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
看押犯人的地方,總不會讓人舒服。
但是夏清和卻好似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斑駁和潮濕,即使那些偶爾跑過去的老鼠,也不會引起她半分不安。
反觀她曾經的婢女,蘇纖柔就不一樣了。
渾身哆哆嗦嗦的,滿眼都是恐懼和害怕,再加上一夜未睡的憔悴,更顯得楚楚可憐,也比她更像嬌養的存在。
她雙手抓著柵欄,眼淚一顆顆落下。
“少將軍,救救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會認出夏姑娘。她被圍攻,真的不是我造成的。”
嚴淩楓裹著厚厚的大氅,被扶進去,就看到這一幕。
不等他開口,夏清和就做出了回應:“所以,昨天我們在將軍府門口的集市遇到,完全是偶然。”
蘇纖柔快速看了眼嚴淩楓,眼神裡閃動過明顯的不安。
“那邊的集市比較熱鬨,快過年了,就想著去看看,采買一些東西。”
“是嗎?”
夏清和臉上浮現出泠泠的笑意:“那還真的是巧,我以為你特意去看少將軍的。”
“夏姑娘!”
蘇纖柔突然對著夏清和跪倒,眼神中都是悲愴。
“我知道你之前就不喜歡我,現在因為少將軍幫我解除了奴籍,就更不喜歡我。”
“可是也不能這樣,就在我頭上強加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
“我確實愛慕少將軍,但是他的心裡一直隻有你。”
“即使他肯幫我,也是因為之前我是你的婢女。”
“你現在這樣步步逼迫,是非要逼死我,才滿意嗎?”
夏清和冷眼看著她聲嘶力竭地控訴,半點不在意。
嚴淩楓眼睛一眯,還是開口了。
“好好說話,清和不是那樣的人。昨天有人聽到,是你喊出清和的身份。”
“我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不說之前我跟著夏姑娘,就算是為了少將軍,我都不會這樣做的。我不可能,傷害你喜歡的人。”
蘇纖柔滿臉淚痕的臉上,突然淒楚一笑,看向夏清和。
“如果你覺得我的存在讓你不舒服,那我願意為了你們去死。”
“隻希望夏姑娘日後,不要再懷疑少將軍,我賤命一條,算不得什麼。”
她咬著唇不許自己發出哭聲,眼淚卻一行行落下。
夏清和的臉繃了起來。
這哪裡是,願意為了他們的幸福犧牲,是要從言語上掐住她的脖子。
僵持之下,她突然笑了。
“打開牢門,給她三尺白綾。”
夏清和臉上的笑顏如花,卻透著瘮人的寒意:“蘇纖柔,我保證隻要你想死,沒有人會阻攔。”
“反正你也承認是爛命一條,留在世上是浪費萬物,不如死了乾淨。”
風從漏風的窗框吹入,拂動她臉頰的發絲,讓她看起來像極了妖女。
“說不定少將軍心一軟,還會讓你入門。”
三年的庵堂生活,讓夏清和染上枯槁的麻木感。
現在她鋪著笑意的眼神裡輕狂又冷靜,反而透出了幾分當年張揚的氣質。
“不過也可能和我一樣,無人理會。”
她撩起右臂上的衣袍,露出手腕內部,那裡是縱橫交錯的疤痕。
單單看著,也能想象當初劃下去的人,心裡是如何的悲傷絕望。
嚴淩楓看著那道道傷痕,瞳眸驟然收縮,眸底的疼惜滿溢。
他張嘴想說什麼,又無從說起。
第一天接她回來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受儘苦難,身上有著不少的傷痕。
但是他半點沒有想到,她竟然自殺過。
夏清和看著蘇纖柔忘記流淚的臉,上前幾步,隔著柵欄和她對望。
“我要想你死,還需要用逼的?你曾經是我的婢女,現在脫離奴籍又如何?要殺你,我依然有的是辦法。”
蕭瑾站在夏清和身後,一直沒有說話。
他看著身影單薄的小姑娘,唇角勾了勾。
這才有趣嘛,總是一副了無生氣的模樣,看著真是讓人生氣。
想報仇,就該親自動手。
蘇纖柔攥著裙擺的手不斷收緊,眼眸裡閃動著不滿。
“對,你有的是辦法,但是你憑什麼因為我愛慕少將軍就處處針對我?”
“三年前,少將軍為你立下軍令狀,去了邊疆。”
“我獨自一個人,一步步跟了過去。”
“你知道我路上走了多久,腳爛成什麼樣子嗎?”
“突然知道他被埋伏,我不管不顧地衝入戰場,死屍堆裡一個個找。”
“結果呢?他當我是救命恩人,幫我解除奴籍,置田買地,可他的心裡隻有你!”
“憑什麼,我為他做了那麼多,還是比不上你!”
等那聲音落下,夏清和怔住了。
她知道蘇纖柔救嚴淩楓的事情,但當蘇纖柔一字字吼出時,是另外一番感受。
果然,人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這三年,比起她,蘇纖柔吃的苦也不少。
周遭守衛的錦衣衛看著跌坐在地,哭得泣不成聲的蘇纖柔,眼中也閃過憐惜。
唯有蕭瑾,他事不關己冷眼旁觀,菲薄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眼神涼薄到極點。
嚴淩楓的嗓音沙啞:“是我對不起你。”
“我要的從來不是對不起。”
蘇纖柔捧著臉,整個人幾乎趴伏在地上:“是我非要喜歡你,明知你心裡隻有夏姑娘,還是不甘心。”
夏清和聽著那一聲聲哭泣,心中湧動著複雜的情緒,最後又覺得可笑。
她垂眸,輕聲說:“放了她吧。”
“放了?”
蕭瑾隔著柵欄,第一次睜眼看向蘇纖柔,微涼的嗓音裡纏繞著笑意。
“蘇纖柔,你占儘便宜。不是你落幾滴眼淚,委屈的人就是你了。”
蘇纖柔似乎對他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在他開口,並且是對她說話時,一時間愣住了,眼淚都忘了往下落。
“你喜歡少將軍,沒有錯,可你三年前就有勾引少將軍的記錄。”
“明知是主子的未婚夫,你卻想偷爬上少將軍的床。即使杖斃也是應該吧?”
“是清和心善,隻是罰你當了灑掃丫鬟,但是你一直記恨在心。”
他淡笑著,眼眸中透著玩味:“一步步走過去?你知道那是多遠嗎?要是路上沒有車馬載你,彆說腳磨爛,你怕是命都沒有了吧?”
“所以,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子,到底是怎麼走過這一千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