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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揀選儀式(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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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教堂裡隻剩下了兩個孩子。

聖殿教堂原先是一座撒拉遜人的廟宇,這座廟宇沿用了古老的巴西利卡式建築風格,也就是說,一個巨大的長方體。

建築周圍圍繞柱廊,供朝拜者歇息,內部是一座空曠的大廳,縱向的殿柱將其分割為幾個長條形的空間——自大門起,長廊,中殿,兩側側廊(中殿比側廊高很多,可加設高窗),大殿,南北耳堂,高台與祭壇,最末是個半圓形的後殿。

從北門走到半圓形的後殿,大約有三百法尺左右,而它的寬度則是長度的一半,與高度一致。

這樣一座宏偉的大殿,在十字軍們奪回了耶路撒冷後也不曾被毀棄,它先是被作為亞拉薩路國王在聖城的臨時宮殿,聖十字堡落成後,聖殿騎士團正需要一塊駐地,當時的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二世就將這裡賜給了他們,聖殿騎士團也因此得名。

1119年的基督和所羅門聖殿的貧苦騎士團名副其實,聖殿騎士們並沒有什麼錢,或者說,錢都被他們用來配置武器,盔甲,馬和其他軍備了,好和異教徒打仗。他們在搬入聖殿後,雖然第一時間將它改造成了一座拉丁十字式教堂,但做法十分粗糙——簡而言之,就是保留所有能保留的,節約所有能節約的。

七盞懸掛在最高處的大燈架,可以放上蠟燭,也可以燒燈油的,被留下了,與之相同還有二十八盞小燈架,和四十九枚固定在殿柱上的火把架。

它們如今都被點亮了,尤其是大燈架,上麵的油碗注滿了清亮的橄欖油,橄欖油加了香料,所以隨著光線一起落下的還有馥鬱的氣息——沒藥清冽,乳香酸甜,檀香醇厚。

十七座大理石的小“凹龕”,留下了,放進了聖人的雕像——因為十七是屬於異教徒的數字(注釋1),所以後來又加了一座變成了十八座。

聖人們或是麵色悲憫,或是神色肅穆,依照習慣,每個聖人都拿著自己殉難時所受的刑具——聖伯祿將倒十字架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聖雅各手持長劍,而聖小雅各(同名)則手持棍棒;聖巴多羅買一手提著自己的皮,一手握著剝皮刀;聖西門舉起一柄鋸子,聖猶達(並非猶大)與他麵對麵,同樣舉著一隻斧頭……

一座幾乎可以說是撒拉遜人廟宇標誌的拜向龕(位置在半圓後殿),因為用了金子,銀子、寶石,所以也被留了下來,隻磨掉了上麵所寫的撒拉遜人的經文,往裡麵放了一尊帶有耶穌被釘雕像的十字架,上方有ri的字樣。

當救主被釘上十字架的時候,羅馬帝國以撒行省總督比拉多就寫了這麼一塊牌子,放在十字架的頂端——jes nazaren rex iudeoru——意思是“納匝肋人耶穌,以撒人的君王”。

據說每個聖殿騎士在入團前,都要來吻這個十字架。

而要將一座長方形的建築改成至少內部空間是十字的殿堂,當然需要將多餘的空間間隔開來,當時的聖殿騎士沒用石料也沒用磚塊(太貴了!),用的是此地盛產的雪鬆木板。

白慘慘的雪鬆木板隔牆在聖殿裡矗立了很久,直到聖殿騎士團的資金略微充裕點了,才雇傭了畫師來給這些雪鬆隔牆繪上顏色絢麗的蛋彩畫,內容大概就是最常見的如“基督莊嚴像”、“聖母安息”、“聖心所許之殊恩”……之類的。

這個大概率沒過腦子的做法導致了這些陳舊的木板隔牆在徹底腐朽前無法得到更換,畢竟誰也不想承擔毀掉聖像的責任。

此時的畫師多數依然采用從古埃及時期沿襲至今的“側身正麵律”,與我們在聖十字堡的禮拜堂裡看到的屏風那樣,人物麵孔朝向觀眾,身體則側對觀眾,無論是身著藍衣的聖母瑪利亞,還是紅衣的聖徒,又或是被白色亞麻布包裹的耶穌基督……甚至是飛在空中的天使,或是被踐踏在泥濘裡的惡魔,都是如此。

在這些畫麵間走過的人,會覺得被無數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說不出的可怖。

當然,有這種感覺的應該隻有塞薩爾,鮑德溫從還在繈褓裡到他被發現染上了麻風病,整整九年,他都在這些眼睛的注視下度過。這些聖人,於他而言,更像是掛在牆上的親人和朋友,之前他還以為這輩子隻能在自己的房間裡看到它們了,現在見到,心裡更是隻有歡喜,沒有恐懼。

