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離季當先走了進來,看到小院的情形頓時一愣。
小院殘敗不堪,比之更殘敗的是扭在一起打著的人,丫鬟,婆子,小廝,甚至其中還有官差。
丫鬟婆子小廝已經看不出來人形,官差狼狽不堪,勉強還可看見麵貌和衙役的官服,隻是那官服已經被撕扯的破敗不堪。可見場中的情形打的何等激烈。
隻是一眼,塵離季的目光便從混亂的場中移開,定向小院唯一一座三間式破舊小房子門口。
那裡倚著門框半躺著一個虛弱女子和一個站著的正不知所措看著他的渾身狼狽不堪的小丫頭。
女子半躺在那裡,一團淩亂,臉上都是血跡,甚至看不清她的麵貌。眸子低垂著,似乎沒看到他到來。但是他從進門口,便清楚的感覺到來自她的視線。
那視線赤果果,讓他一度以為自己沒穿衣服一樣的暴露在了人前。她周身的氣息混雜,如同掩在一片濃濃的霧中。雖然看似虛弱,但是卻如同迷霧一般讓人看不清。
他有些詫異,居然第一次碰到讓他看不清的一個人。
與站在她麵前手足無措小丫鬟一目了然相比,她顯得太過安靜,安靜到讓人很容易忽視她的存在,卻是周身的氣息太過強盛,根本就忽視不了。
他甚至居然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千軍萬馬的鐵血沙場才有的那種陰暗氣息。但似乎又看到了鳳隱山的白雲,滄桑多變但明媚純淨的雪。
心神有一瞬間的探究和恍惚。
塵離季看著單莫鑰,想著這個女子是誰?
“殿下,就是這裡。那是侯府的大小姐……”
吳捕頭氣喘籲籲的停住腳步,伸手一指院中,然後見塵離季看向單莫鑰,便趕緊開口告訴道。說到一半想起慕容若雨被季王休了,立即臉色一白便住了口。
大小姐?慕容若雨?
塵離季一怔。
“殿…殿下……”吳捕頭小心的看著季王。
塵離季也隻是一愣,看著單莫鑰,那女子依然安靜虛弱的躺在那裡。再也沒有剛才他走進來時的感覺。隻是脆弱的躺在那裡,零落成泥,掩入塵埃,弱的像是一陣風就會將她吹走一般。
不由得微微蹙眉,想著剛剛自己的感覺難道出錯了?
被吳捕頭打斷,塵離季斂了心神,對著身後跟著的人一擺手,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追風,逐月!”
“是!”
身後跟隨而來的一男一女立即上前,對著場中同時冷喝了一聲,“季王殿下在此!爾等還不住手!”
季王殿下?
……
隻是一句話,混亂的場中頓時停止了打鬥,人人都停手看向門口,當看到塵離季,都撲通撲通一聲,齊齊的跪倒了地上。
可見季王在塵封國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單莫鑰目光轉向塵離季身後的一男一女。男的樣貌俊秀,女子容貌秀美,都很年輕,兩個人臉上同樣木然冰冷,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表情。
眼前的混亂止住,兩個人都走回塵離季身後站立。
隻是一眼,單莫鑰收回視線,垂下眼睫。
屋內任捕頭立即出來,跪在地上:“任勤見過王爺!”
“嗯!”季王點點頭,目光終於從單莫鑰的身上移開,看著任勤,沉聲道:“怎麼回事?”
“回王爺,是侯府裡的眾夫人們打起來了。如今裡麵的其他夫人都昏過去了,二夫人和六夫人還在打著,小的拉不開。”
“逐月進去!”塵離季淡淡的掃了一眼門口,對著身後的女子道。
逐月應聲,立即抬步向屋內走去。
塵離季的目光再次定到了單莫鑰的身上,斂住了心底升起的複雜神色,緩步走了過去,在她眼前不遠處站定,看著她虛弱不堪的樣子似乎微微蹙了一下眉:“你…可好?”
