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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燈芯摘下兔皮帽子掛在牆邊釘子上,桂芝仔細拍了拍她身上的雪。
蟬花手裡拿著不知哪來的瓜子,塞進她的手裡。
“鳳嬸兒給的,還誇大姐是個好孩子,你咋就成了好孩子?”
燈芯笑了笑,掏出自己口袋裡的瓜子,嘩啦啦灑在炕上。
“我長的好看唄,桂芝,咱家連個鏡子都沒有,我都不記得自己長啥樣啦。”
杜鵑跟著叫道。
“我啥樣兒,我有大姐好看不?”
狠拍了一下燈芯的屁股,桂芝笑罵。
“等咱家有錢了,第一件事買麵鏡子,讓你們姐仨好好照鏡子。”
夜裡。
娘幾個躺在炕上,蟬花杜鵑打起了呼嚕,在黑暗中的桂芝出了聲。
“燈芯兒,媽知道你受委屈,媽對不住你。”
楚燈芯閉著的眼睛猛地睜開。
桂芝還是知道了。
“你咋這麼憋的住?以為你還得跟以前一樣哭天喊地。”
“媽錯了,媽改,燈芯兒~”
“啊?”
“我不給你拖後腿,可憐彆人不如可憐自己。
我不哭,以後的日子咱就笑著過。”
“嗯。”
從這一天開始,桂芝仿佛變了一個人,也不知道受了哪樣刺激,一天嘴裡哼著歌,煮粥的水都少放了不少。
蟬花杜鵑在屋子裡瞎跑,也不會挨罵,跑的更歡快了。
一早,燈芯緊了緊兔毛帽子,在桂芝的歌聲裡出門。
呼號的北風不再凶猛,天上隱約露出一點藍。
估計明天就能上山打獵。
燈芯特意從屯子裡繞了一圈,大搖大擺。
家家門戶緊閉,沒一個出門的。
“這燈芯老虎了,潑屎她都能乾出來。”
“該!不這麼厲害,得被欺負死。”
“你咋這麼衝?我對你還不好?”
“好個屁!你媽說我的時候,你咋不還嘴。”
轉了一圈也沒見一個刺頭出來,燈芯覺得無聊至極,悠悠然就去河邊。
屋子裡的楚春華站在窗戶邊恨的牙根癢癢。
“媽,我咋還覺得一股屎味兒……”
李美玉坐在炕頭,東聞聞西聞聞。
“姐,我也覺得有股屎味兒……”
楚春華一拍窗子,猛地回頭,齜牙咧嘴。
“一天屎屎屎,就不能說彆的啦?養你們兩個窩囊廢,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炕沿子上抽煙袋鍋子的李有福低眉順眼,頭都不抬一下。
誰敢去找麻煩,那當兵的那天可是扯著楚燈芯的手,誰知道咋搭隔上的。
非為了那點糧食給李富貴說媒,被打的鼻青臉腫回來還不知道厲害,扯老婆舌找痛快,真痛快了。
被人打的又痛又快。
這下好了,當著全屯子麵被喂了豬屎,徹底抬不起頭。
那孟家小寡婦都不給自己好臉子看。
出不去門的他,隻能天天窩在家抽旱煙,看著那張死人臉。
氣鼓鼓的楚春華一把扯過掛在牆邊的乾苞米,坐在窗戶邊發狠地撮成粒,掉在新買的簸箕裡。
姐弟倆不敢再吱聲,可李美玉心裡可惜自己的新棉襖,剛用布票扯得藍布,穿上才一天,還沒等去跟小姐妹炫耀完,就扔在了外邊兒,洗都沒法洗,隻能扔。
屋裡頭臭得人惡心,黃泥牆根本擦洗不出來,吃飯都是一股子屎味兒。
更可氣的是秦遠山竟然護著楚燈芯!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肯定是她勾引的。
可是他倆咋認識的?
死丫頭,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
站在河邊的燈芯打了個噴嚏。
誰想我?
桂芝也是的,才離開這麼一會,就在家裡念叨。
拿著剛從樹根底下刨出來的冰鑹子,她用腳掃了掃積雪,露出凍住的冰口上。
一頓操作猛如虎,拉起打開冰口裡的漁網,她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越費力她越高興,指不定能撈出多少魚來,也不知道桂芝今天能不能批準吃魚吃到飽。
被拖上來的漁網裝了不少,活蹦亂跳的魚翻騰沒兩下就凍住,還維持尾巴卷起的模樣。
魚獲被攤在冰麵上,楚燈芯眉開眼笑。
粘團子,滑子,哲羅大大小小啥都有。
滑子最鮮,哲羅刺兒少,粘團子沒鱗,估計蟬花杜鵑最愛。
收羅了漁網裡的魚,通通裝在桂芝封的布兜子裡,漁網又被放進洞裡,不迷信的她也學著記憶裡的原主,虔誠的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快來,快來,都到我的網裡來。”
背著一口袋的魚,沒有先回家,直接去了大隊上。
敲門聲打斷了秦遠山手裡的活兒,桌麵上一整排的子彈站得整整齊齊,像是要檢閱的士兵。
一開門就是又像個雪人一般的燈芯,白色的兔毛帽子底下是紅紅的小臉蛋,眼睛彎彎,睫毛上是落雪,像兩把小扇子,嘴巴肉嘟嘟地蕩漾著微笑。
看呆了的秦遠山一句話都說不出,隻是定定地看著,挽著的袖口下青筋浮起,指節分明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門把手。
“嗨!”
燈芯舉起左手,歪頭笑得壞壞的。
半天都不見秦遠山讓自己進門,索性擠開他的身子,鑽進屋裡。
穿著白襯衫的他,低頭看了看身上沾著的雪粒,眼眸裡的光閃了閃。
進屋燈芯就扔下肩膀上的布袋子,發出‘咚’地一聲。
秦遠山回身就看見燈芯在拍花棉襖上的積雪,落在地上,迅速化成一攤水漬。
蹦蹦跳跳半天,那積雪還牢牢地粘在她的肩膀後麵。
他伸出手,猶豫著要不要幫她拍一拍,畢竟,穿著濕了的花襖容易生病,生病了估計連藥都買不起……
燈芯突兀地轉過身來,他伸出的手尷尬地在空中停了好幾秒,最後出現了透明的蚊子,他象征性地扇了扇空氣,又縮回手。
“你猜我帶回來啥?”
秦遠山也不說話,隻是又坐回桌邊的凳子上,麵對著她。
狡黠地扇著眼睛上的小扇子,燈芯不客氣地一下坐到平整的床上。
“你看看,我牛不牛。”
打開破爛的口袋,裡麵的魚都瞪著黑色的圓眼睛齊齊看著他。
燈芯兩隻小腳蕩來蕩去。
“我拿走幾條,剩下的你幫我拿去供銷社,換三斤高粱米,其它兌成錢,不知道能換多少……”
秦遠山深呼吸了一口氣,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那剛換的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