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醒了。
車廂外,天光漸暗,雨水淅淅瀝瀝從天而降,水聲順著車廂傳進車裡,和車輛的低沉轟鳴混在一起。
林望看到,車廂裡,自己周圍坐著不少治安局的作戰士兵,或沉思或傾靠,隨著車輛的顛簸微微晃動。
奇怪的是,在車廂上,每個士兵的身後頭頂附近,都繪著一個古怪符文。
符文看上去像兩條手臂交叉,兩臂從兩邊垂下,將士兵的頭頂包圍著。
在車輛的前進和士兵們的微微晃動中,符文發出如同呼吸一般的柔和白光,將車廂也照射得忽明忽暗。
林望扭頭,看到自己身後,頭頂位置附近,也有這樣一個符文,每當符文亮起,他會感覺到,有一種寧靜的情緒,影響到自己的心靈。
這東西,應該是某種淨化心靈的符文……
由此可見,這個世界的那些怪物,應該有某種汙染人心靈的效果……或者說,至少有其中一些,具備這種效果……
但我之前為什麼沒受影響?是因為那個血肉巨花沒有汙染效果,還是因為“我”很特彆?
總之……之後再遇到怪物的時候,必須小心謹慎……
林望心裡隱隱有一種直覺:這絕對不可能是他唯一一次遇到那些怪物。他堅信,自己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多怪事,而且隻會更邪門。
再加上之前夢境中的歎息聲,林望心裡,產生了一絲緊迫感。
必須儘快弄清楚自己身上的事,還需要掌握一些應對手段……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劈裡啪啦敲打在車廂上,並逐漸連綿成片。隨著車輛的逐漸前進,這車仿佛正在衝進一片風雨。
林望平時思考問題時,喜歡看著窗外的風景,而他尤其喜歡雨天,所以他扭頭,順著車窗,朝車外的天空看去。
他的瞳孔猛然一縮。
半空中,雨幕外,鉛色雲團翻滾,如同生病的腫脹一般擁擠在一起,而在雲團與雲團的縫隙間,能看到無窮無儘的霧氣連綿其中。
任何一個正常人,無論視力有多驚人,在這個情況下,看到這麼多已是極限。
哪怕是林望體質驚人,此時也不例外。鉛灰色的雲霧,在大雨中的天空裡無窮無儘。
然而,林望發現,除去正常的視線外,他在注視雲層時,眼前還出現一種“特殊的”視線:這層視線直接和他的精神世界連接,透過雲層看向更深層的天空——
雲層之後,天空儘頭,理論上應該是星球大氣層的位置,一道巨大裂痕,橫貫天空撕開天穹,填滿他的視野。
裂痕裡充斥著暗紅光芒,不可名狀的巨大虛影在光芒背麵緩緩遊動,在裂痕的邊緣處,可以看到無數觸手模樣的陰影晃動著……
林望猛然轉身靠近窗戶,額頭貼玻璃,死盯著外麵的天空,臉色很難看。
因為心情過於激動,林望轉身時動作有點大,把車廂裡正在休息的士兵驚醒了。身後,田桃子的聲音響起:
“啊,你這麼稀奇下雨?也對,你是北地人,聽說那邊隻有雪……”
“你能看到天上的東西嗎?”林望打斷了田桃子的話,手指天空。
田桃子順著林望的手勢朝天空看去,大大咧咧道:“哦!你說那些雲啊!平時霧氣大的時候確實看不清,但下雨天嘛,雨水會衝散一部分霧氣,所以能看到雲和雲層之間的……”
這麼說,她看不到那道裂痕……根據她的表現來推斷,其他人……至少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應該是看不到那玩意兒的……
為什麼我能看到它?它會讓這個世界怎麼樣?
林望搖了搖頭。
仔細想想也知道,世界都裂開個口子,這玩意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再結合之前夢境裡聽到的那個聲音……
林望得出一個很粗暴的判斷——這個世界,要完犢子了。
但他隱隱覺得,這件事不應該如此簡單……自己究竟疏忽了什麼?
想到這裡,林望意識到,這次去治安局,去對了——因為他很想更多了解一下這個世界,而治安局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無疑是個好選擇。
停車後,林望隨著眾人下車。
在進治安局的路上,他一直在沉思之前發生的種種,而與此同時,田桃子也一直在他耳邊嘰嘰喳喳。
“唉,你們北地人,都這麼高嗎?”
“為什麼北地人會這麼高啊?”
“之前你被那花咬到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你喜歡吃火鍋嗎?”
