都想不出白明簡,是怎麼將昏倒的自己一路拖拽過來的。
白明簡不放心地從洞口探出頭來。
她要他趕緊回去,守住洞穴。這大雪天除了人,還指不定有野獸要鑽進來呢。
她的腳上好像還有他皮膚的觸覺,她無比尷尬。
……
這場大雪下得極大,但天氣寒冷,卻還沒有全部浸濕植物的乾莖,白明簡尋的柴火發濕,是尋的地方不對。她拿起匕首,砍斷了埋在雪底下的樹叢,收拾了一堆乾的樹根樹枝。
她一邊砍,一邊埋怨自己。她那堅強的生存意誌是飛了嗎?她沒死沒重傷,怎麼就懷疑到瀕臨死亡身上了?
她的脆弱竟跟這場雪一樣,突如其來。
火燃的極旺,將洞穴照的暖暖和和,她心中得意,這活計她辦的比白明簡漂亮。方才在迷迷糊糊中,她記得那一聲聲無休止的打擊聲。
她有種奇怪的想法,他定會一直打下去。
白明簡蹲在一旁,盯著火苗,似乎在研究當初是怎麼失敗的。
她突然不樂意起來,若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來乾,那還需要她做什麼呢。
這火勢,是她故意燒的這般旺的。……可她也不安地往洞口處看了一眼。
這洞口徑直徑長,火光沒有東西遮擋,老遠就能看見。
她自然不是怕野獸出沒,它們看到火光是不敢廝近的。但是人……若是突然有人,會見到火光跑進來呢。
她本能地生出了警惕,但隨即……覺得自己想多了。
他們在這個地方九死一生,差點凍斃在外頭,始終連個人影都瞧不見,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出來個“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