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酗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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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簡久久沒有吭聲。

當今帝國諸城的人口不能流動,戶籍登載在簿子上。犯官子嗣依律令落籍本地,不得歸去原籍。白家這一脈在柔玄鎮已經困死了三代人了。

“就算離得開,天下之大,咱們又能去哪呢?”母親去世後,他經曆人情變遷,連對故裡的幻想也消失了。

阿措眼見著他心情大大的不好,閉嘴忙活去了。

外間天上沒有雲彩,月亮突然變得朦朦朧朧的,像是隔了層紗,又像是被點暈開了。老獵戶有經驗,月暈的時候就是要刮大風,山林子裡夜黑風高,正是捕獵的好時機。

程大郎仰頭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接著貓腰躲在草叢裡。

依白家丫頭所說陰曆七到十一月,花麵狸的公獸、母獸和幼獸一塊活動,上到果樹上覓食,這時幼獸不但長大,而且成體,又肥又壯,根本跑不快。

這個月份是最佳時節,她那肯定的語氣,仿佛在說抓不到花麵狸,隻能說明是他手藝不精。

他回憶了下那丫頭的說法……仍覺得不牢靠。

她最初連問了幾次花麵狸長什麼樣子,這讓他怒了,抓花麵狸的人怎麼可能連它長的樣子都不清楚。

她有點尷尬。“老家的法子是錯不了,就怕叫法不一樣。”異世和前世究竟有多少重合,又有多少不同,她上哪知道去。

前幾日,在林子裡程大郎依她的法子,種了果樹。他乾的時候,真覺得自己吃錯藥了才聽信她的胡說。他向山民買了三棵柿子樹,連根帶須地挖了,扛到這片山林子裡,尋著有活水的地方種下,間隔三十步就種上一棵。

她說上麵一定得有果子。

……

這不是刁難人嗎,快要入冬了,柿子樹上葉子都快掉光了,哪還有柿子長在上麵。

阿措嫌他不動腦筋。“拿柿餅子戳在樹枝上嘛,假裝是棵活生生的果子樹。”

三棵人工製作的柿子樹,神奇地矗立在林子間,他活計做得利落漂亮,土坑細心埋好,新土的痕跡一點沒有露出來。過後他才琢磨出小丫頭的用意——野獸常在人跡罕至的溪水邊飲水,足跡雜亂。溪水周圍騰升的水汽可以把人身上的雜味抹去不少。

在晝出夜伏的這幾天,他埋伏在草叢中,終於看到了花麵狸的蹤跡。

阿措說這隻是第一步。

他上次貓了一個月,這次再按耐不住性子,先依著過去的法子,用竹竿套下在果樹周圍,拿陷阱捕抓。他在果樹邊熬著一天一夜不睡,隻逮了一隻毛齒脫落的旱獺,又不得不重新回到阿措的法子上來。

蹤跡、糞便和覓食殘留物不過是為了找尋洞穴。種假果樹也隻是方便定位洞穴的位置,她如是說。

他手上拿著一份她畫的花麵狸糞便樣子。

阿措信誓旦旦道:“花麵狸的糞便就是這種細條狀,它有時還自己吃呢。”

她說的頭頭是道,仿佛就像是養過一般。可正是這份篤定,總讓人不能相信。

她才多大,吃了幾年的鹽,過了幾次的橋。

據他所知,花麵狸數量極少,極難馴養,獵戶碰巧逮到沒幾日就死了,哪能全曉得這玩意兒的行蹤習性。

程大郎俯下身去,風吹過禾木草,花麵狸的洞穴露了出來。

洞穴的其他洞口堵住,隻留了上口和下口,上口堵著獵網和麻袋,下口堆上乾柴草和艾草。

他匍匐了幾步,舔了下手指立在空中。

風向轉成東南了。

他哆哆嗦嗦凍了半夜終於等到了風向轉變,趕緊點燃了柴草堆。

瞬間東南風卷著刺鼻的濃煙進入了洞內。

那天阿措最後定論說。“聽我的,就是在田裡收割麥子那樣容易。”