他端正了麵容,整肅了心情,挽著塞薩爾的手臂,把他放在自己的對麵——兩者間隔著一個擺滿了燭台與祭器的祭壇,他們的膝蓋下放著一個粗麻的墊子,裡麵塞著沒有洗過的羊毛。

最初進行揀選儀式的時候,孩子們都隻能穿著亞麻的長袍,赤著雙足,直接跪在地上,無論他們選擇哪一天,燥熱的聖歐瑟伯紀念日(8月2日)還是如鮑德溫般在主顯節(1月6日)舉行儀式,都是如此。

但過了一段時間後,就有女人們出來哭啊求啊,擔心自己的孩子還未能獲得聖人的青睞,就回到天主的腳下享福去了,教士們無奈,隻得做了一點讓步,允許在舉行儀式的時候,為孩子準備一個墊子什麼的,但用料不得過於奢侈。

塞薩爾與鮑德溫膝下的墊子,哪怕一個普通的牧人也能拿得出來,但羊毛塞得滿滿的,尺寸則比國王膝下的還要大點,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孩,完全可以蜷縮起來在上麵睡一覺。

“真有人這麼乾麼?”塞薩爾好奇地問道,如果有人在做彌撒的時候睡著,肯定是要買贖罪券的,要麼就被按在長椅上打一頓。

“我不知道,”鮑德溫說:“但你若是去問,不管有沒有被選中,他們必然會告訴你,他們當初度過了怎樣刻苦而又艱難的一日一夜——受了無數魔鬼的滋擾,挨了無數聖人的拷問,完全是憑借著一顆強壯,虔誠而又純潔的心才能支撐到大門打開的。”

塞薩爾想了想,確實隻能這麼說。

“我隻告訴你……”鮑德溫悄聲說道:“這件事情我沒有和老師說,也沒和父親說,但我在服用過老師的藥水後,果真看見了魔鬼。”

“什麼樣的魔鬼?”

“……與我一模一樣的……一個渾身潰爛,肢體殘缺的麻風病人。”

塞薩爾想要握著鮑德溫的手,鮑德溫伸出手,祭壇太大了,他們隻能碰到彼此的指尖,“見到它時,我反而不怕了,它恫嚇我說,這就是我的將來——注定了要在痛苦與絕望中淒慘死去,孤苦伶仃,身邊沒有一個人——但我馬上說,我還有你,你肯定會在我身邊。”

“魔鬼是最會說謊的,”塞薩爾說,“你會成為騎士,也會成為國王,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就算我趕你,你也不要走。”

“就算你趕我,我也不走。”

鮑德溫頓時快樂地笑了,而後又慎重地取出了兩隻用發絲係著,又上了蠟的小魚鰾。

在舉行“揀選儀式”的時候,被揀選的人不能佩戴武器,珠寶,身著華服,隻能穿著最簡單的亞麻長袍,袍子隻到膝蓋,也沒有腰帶。

為了謹慎起見,希拉克略甚至沒將藥水裝在玻璃瓶子裡,而是用了一種深海魚的魚鰾,這種魚鰾經過處理後,可以裝一點液體,服用者可以直接把它整個兒吞下去,不留一點痕跡。

塞薩爾隻略一躊躇,鮑德溫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如果是彆的事情,我儘可以放縱你……”但這次不行。

鮑德溫看著塞薩爾拿過魚鰾,“鮑德溫,我的朋友,”塞薩爾說道:“若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是在擔心那些暗中的敵人麼,”鮑德溫打斷了他:“他們或許還有手段,但我們在聖殿。

聖殿,聖墓與善堂騎士團的騎士都在這裡,還有我的父親,亞拉薩路的國王,又在耶穌基督和聖人的注視下,他們能做些什麼呢?

但如果你為了保護我,而沒有吞下藥水,若是你被選中了也就罷了,但若是你沒被選中——我的悔恨將會永無止境,哪怕我站在了天主麵前,我的第一滴眼淚肯定也是為此而流的。”

塞薩爾隻得吞下了藥水。

鮑德溫在藥水發揮作用前,還在囑咐他,“祈禱,祈禱,如果你確實無法信某位聖人,那麼就把他當做你的老師來敬愛吧,要記得,你在聖人麵前,猶如一塊透明的水晶,他可以將你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寧願不信,也彆撒謊……絕對不要試圖欺瞞聖人!”

鮑德溫的聲音逐漸遠去,希拉克略確實是一個精通醫學的修士,雖然直至此刻,塞薩爾仍然不知道這些藥水究竟能夠發揮怎樣的效力,但服用藥水後產生的副作用,是肉眼可見地降低了,要知道,現在可沒任何儀器和試劑可用。

鮑德溫在幻覺中看見了偽裝成他自己的魔鬼,塞薩爾卻一直沒能在幻覺中看見自己熟悉的過往和人群,是這個世界不允許,還是他的潛意識一直在謹遵他的命令——杜絕了一切暴露的可能?

