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前院的小道上,溫洛腳步沒有停歇,哪怕是下著雪,寒風吹著,還是冒出了一身汗。
“爺,看,那好像是蓮玉姑娘。”四寶跟在顧綏之後麵,先看到了在蓮花池另一邊的溫洛。
顧綏之停下腳步,順著四寶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是蓮玉沒錯。但這條路,隻通向大哥住處。
她這麼急,去寒鬆院做什麼?
“先去兵馬司,回來再問她。”顧綏之皺著眉說道。
溫洛完全沒有留意到殘荷花池對麵的主仆二人。
等看到寒鬆院幾個字時,溫洛來不及歇口氣,就已經看到門口守著幾個高大壯碩的男子,身側都掛著劍,看到她出現,便已經緊盯著她的方向。
“你是何人?來此做什麼?”為首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著溫洛,如鷹一般鋒利的眼神裡,滿是警惕。
“我有要事稟告世子爺,關於玉佩。”溫洛喘著氣,被盯著不自覺有點緊張。
“等著。”
不一會,溫洛被護衛帶著進了院子。
剛踏進院子,一隻體型龐大的狼犬便湊了上來,低頭嗅聞著溫洛身上的味道,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看著那狼犬越湊越近的嘴筒子,還有那冒著熱氣的獠牙巨口,溫洛隻覺得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護衛有些恐懼地往後退了一步,離狼犬遠一些。
不料,在靠近溫洛垂在身側的手時,卻收回了獠牙,粉紅而厚實的舌頭舔上了她受傷流血的手,而且還將因為寒冷已經止住的傷口又舔開,血又順著刺進去的孔洞流了出來,被狼犬用舌頭都卷進了嘴裡。
就在溫洛想收回手的時候,屋裡傳出一道磁性清潤的聲音,“翻雪,進來。”
名字叫翻雪的狼犬似不情願地嗚了一聲,不舍的蹭了蹭溫洛的手,才動作快如閃電的進了屋子。
帶著溫洛進來的護衛用下巴點了點翻雪進去的屋子,“世子在裡麵等你,你進去吧。”
“多謝。”溫洛深呼吸了一口氣,進了那間看過去黑漆漆一片的屋子。
進了屋,一陣暖意撲麵而來。連凍在她睫毛上的雪頃刻間,就被暖化。
再抬起頭,隻見顧晏之慵懶地坐在羅漢榻上,烏黑油亮的貂裘毯襯得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似鬼魅。在他麵前是一黑一白的棋子,而執棋人,隻有他一個。
翻雪在他的腳邊,看見來人是溫洛,青綠的眼睛一亮,發出舒服的咕嚕咕嚕聲。
“奴婢蓮玉,求見世子爺。”溫洛福身行禮。
一顆黑棋剛好落於棋盤,這一局,白棋已被堵在絕路上。
“你說,你知曉玉佩在何處?”一如既往清冷而沒有感情的聲音。
每次,溫洛都感覺,自己在和一個活死人說話,他身上,帶著無法散去的鬼氣。
收回神,溫洛道:“不敢欺瞞世子爺,我其實不知道玉佩在哪裡。她頓了頓,似乎鼓足勇氣,“隻是,不能看著因為玉佩冤枉一個無辜之人。”
溫洛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神,聽他沒有說什麼,接著道:“今日進了這寒鬆院的雖隻有圓兒,但玉佩卻不一定是今日丟的。如果隻以誰進寒鬆院,就斷定誰偷了玉佩,那國公府何談孰是孰非,公理正道。”
半晌,隻聽顧晏之淡淡道:“我何時說過,玉佩是……”他頓了頓,似對這個名字不太熟,“圓兒偷的?”
這會,輪到溫洛有些傻眼了,聽他話裡的意思,圓兒不是被他命令帶走的,那她究竟去了哪裡?
是了,桂兒和背後的人給她設的局。
要她接近顧晏之,而每次在顧晏之麵前,等著她的都是心驚膽戰的脫層皮。
若是她被看上了,那自然可以為人所用,沒有看上,也可以借助顧晏之的手,除去她。
真是一手好算計。
顧晏之將她神色幾番變化收入眼底,麵無表情的道:“玉佩已尋回,並未丟失,你今日什麼都沒有搞清楚便來指責國公府沒有公理正道?”
溫洛說不出話,這件事,確實是她關心則亂。
“奴婢……奴婢知罪,請世子責罰。”
顧晏之看著她雖跪了下去,但那始終挺直的腰,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這是你第二次求我責罰於你,我並非苛待下人的主子,也非動愛用刑罰的酷吏。”
溫洛不接話,她不知道這話裡的意思。
“不過,你今日確實是做了錯事。”他順著躺在腳邊翻雪的視線看過去,隻見她盯著溫洛受傷的雙手,露出歡樂的神情來。
“你的手是怎麼傷的?”他靠著椅背,神色閒適。
突然的話題轉移很是沒頭沒腦,溫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順口說了:“搬柴火,不小心弄的。”
他摸著翻雪粗糲的皮毛,聲音不帶一絲情感,“既如此,就接著回去搬柴火罷。”
“搬完柴房裡的所有柴禾。不然,那個名叫圓兒的丫鬟,竟連累得國公府有如此大罪名,也真是惡不可赦。”
顧晏之不再看她,拂袖拿起一顆白棋,思索片刻,白棋落在棋盤下,玉石的棋子和榧木棋盤發出清脆的碰撞之聲。
一聲是,咽下了溫洛所有的不甘和憤怒。
翻雪依依不舍地看著溫洛離開的人影。
柴房。
等到柴火搬完,溫洛的一雙手,已經血肉模糊。
她躺在雪地裡,靠在冰涼的台階上。看著鮮血淋漓的手,沉默之後,笑出了聲。這真的是她那雙被老師和同學們戲稱為外科聖手的手嗎?
是那雙沉穩,在任何複雜條件下都可以精確操作,出色地完成每一台手術的手嗎?
她笑著,卻沒有半分溫度,死盯著過來的丫鬟,“我搬完了,圓兒呢?”
丫鬟絲毫不懷疑,如果現在說出圓兒有一點事,那麼她可是絲毫不費力的站起來,像一頭凶狠的獸,咬破自己的脖子。
“她……她好好的!”丫鬟顫抖著聲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恐懼,“我去稟報了桂兒姐,說你搬完了,圓兒自然無恙……”
溫洛顫抖著撐起身,和丫鬟對上視線,“世子爺最好說到做到。”
“放了,圓兒。”
丫鬟看著她平靜的眸子,竟被嚇得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邊跑開邊喊,“不好啦,蓮玉要殺人,要殺人啦……”
丫鬟跑走之後,溫洛失血太多,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在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她是真的不想死啊,可是,真疼,她也真恨,這吃人的世道。
黑暗的地母以慈悲的懷抱迎接溫洛即將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