程大郎半信半疑,直到這時候月亮高懸當空……

他臉上的表情變了……如果有人在旁看著,定會說那就是莊稼漢子豐收的歡喜勁兒。

阿措掀開黃粟缸蓋,米缸上邊是新米,而下邊沉著的碎米。她特意篩出來碎米粉,用水和成糊狀。再將昨日剩飯兌入進去,散在鍋裡,攤成薄薄的小餅。

而蒸屜上的雀醬是學著粉蓮做肉羹的做法,用麥黃、紅麯、鹽、椒、蔥絲調味,再將雀肉放入匾壇內;鋪一層,上料一層,裝實,以箬蓋篾片扡定。

她浸了半日,早就醃入了味,這會兒拿出來蒸熟,再用小餅卷好雀醬成盤擺放。

好吧,說出來並不稀奇,她又改良了一版“京醬肉絲”。

“老爺子,這比梅花糟雞的雞腿如何?”

在巷子裡,黃老爺子說她撞飛的可是聚星樓的梅花糟雞,問她上哪賠去。

白明簡拿筷子敲她的手。“對長輩尊重些。”

黃老爺子吃下幾口,將眼睛半眯著,把酒葫蘆解開,喝上了。

飯畢,白明簡去找趙小六,阿措收拾碗筷。

她將封在爐灶已燒熱的磚頭取下,裹了層舊衣服讓黃老爺子抱著暖手。

白家屋裡很冷,她想著取暖的法子,黃老爺子看著稀奇。

“釅釅的沏上杯茶就好了。”他身上一暖和,困意襲來,靠在了牆上閉住了眼睛。

……

“老瞎眼,小六還以為你死了!”趙小六聽說人回來,進了白家來接了。

白明簡幫忙扶出門,轉頭見阿措站在那兒兩頰酡紅,一動不動,吃了一驚。

“發燒了?”

一近身,她身上的味道竟是酒味。

“阿措!”

她擺擺手,脫了鞋去炕上躺著,蓋住了被子。

他又生氣了,母親說過對待奴仆要親和溫厚,不要讓他們感到害怕,但也要約束他們的壞德性。家奴的盜竊欺騙都是從小偷小摸開始,主人有疏忽不察的過失。

阿措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他再不管要出事的。

他將她的手掌展平,打手板子。

“女孩子,要謙卑忍讓,待人恭敬!”

“女孩子,要麵容端莊,品行端正!”

“女孩子,要嫻靜貞節,謹守節操!”

他打了二十幾下,而她一直默默地看著房頂的橫梁,不說話。

……

“你喊疼,我就不打了。”小女奴的手被他打紅了,他打不下去了。“白家家訓寫著,女孩子不可以喝酒,更不可以偷酒的。”

他是拿自己的手打她的手板,自己的手也是紅的。

白家有沒有內宅家訓他可不知道,朱氏從沒說起,他的敗家父親每日混酒賭博,祖父在時他的年紀尚小也沒有教導過他,或許遠在洛陽的那個“白”姓是有的吧。而在這個14歲的少年心中,他是一家之主,有責任防備比他小兩歲的阿措誤入歧途。

阿措的腦子暈暈沉沉,接受信息延遲的厲害。

她被前一句逗笑了。 “少爺,我猜你不知道什麼是貞節節操。”

“我怎麼不知道!”