但這次,塞薩爾清楚地感覺到,正有什麼朝他而來。

——————

塞薩爾失去了意識,他仿佛還能感覺到身軀的存在,但它早已與靈魂失去了關係;他試圖在一團迷亂的線條中找出正確的出路,但它們時而聚攏,時而分散,總是無法組成他認知中的物體;數之不儘的聲音猶如潮水一般衝湧入他的軀體,讓他在嘈雜聲中腫脹,又在轉瞬之間消失,留下一塊綿軟的空洞……

他仿佛看見了——那是希拉克略曾經說過的聖人嗎?那具身軀像是由光和霧氣組成的,看不見五官與輪廓,但無來由地,他感到了一陣強烈的衝動,他要追趕上它,要和它說話,要……

光影越來越多,它們走在他的前方,看似緩慢卻猶如在飛翔或是在閃現,他無法追上它們,甚至觸摸不到它們……

等等我!

他大叫道,一個聲音——或許可以這麼說,因為它是直接出現在他腦中的,它說,快,快來,我們要追上祂!

追上誰?

萬國的主宰!

誰?

祂叫沙漠湧出大河,祂叫鋼鐵生出鮮花,祂叫淤泥凝結成道路,祂叫城邦粉碎成砂礫,祂叫獅子與綿羊共存,祂攜帶著雷霆,祂手握著光明,無人能比祂更高潔,無人能比祂更公正,更無人能比祂更強大——快啊,跟我來,讓我們追隨祂,讓我們在祂的天國中得享安樂!

告訴我他的名字!

祂的聖名是……

————————

塞薩爾身下一空,仿佛從萬丈高空墜落在地,堅硬和冰冷的觸感告訴他,他隻是摔在了祭壇前的石板上,但他仍覺得渾身猶如被粉碎般的疼痛,記憶也是時斷時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選中了”,還是沒有——他大口地喘著氣,手指緊緊地扣住了自己的喉嚨,不對,不對!這不是正常的反應!

除非希拉克略拿來了錯誤的藥水,但即便是第一次,他反應也沒那麼劇烈,塞薩爾一翻身,就忍不住想要嘔吐,隻是他們在舉行儀式前的那一晚就滴水未進,留在地上的也隻有一點明亮的痕跡。

他側過頭,在肩膀上擦了擦臉,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狂跳,似乎隨時都會跳出胸膛或是喉嚨,於是不再耗費多餘的力氣,就這麼匍匐在地上,爬向祭壇的另一邊,鮑德溫那裡鴉雀無聲,情況或許比他更糟糕一些——幾個呼吸後,他看到鮑德溫正仰麵躺在地上,歪著頭,人事不省。

塞薩爾一把拉掉了鮑德溫的麵紗,撥開他的眼皮,一看到那雙已經縮小如同針尖,在突如其來的光亮下也沒反應的瞳孔,就不由得閉了閉眼睛。

他將鮑德溫放在膝蓋上,背靠著祭壇,用手指摸索著找到擺在祭壇上的燭台——他幾乎拿不住它,萬幸的是,在它引燃他的衣袍之前,他吹熄了蠟燭,然後用牙齒咬掉蠟燭,露出燭台上的尖刺,這些尖刺是用來固定蠟燭的,因為使用頻繁,這些尖刺銳利又光亮。

他用尖刺刺了自己的手指,直到出血,等到頭腦中的霧氣散開了一些,又去刺鮑德溫的手指。

鮑德溫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可能又犯了錯,還連累了塞薩爾,但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是……是,什麼?”

“我……”塞薩爾正要說,他不知道,但突然之間,一股奇異的味道喚醒了那些被強迫沉睡的記憶。

每個年輕醫生都看過,聞過,觸摸過那些隻需要一點點就能讓人瞬間變成野獸,魔鬼的東西,因為他們職業特殊,能夠接觸到一些強效的鎮痛藥物,很容易被一些居心叵測的人盯上,甚至原先這些人就是他們的朋友,在以往的案例中,不乏有醫生粗疏大意,被朋友拿走了空白處方和密碼,導致自己鋃鐺入獄的事情。

“是……”他喘息著說:“我嗅到了……是罌……的……氣味……”他正仰著頭,望著那些雖然不是那麼璀璨,但也足夠刺眼的光芒,那些大燈架,小燈架……

他在城堡裡曾經看過仆人們將燈架放下來清洗,這些燈架上固定著碗狀的燈盞,加上橄欖油,擰上燈芯,可以燃燒很長時間。

如果有人在裡麵加的不是橄欖油,而是那些罪惡的果實做成的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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