單莫鑰抬起頭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麵前的人,不語。
接受到她淡漠如冰的目光,塵離季一怔。似乎感覺心口有一瞬間的涼氣湧過。
須臾,單莫鑰看著他的眼睛,淡漠的開口:“自我出生便被先皇定下與你的婚約,頭上就被蓋了塵氏的標簽,如今我十六歲。十六年整。”
塵離季再次一怔,不明白她要說什麼。
“因為你,我自小在侯府就不被待見,三天兩頭被那些姨娘姐妹們欺負,因為我的姐妹們都喜歡你,她們認為我是鳩占鵲巢。”
塵離季目光平靜的看著單莫鑰,等著她繼續。
單莫鑰伸手照著自己的衣服上一扯,鈴兒似乎察覺到她要做什麼,頓時驚呼:“小姐不要……”
可是單莫鑰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她扯碎,隻剩下一個粉紅色的肚兜。鈴兒一瞬間傻站在那。
單莫鑰心底扯出一抹冷冷的笑,這算什麼,在現代比基尼漫天飛的,她是一個現代人。微微動了動身子,將後背留給塵離季。
白玉凝脂的肌月夫上是深深淺淺交錯的烏紅痕跡,一瞬間暴路在陽光下。
風魅玦忽然從牆頭上坐了起來,一雙鳳目不敢置信的看著單莫鑰的身子。
塵離季平淡的麵色微變,視線焦灼在單莫鑰的後背上。
她的後背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
鞭傷,燙傷,似乎還有烙鐵烙印的傷痕。深深淺淺,舊的未愈再添新傷。縱橫交錯,密密麻麻。
塵離季怔怔的看著,怎麼也離不開視線。心口忽然像被什麼抓住了一般,撓的生疼。
塵離季後麵的追風一張麻木冰冷的臉上終於破了一絲痕跡,也同樣訝異不敢置信的看著單莫鑰的後背。
整個小院似乎連風都停止了流動。
風魅玦隻覺得心口發疼發緊,抓在牆頭上的手不受控製的扣進了牆裡。那些舊的痕跡足足有十幾年之久,也就是說那時候她還隻是一個孩子。新的傷痕也就三五日。
這一刻,他忽然恨不得將屋裡麵那些女人都扔進亂葬崗喂惡狗。
也隻是一瞬間,風魅玦忽然意識到什麼,摳著牆頭的手忽然鬆了,目光移向塵離季。
“小姐不要……”鈴兒忽然驚醒,流著淚撲到單莫鑰的身上抱住她。這麼多人,小姐將來還要嫁人呢,如何能讓彆人看她的身子。更何況季王殿下都休了小姐了。
“還有她的。”單莫鑰不理會哭著的鈴兒,伸手將鈴兒後背的衣服一扯。在她的驚呼聲中,後背密密麻麻交錯的痕跡同樣暴露在陽光下。
比之慕容若雨的更深,甚至都醜陋的看不出本來的肌膚。
“小姐……”鈴兒抱著單莫鑰嗚嗚的哭了起來。
風魅玦看著塵離季,黑白分明猶如黑白雙玉的眸子一沉。
塵離季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攥起。薄唇緊緊的抿著,唇瓣退了兩分血色。
身後的追風移開視線,擔憂的看了一眼塵離季。
感受到身後人的情緒波動,單莫鑰長長的睫毛垂落,遮住眼中清冷如冰的神色,心裡冷笑一聲,伸手拉上衣服,又將鈴兒的衣服拉上。
即便他不是慕容若雨愛上的那個人,但也是因為他塵離季她才受了那麼多的苦,放棄了生命。這筆賬總是要算清楚的。
緩緩轉過身,平淡的看著塵離季:“季王殿下可曾看的清楚了?”
塵離季斂了心神,俊眸看著單莫鑰,半響點點頭,眸中湧動著不明的色澤:“看清楚了。”
風魅玦微微蹙眉看著單莫鑰,猜想她此舉的深意。忽然眸光微微的眯起。
“既然看的清楚,季王殿下打算如何補償我這些年因你所受的苦?”
單莫鑰盯著塵離季的眼睛:“還有,既然不滿意這樁婚姻,先皇已去,新皇登基三載,你完全可以悔婚退婚。未嫁就先休,季王殿下不覺得對於一個等了你十六年的女子來說很過分麼?”
風魅玦忽然心中一緊,她是想要季王重新納她入府麼?