他湊近看,卻見她眼睛是睜著的,正向上看著。

他望了望房梁,依然什麼都沒看見。

每天醒來,他發現身邊的女奴總是醒得比他早,卻也不說話,不動彈,隻直直的看著房梁。

“這邊的酒撐死隻有十度。”

“什麼……”

方才她勸黃老爺子飯後飲茶傷身,東拐西拐說到了酒。黃老爺子不知又把她當成誰了,勸酒慫恿她喝一口,當內心那種熟悉的衝動湧上心頭,她一仰脖子喝了好幾口。

這具身體從沒沾過酒,10度以下的米釀酒,足以產生了前世相同的眩暈感。

她眨眨眼睛,在迷迷蒙蒙中,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剪著短發,拚命工作,儘全力賺錢,她在25歲已經奮鬥到公司高管的位置上。每天下班後,都去健身房鍛煉身體,風雨無阻。她休假是跑到深山老林去玩終極生存體驗。她在公寓的地下室存儲足夠18個月食用的壓縮乾糧、純淨水,一旦保質期過了,全部扔掉,再屯一批。她最關心的新聞永遠是城市災害險情新聞,天天檢查公寓的電梯、水管、天然氣,居委會大媽感動地給她頒發“居民消防安全獎”。

“嶽曉曉你是個生存狂啊。”

她不在乎彆人的看法,她活著的目的,隻是活著。

然而不止這些,過去的畫麵全在腦海裡飛速的過。

她此時此刻很是明白,穿越根本不是重頭再來,哪怕來到異世也不是。就如同這具身體斷掉的骨頭隻是在緩慢愈合,她的生命並不嶄新,記憶裡全是醜陋的疤痕。

“22歲的小姑娘,你酗酒做什麼!”

每個醫生都用審訊人的口氣在質問他。

當然是舒服啊。

忘了所有的不快樂,忘了自己是誰。

她22歲那年秋天,興衝衝地帶著爸媽和妹妹到陝南自駕遊,之後一切就變了……

一場車禍,她的家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

“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高達1g/dl,隻是你說的記憶力減退?肝臟硬化,紫癜貧血全出來了,再喝下去你要出事的!

渾渾噩噩的時間長達三年,彆人問起,她說不清怎麼料理親人後事的,也形容不出肇事司機的麵相。那段最痛苦的時光跟著戒酒消去了,像是被生生剜掉似的。

……

當然回憶這些,不是喝酒的目的。前世渺如雲煙,什麼都抓不到了。

“謙讓恭敬,先人後己。這是一個賢淑謙遜的女子,應有的德行。”

算了吧,她不感興趣做個好奴婢。

這小家夥忘了,是她教的法子讓他去的采石場,所以連同他,也不是一個正人君子的德操。

萬籟寂靜,白明簡習慣性地將阿措的手摟在懷裡。

明明他睡前還板著臉教訓,唉,她這條金毛是辭不了職了。

每日他像隻八爪魚似的摟住自己,和他的安穩睡眠恰恰相反,她的失眠到了癲狂的程度。

前世早習慣了一個人生活,警惕意識又極其的深刻。在這個異世,每每入睡還好,但待到半夜猛然發覺到有個熱乎乎的身體在旁,次次都是驚嚇。

偶爾汗流浹背之下,竟生出些恍惚感來,她這算是又有了家人?

她闊彆許久的失眠症再次在異世凶猛襲來……

記憶裡那些醜陋的瘢痕一遍遍被翻出,這不隻是因為旁邊待著個人使得她猶如入夢,在這個世界上她擁有的東西更少了。

真的太少了,她沒有錢,沒有地位,還是個卑下的奴仆,她這個骨骼都談不上強壯。

街上的事情在使她僥幸之餘,又將她的神經磨細了一分。

強者總是欺負人,弱者總受欺負。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不安感隻能自己去消除,就像前世努力做個生存狂一樣。但這次的不安感什麼時候能消失呢,白日裡阿措活蹦亂跳掩飾著自己的異常,每晚瞪大了眼睛直到天亮。

稍與前世不同的是,在沉甸甸的心情中,她多在意了一個男孩子。

她把喝酒的大殺器都抬出來,就是豁出去了將那些曾經封死在記憶中的眩暈迷幻統統放了出來。“我知道喝酒不好,但就這一次,在這個輕鬆的晚上,讓我好好睡上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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