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手恍惚鬆開。
大紅蓋頭,飄落地麵。
喜娘與賓客似乎開口說了什麼,沈懷琢卻已全然無法聽到這些噪雜之聲。
那紅蓋頭下身著喜服的女子,妝容精致,白皙的麵龐上抹著胭脂,平添了氣色與喜氣。眉心處用紅筆與金箔描了一朵花鈿,更顯氣度雍容。

原本像被雪水浸過的花瓣一樣淺淡的唇色,在口脂的作用下變得紅潤起來。
那對帶著幾分英氣的劍眉,似乎也被修飾了一下,眉峰處柔和了一些,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媚。
眼波流轉,望過來的眼神含情脈脈。

沈懷琢僵在原地。
渾身血液像是瞬間被凝固住般。一時間,他隻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眼前要與自己拜堂的“新娘子”,並非妖女,而是……自家小徒弟。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徒弟這副模樣。
雖然一貫知道,徒弟生了副好樣貌,哪怕不施粉黛,也依舊難掩清麗,可換上精致的妝容以後,又是另外一番新鮮景象。
無論哪樣,都很好。
沈懷琢並不認為徒弟平日未施粉黛的樣子,就比妝容精致時差,他的徒兒生得如他一樣,沒有任何可挑剔之處,比九天上那些自詡美貌的仙女還要強出許多。
不過現在這副打扮,因是初次瞧見,沈懷琢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隨後屏住呼吸,強壓下越發加快的心跳。
這是幻境。
幻境甚是可惡!
竟連他與徒兒都敢隨意編排。
他定是受到幻境影響,才會心緒如此雜亂。
這不應當。
努力避開對麵望過來的視線,沈懷琢驀地緊閉雙眼,深吸一口氣。
翻湧、雜亂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他才再度將眼睛睜開。
“到此為止吧。”
“休想用徒兒來擾亂本長老心神。”
“本長老的徒兒,可不喜歡戴這麼重的首飾,梳這樣繁複的發髻,更不會做出這副姿態。”
“幻境就是幻境。”
沈懷琢衣袖一旋,一根赤金色的鎖鏈出現在他手中。
幻境中倒是有這點好,能將他真正的本命法寶召喚出來。
瞥了一眼手中的鎖鏈,沈懷琢高舉右手,將其揮動。
所到之處,賓客紛紛倒下,喜娘更是直接被擊得身形潰散。
不過是揮動了一圈,整間喜堂的屋頂,就被掀了起來,喜宴戛然而止,幻境亦有幾分飄忽,隱隱有了崩潰之勢。
沈懷琢再度揚手一揮,口中喝出一個“破”字。
幻境便如同一隻打落在地上的瓷杯,虛構得完美的假象,開始一片片破碎。
鎖鏈所到之處,漸漸化作虛無。
到了最後,整間喜堂除了沈懷琢外,也隻剩下一道人影。
沈懷琢深深看了一眼,揚起右手。
卻不是揮向眼前,而是揮向天空。
伴隨最後一道“哢嚓”碎裂之聲,幻境徹底破碎。
眼前淪為廢墟的喜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片真正的廢墟。
雲棲彆院中,那座滿是斷壁碎瓦的小院。
“沈長老,你終於清醒過來了啊!”
雲海宗主滿麵驚喜,長舒了一口氣,隨即順口問道:“你進入的幻境是那妖女什麼時候的經曆?”
沈懷琢的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徐真人湊上前,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沈懷琢的臉色,“沈道友,你那幻境裡都看到什麼了啊?”
“沒什麼。”沈懷琢不想多說。
徐真人反倒更好奇了。
彆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
沈道友神魂強大,比他都超出不少,那妖女除非是成了仙,不然由她所布的幻陣,怎麼可能能讓沈道友深陷其中?
“到底是什麼幻境,讓你這麼半天才從裡麵抽身?白眉道人那兩個徒弟,都比你快上不少呢!”
“……”好想把這個人的嘴巴堵上。
沈懷琢翻了個白眼,不理會眼巴巴等著答案的徐真人,目光落在不遠處自己徒兒身上。
所有人都醒了,隻剩下徒兒還在幻境中沒有掙脫。
沈懷琢掌心蒙上一層細汗,心底生出一種隱秘的緊張。
眼見徒兒的眉頭似乎輕皺了一下,沈懷琢心裡的緊張化作擔憂。
若是幻境當中,徒兒見到的人……
沈懷琢很少生出慌張的情緒。
這次卻有些心裡發慌。他無法心安理得地繼續等待下去,定了定神,便喚了一聲徐真人的名字。
“徐道友,勞煩你為我護法。”
“啊?”徐真人愣了一下,就見沈懷琢已經目光放空,身形僵在原地,顯然是將神魂之力離體,探去了彆的地方。
“沈道友,你倒是給人點反應的時間!”也虧得這裡都是東洲各宗人馬,且敵手已經除去,不然沈道友也真放心讓他守著?
…
手起劍落,一劍斬首。
那顆滾落的頭顱,就停留在腳邊不遠處。
當其眉心射出金光,首當其衝的便是站在近前的鬱嵐清。
來不及做出太多反應,她的識海便被這抹金光刺痛,緊接著意識昏沉了片刻,再清醒時眼前已變成一片茫茫大海。
四周皆是一望無際的海域,而她自己正坐在一口變大了的金缽裡。
這口缽看著有幾分眼熟,一時間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在哪裡見過。
日頭西落,海麵昏沉。
昏暗寂靜的夜色,讓人忍不住心情也跟著沉悶起來。
除了沉悶,還有一絲慌張與悲傷。
鬱嵐清不懂自己因何而慌,又為何而悲,身體仿佛失去控製一般,扒著金缽邊沿站起,向海水中張望。
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她要救人。
要救下自己的心上人。
心上人?
鬱嵐清心頭劃過一抹驚訝,這個詞對於她來講實在陌生。
心上人,應當就是真心愛慕,想要與之結為道侶的人吧?
她心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這種感覺著實怪異。
鬱嵐清驀地蹙起眉頭,環顧四周,隻覺處處充滿違和。
恍惚間,她又多想起了一些畫麵。
自己方才好像不在這個地方,對了,她的青鴻劍呢?
右手抬起,掌心用力做出一個“向回收”的動作,劍柄落入手中,鬱嵐清心下稍定,意識變得越發清明起來。
這裡不對勁!
她也不對勁!
像是察覺到她的掙紮一般,一望無際的海麵上仿佛鍍上一層朦朧的金光,隨即鬱嵐清意識再次出現片刻的模糊。
金缽向前飄去,海麵遠處,有著一座孤島。
金缽停在岸邊。
鬱嵐清不由自主地翻身下來,向島上那唯一的山洞走去。
周圍並沒有除她以外的氣息存在,撥開遮掩洞口的樹枝,卻看到有一道人影正背對洞口,盤膝坐在洞內。
他的身下,是一張已經凋零的蓮花寶座。
一步步走近,聽不到他的呼吸,也感受不到他身上流淌的氣息波動。
看著這道背影,鬱嵐清越發能夠肯定。
這……是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