“你想要什麼?”塵離季看著她,眸底看不清情緒。這是第一次有一個女人敢直視他的眼睛。而且還是他自小訂婚,沒過門便休了的妻子。
他很難將那些關於她的傳言聯係到一起。他發現除了他親手寫的那一紙休書,他對她知之甚少。
“主子……”身後的追風忍不住開口。
塵離季淡淡的瞟過去一個眼神,追風立即住了口。
“我要黃金十萬兩。外加季王殿下本人親口答應兩個條件。”
單莫鑰毫不猶豫的開口。按著這個世界兩文錢能買一個肉包子的消費水平,報出了一個天價。
追風冰冷的臉色再次破功,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傳聞中侯府傻大小姐慕容若雨。他以為她會要求王爺收回休書,沒想到卻是這個條件。但是十萬兩黃金,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足夠買兩座城池。而他們王爺的封邑是十座城池。而且她還要王爺親自許諾兩個條件,若是其中包涵有讓王爺收回休書的話……
這個慕容大小姐可真是獅子大開口!
讓他想不明白的是這個大小姐不是一個傻子麼?如何會……儘管她現在頹敗孱弱,不堪入目,但是怎麼看著也不像傳言那樣,與傳言不一樣。
風魅玦頓時睜大眼睛看著單莫鑰,同樣不敢置信。半響,嘴角扯動,忽然無聲的笑了。
“如何?”單莫鑰看著塵離季。
“說說你那兩個條件。”塵離季神色不動的看著單莫鑰。
“我暫時還沒想好。想好了自然會告訴你,你隻需要答應我就成。”單莫鑰淡淡的道。她如今是真的沒想好。但是也不能輕易的放過他。
“隻要不乾於國事。我可以答應你。”塵離季微微抿唇,猶豫片刻,目光落在單莫鑰的沒拉好的衣襟上,那裡隱約還可以看到鞭打的痕跡,緩緩開口。
“王爺……”屋內解決了一切的逐月出來,驚呼一聲。
塵離季淡淡的瞟了一眼逐月,逐月小臉頓時一白,住了口。
“一定不乾於國事。”單莫鑰說的斬釘截鐵。
“好!”塵離季緩緩吐口。
“口說無憑,立字為據。”單莫鑰立即道。
塵離季頓時一怔,沒想到他都答應了,慕容若雨居然還要立字為據。難道他堂堂的季王還會反悔不成。
“慕容大小姐,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們主子既然答應你了,就一定會做到。”逐月立即對著單莫鑰厲聲喝道。
“什麼時候季王殿下府中的狗都能替主人做主了?”單莫鑰不看逐月,輕淡而漫不經心的飄出了一句話,自始至終都看著塵離季的眼睛。
“噌”一聲,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逐月手中的劍向著單莫鑰心口刺來。
單莫鑰心中不屑的冷哼一聲,似乎沒看到一樣的看著塵離季。
追風麵色一白,但並沒有出手阻止。
“退下!”塵離季麵色一沉,對著逐月冷喝了一聲:“回府自去領罰!”
“是!”逐月不甘的收回手中的劍,慘白著臉走回了塵離季身後站定。用殺人的眼光看著單莫鑰。
塵離季目光重新的定在單莫鑰的臉上,看著她,半響,緩緩吐口:“好!”
“不光如此,還要有見證人!”單莫鑰無視逐月殺人的眼光,今日就徹底的想得寸進尺一把:“季王殿下身份尊崇,慕容若雨隻是一介小女子微不足道,就算他日季王殿下反悔,慕容若雨也奈何不得。既然要立字為據,就要有人證。”
見證人?牆頭上的風魅玦微微挑眉,看著單莫鑰,聽到這兩個字,神色一瞬間變得怪異無比。
“哦?”塵離季同樣微微挑眉。看著單莫鑰孱弱狼狽不堪的樣子,明明外表就是一副柔弱的女子,但他看不出半分她真的很弱的樣子。不知道這些年何至於如此不堪……
斂下心神,鳳目幽深的看著她:“你要何人為你見證?”
“他!”單莫鑰伸手一指牆頭上的風魅玦:“不知道他夠不夠資格給季王殿下做證人?”
風魅玦頓時扶額長歎,仰望著藍天,這個女人果然黑心!
順著單莫鑰的手指,塵離季視線轉處,便看到了一襲白衣慵懶的躺在牆頭上的風魅玦。
俊眸微微眯起。眸光閃過一絲異樣的幽光。他從進了侯府就被單莫鑰和眼前的場景奪去了幾分心思,居然沒有發現牆頭上一直有人。
而且這個人還是……
塵離季身後的追風、逐月也看到了牆頭上躺著的人,頓時麵色齊齊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