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又把自己弄傷了。”
洛爾用力地攙扶著受傷的菲忒娜,她傷口處滲出的血液剛剛落在車廂中就凝結成了冰,兩人走過的地方多處了一道暗紅色的霜徑。
“我們在裡麵,等它們進來再打就好了。”
少年有些心疼,菲忒娜自己攀上車廂頂部,攔住了不計其數的霜之子,原本傲人的身軀此刻遍布嚴重的凍傷和創傷,一些傷口處的血肉已經完全潰爛,泛著不祥的黑紫色。
“咳,咳咳……車廂,已經不多了,要儘量,守住。”
菲忒娜此刻的模樣有些狼狽,那頭如瀑的黑發上沾滿薄霜,唇角有著血跡,說話斷斷續續,身體不受控製地發抖。
霜之子是相當厲害的魔物,哪怕隻有一頭,一旦它死在車廂內,那麼一整節車廂都會被惡毒的霜寒吞沒。
“好啦好啦,你先彆說話,好好休息一下。”
洛爾將菲忒娜扶到座位上,她在極寒的環境中戰鬥了太久,說到底,這本來並非她的試煉。
那藏在幕後的人為了試探出少年真正的實力,這一場寒霜之子的試煉其實相當棘手。
但菲忒娜就是有這樣的自覺,她就是這樣的女人,總會挺身而出,不由自主地承擔更多的責任。
倘若並非有著這樣的自我約束和道德底線,菲忒娜早就在歸墟的影響下墮入深淵。
少年用手巾拭去菲忒娜臉龐上的血跡,那張冷酷的臉龐此刻顯得有些脆弱,身體更是瑟縮著微微發抖。
洛爾雙手越過她的肩膀,撫過那頭哪怕在車廂中,依舊開始結冰的漆黑長發,所過之處,冰雪消融。
“冷……不能睡……”
菲忒娜喃喃著,她的身體非常困頓,幾乎要沉沉睡去,身為黑劍的宿主,她不會如此輕易死去。
一旦瀕臨死亡,寄宿在她右手的黑劍就會展現出更加饑渴的形態,徹底失去控製。
這樣的情況曾經出現過數次,每一次,都造成過無比慘烈的災難,當菲忒娜再次醒來,已經身處在自己締造的地獄之中。
唯有這樣的事,不可以。
不可以……
“乖,菲忒娜,乖……”
“已經可以休息了……”
察覺到菲忒娜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少年眼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他撫摸著長發的雙手垂落,直接環抱住對方,臉龐貼著她的脖頸,呼吸間嗅到血和霜雪的氣味。
如此酷烈。
少年輕輕說道:“就這樣,睡吧,讓我抱著你,睡吧……”
溫熱的暖流湧入身體,流經五臟六腑,驅散了嚴寒,帶來前所未有的溫暖。
這是怎麼了?
菲忒娜有些迷糊了,她努力想要睜開雙眼,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但她又有些太累了。
這種感覺,多麼熟悉。
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記憶裡,那抹遙遠的月光。
……
很多年以前。
“咳,咳咳……”
如出一轍的嚴寒,多麼熟悉。
“小主,她這樣子大概是餓了吧?”
半夢半醒間,少女好像聽見了一個聲音。
“喂她一碗暖湯吧。”
另一個聲音響起,極輕柔,細膩,像是冬日的暖陽。
緊接著,有某種濕潤的東西觸及到嘴唇,如同暖流一般,流入口中,為這具已經瀕臨枯竭的身體注入活力。
少女艱難地睜開眼,眼前模糊一片漸漸變得清晰,少女不由得臉紅了。
那是一位十分俊美的少年,他的手指正點在自己的唇間,這樣看就像是自己含著他的手指一樣。
少女從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少年,而且離得如此近,也許是剛剛蘇醒,還有些恍惚,第一眼時,還看不真切,隻有一襲白色的華袍,像一個冬日雪地裡隨時都會消散的幻夢。
他真美啊,又如此不真實,以至於少女不願意鬆開抿住那手指的雙唇。
有人一巴掌拍在她的頭頂:“小賊!我家小主見你可憐,好心給你喂湯,你怎麼敢如此冒犯!”
“咳……這是……哪?”
少女趕忙鬆開嘴邊,咳嗽了兩聲掩飾尷尬,想要坐起身子,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一旁的侍從瞥了她一眼:“你還是老實躺著吧,剛發現你的時候,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侍從回憶起遇到少女的地方,語氣中多了一抹驚訝:“這麼冷的天躺在路邊,真虧你還能活下來,你應該是遇到雪盜了吧。”
是了,雪盜……
自己經曆了一次黑劍的失控,那些人,應該都死了。
白袍少年收回手指,並沒有介意,隨手摸了摸少女的頭發,說:“再給她碗熱湯,然後我們也該繼續出發了,彆耽誤了狩獵霜獸。”
少女勉強回憶起昏迷之前事情,聞言,努力仰起頭,想要看清那少年的模樣。
他正行走在雪地中,白色的長袍隨風飄揚,久違放晴的天空灑落明晃晃的日光,照耀在他身上。
就像一道剪影,隨時都可能消失。
好美……
少女呆呆地看著,連身旁的侍從已經捧來了熱湯都沒有察覺,那位侍從也是個歲數不大的少年,見狀,又生氣地拍了拍她的後腦勺。
“看看看,小主也是你能看的嗎?再看把你眼珠子剖下來!”
侍從瞪著眼睛,惡狠狠地說道,在他看來,少女和流民無異,自家少爺還是太過心善了。
“你們小主是冰崖領那位大人的公子嗎?”
少女連忙垂下頭,她認出了那少年白袍上紋刻的雪蓮紋章,那是北地一位大領主的家徽。
“哼,知道就好……既然撿回一條命,喝完這碗湯,就快點走吧。”
侍從沒好氣地說道:“你是哪裡人?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吧?”
“我……”
少女沉默著,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
“我,我無處可去,請讓我跟著你們吧,我有力氣,能打贏霜獸,可以做你們的護衛。”
“嗤,就你?”
侍從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少女,這副病懨懨的模樣,也能打贏霜獸?隻是……這種傷勢都活了下來,說不定這家夥真有幾分本領?
侍從想著,雖然他們不缺護衛,但總歸還是得稟報自家少爺再說。
就這樣,少女有了一份新的工作,成為了冰崖領小少爺的仆從,當然,這位早已豔名遠揚的少爺並不缺少仆從,少女在其中並不出眾。
直到有一日,小少爺患上了無法治愈的絕症。
……
菲忒娜總會不斷回憶起第一次與他相遇時的場景,那種無法忘懷,也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
一旦用語言描述出來,它就不是它了。
我明知自己隻是卑微的奴仆,絕無可能得到他的青睞,但……隻要能在暗處看護著他,就足夠讓這被詛咒的生命得到意義。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就讓我帶著這種感覺走進墳墓吧……
但現實就是這樣,很難說是天命的眷顧亦或是詛咒,冰崖領的小少爺突發惡疾。
哪怕領主遍尋名醫,也重金請來過聲名顯赫的大巫師,都對小少爺的病情無能為力。
絕望之下,領主對全境宣布:隻要有人能挽救小少爺的生命,她便將他嫁給那人。
但這並非菲忒娜踏上旅途的原因,早在領主如此宣布之前,菲忒娜就已經踏上了尋找救治方法的旅途。
她想要償還他的恩情,至於之後的事情……
菲忒娜,還沒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