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撞破霧氣的靜謐。
士兵們簇擁向隊伍中段——有兩個士兵走在中段,押送著那個霧族人。
當林望和老喬跑到位置,分散人群,跑到霧族人麵前時,眼前的畫麵,嚇了他們一跳。
麵前的霧族人,躺在推車裡,蜷縮成一團,臉上霧氣縈繞的位置,無數霧氣化為黑黃色氣流,在他臉部瘋狂掙紮,仿佛有東西要從臉裡麵逃出來。
而同時,他身體的其他部位,有無數結晶狀的細密粉塵,從身體上懸浮、飄起,灑入霧氣中,與霧氣融為一體。
他正在死去,正在與霧氣融為一體。
現場人們,不約而同產生這個念頭。
這時,林望看到,這個霧族人,身體突然動了一下。
他慢慢轉過身,扭頭看了眾人一圈,目光停留在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士兵身上,張開嘴“啊”了幾聲,像是要說什麼。
但他太虛弱,“啊”了半天,也沒形成一句有用的話語。
他想說什麼?
林望心中一動。
精神力在悄無聲息中完成調頻,開始一點點連接霧族人的精神空間。
下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留在霧族人體內的白火種子,竟然全部熄滅了!
什麼?居然有東西,克製了我的白火?
是進入這片霧氣時?
這霧氣裡……有東西克製我的火?
林望心中暗自警惕,朝周圍霧氣又看了幾眼,但周圍除了無窮迷霧,以及隻有他能看到的不可名狀之外,什麼都沒有。
老喬嘗試著對霧族人進行了幾次提問,在發現對方完全無法交流後,也放棄了溝通的嘗試。
他拿出地圖,拉開看一眼,有些不滿地咕噥一聲:“這霧真踏馬的蠢。”之後把地圖湊近一些,看一眼後,遞到林望麵前。
“林兄弟,你視線好,待會兒得麻煩你幫忙盯著點路。”老喬粗壯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在一個畫圈的地點敲了一下,“咱們的第一站是這裡,這裡是一座霧族人的城鎮,這裡人還算友善——他們中大多數還沒霧靈化,所以還能交流。”
“你為什麼還在用這種紙質地圖?”林望好奇道,“我在治安局,見他們用過一種,可以在空中幻化出地圖的……”
“陰墟鬼槐引路卜術,祖係俗術。”老喬打斷他,搖搖頭,“如果能用的話,你真以為我不想用?”
他指指這霧氣:“這霧氣,不隻是對視線有影響,同樣對俗術有抑製作用。用俗術當地圖,萬一在霧氣裡失效,把兄弟們都帶溝裡咋辦?”
原來是這樣……
林望有些明白了。
他十分誠懇地點點頭——這都是寶貴的經驗,保不齊在什麼時候就能救自己一命。
然後,他聽到老喬哈哈一笑:“當然,最主要的一點:我這人懷舊。”
林望:“……”
老喬說完,重重一揮手:“醫療兵,看好霧族人,大家出發!”
“不,荷荷……你們的荷目標……荷荷……不對。”
林望扭頭。
身後,霧族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推車上坐了起來——他半個身子幾乎完全霧氣化了,不斷有晶瑩的沙塵狀霧氣,從他身上滋生、飄灑到空氣中。
見眾人扭頭,他看著林望和老喬,咧開嘴,露出一個怪誕無比,古怪中帶著幾分興奮的笑容。
霧族人抬起手,一團指甲蓋大小的黃色霧氣,打著旋飛到地圖上方,在一個地點停下了。
“荷……應該去這裡。”
……
同一時間。
無窮無儘的霧氣更深處。
霧氣中,若隱若現一座小村莊,磚石夯土村牆,泥木結構屋舍,一些村民在村中勞作著。
細看,能看到每個村民身上,或頭臉、或肢體上,總有一些位置,有霧氣流淌。
霧族人。
車輪吱呀響起,一個霧族男人,脖子位置爛開拳頭大一團,露出霧氣。他慢慢推著一架木輪車,走到街上。
男人身材瘦削佝僂,膚色慘白透黃,他推著車慢悠悠走了一段,在路旁一個菜攤前停下。
菜攤後麵,站著個中年女子,整個下巴變成黃霧,舌頭時不時透過霧氣掉出來,又被她抬手,慢慢扶回去。
男人雙目直勾勾,看著前方,大約五六秒後,他慢悠悠轉過頭,又直勾勾看著菜攤大姐。
“早……安,趙姐。”
同樣五六秒後,菜攤大姐扶著下巴,衝男子點點頭,因為舌頭問題,說出一段含糊不清、意味不明的話。
但那男人卻像聽懂一般,速度極慢點著頭:“是啊……收獲不少,車板都快壓塌了……你的菜今天也很新鮮啊。”
車板上空蕩無物。
菜攤上,三四堆漆黑腐爛泥土,已經看不出形狀。
男人速度極慢扭回頭:“走……了,趙……姐。”
趙姐也緩慢點著頭,說出幾個含糊不清的詞。
她怔怔看著男人慢慢邁開的步子,突然手上用力,往嘴裡塞一下舌頭,說出一句沙啞古怪,但能聽懂的話。
“我們快到家了。”
前麵的男人停住腳步,扭過頭,速度極慢擠出笑容:“是……我也感覺到了……”
與此同時,村外路旁,兩個黑黃布衣的身影,正注視著村民的一舉一動。
“同步率……越來越接近臨界值了。”
說話的人,滿臉黑黃紋路,手裡端著一隻黑瓷碗,蹲在路旁。
他看著村中人緩慢如木偶的動作,從地上捏起一撮土,放進嘴裡,十分緩慢而用力地舔了一下。
“我有時候,真的羨慕這群無知的老鼠。”
“忒。”他吐出土,“居然有幸比我們更早呼吸到家鄉的空氣……”
“比起他們的遭遇,我認為這點幸運……不值一提。”他的同伴說道,手裡提著一張卷軸,卷軸已經打開,材質厚實發黃,微微反光。
“遭遇?那是他們的幸運!”端著黑瓷碗的男人嗤笑一聲,“為了‘回家’這種偉大事業,區區一個村……時間到了。”
他擺擺手站起身來,伸手在碗裡抓把土,灑在地上。
拿著卷軸的教徒,則是一手舉卷軸,一手搖銅鈴,嘴裡念念有詞,舞動怪誕舞蹈。
“祖血養槐,刻譜續脈!”
“祖血養槐,刻譜續脈!”
隨著他身體扭動,地麵上,之前灑的土開始蠕動、扭曲,變形成數十個半人高蠟燭。
蠟燭成型,持碗教徒一揮手,暗黃火焰瞬間騰起,蠟燭像有意識一般包圍村莊,每隔數十米一支。
燭火忽明忽暗,驅散霧氣,火光向天空延伸,在村莊上空彙聚,將整個村子包圍。
“時辰已至。”
“獻祭開始。”
“不,不是獻祭,是推演。注意你的措辭,掌曆官。”
“……就當你是對的吧。”
“這群可憐蟲,應當趁現在,趕緊向他們的主祈禱。”持碗教徒譏諷地笑了一下,“畢竟……,等推演完成,他們的主就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