人在思考時,如果身旁不斷有聲音響起,是很破壞思考連貫性的。
所以一直走到治安局大廳裡,穿過形形色色的治安官、市民和被扭送的嫌疑人時,林望都沒能順利有效完成思考。
等走到人流密集一些的地方,林望有點忍無可忍了,剛好這時候,身旁響起一陣叫喊聲。
林望扭頭看了一眼。
身旁兩個治安官,押著一男一女兩人,朝治安局內裡走去。
男人狀態暴躁、神色憤怒,高聲怒喊,賭咒發誓不是自己偷的東西。
一旁是個老婦人,一路哭泣抽噎,低聲哀求,說家裡還有孩子。
林望平時是個思維縝密的人,不會輕易說錯話。但此時他被之前的連續遭遇影響了心神,又看到天空中的巨大裂痕,再加上身旁田桃子不停說話……
處於忍無可忍狀態的林望,恰逢身邊這幾個人路過,他不假思索指一下旁邊那個男人:“他是盜竊犯。”
這句話一說出口,田桃子,治安局士兵,旁邊的治安官,甚至就連那兩個嫌疑人,全都愣住了。
人們看林望的目光裡,三分吃驚、三分茫然中,更多的是驚疑……
林望心裡咯噔一下:壞了,多嘴了。
得想個轍……
但他一個念頭還沒完,田桃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帶著十足的好奇已經響起了:“唉!你是怎麼判斷的啊?”
而一旁那個男子,也已經對林望發出了憤怒的咆哮,一連串汙言穢語中夾雜著詛咒,以及“你血口噴人”的指責。
林望本想隨便扯個理由糊弄過去,但轉念一想,對方是個盜竊犯,如果自己搪塞,豈不是任由罪犯逍遙法外?
想到這裡,他指一下那個男人:“他雖然看上去十分憤怒,仿佛是被冤枉了,所以大吼大叫,麵紅耳赤,但是……”
頓了頓,林望盯著他的眼睛:“他瞳孔沒有放大,兩手也沒有發抖……這說明,他並不是真實的極端憤怒,而是刻意表演出來的。”
說到這裡,眾人的目光,已經全部聚集在那個男人身上,而那個男人的身體,也劇烈顫抖起來。
“你,你憑什麼……憑什……”男人說話開始結巴,氣勢也比之前弱了許多。
看到這裡,治安官哪裡還看不明白?當即哈哈一笑,推那男子一把,押著他朝審訊室去了。
臨走時,其中一個治安官還不忘記衝林望點點頭:“謝了啊兄弟!”
另一個治安官,押解著老婦人的那一位,見此情景放鬆了許多。但他是個性格謹慎的,還是指著老婦人,追問了林望一句:“朋友,你覺得這位……”
聽到治安官的話,老婦人哭腔稍緩,也帶著三分希望,怯看了林望一眼,隻是剛才一直在哭,即使這時候,肩膀仍然微微聳動著。
林望看了老婦人一眼,思索幾秒:“人在真實哭泣時,因為過度呼吸,確實會引起身體抽搐,從這點來看確實沒什麼問題。”
“一個極度害怕、認為自己被冤枉的女子,有這樣的哭泣,也很正常。”
他這話一說完,那個老婦人,和年輕的治安官,全都神色一鬆。
治安官對老婦人說:“大嬸,話雖如此,筆錄還是得做,走吧!”
說完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林望抬手攔住了治安官和婦人。
“稍等。”
兩人一愣,不解。
那老婦人飛快看了林望一眼,又深深低下了頭。
林望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他笑了笑,看著老婦人對眾人說:“你的哭泣很真實,正常人哭的一切細節,你都表現出來了,可你忽略了一點……”
“這是年輕人哭的抽搐,而隨著年齡增長,肌肉逐漸鬆弛,哭泣時抽的幅度會逐漸減少。”
老婦人停止了身體的顫抖,聲音也不再抽噎,用一種低沉語氣問他:“也許,我隻是比正常人健康一些呢?”
這時,治安官和田桃子等人意識到老婦人不對勁了。
治安官的手朝腰間摸去,不遠處幾個士兵也開始摸自己的武器。
林望笑了笑,指向老婦人手上皮膚:“那樣的話,你就不該把自己畫這麼老。”
話說到這裡,年輕的治安官已經拔出了槍,邁步上前、厲聲喝道:“把手放到腦後!”
碰!
話音未落,那婦人怦然炸開,變成滿天飛舞的血絲,鮮血中一個焦黑木人,擁有骷髏似的頭臉,發出刺耳嚎叫,抬起手撲向林望。
“鮮血教徒!”
四周士兵的反應速度足夠快,可那個木人離林望實在太近,呼吸間它已經撲到了離林望不足一米的位置。
但奇怪的是,林望此時心態一點兒不慌,看著接近自己的怪人,甚至有點兒好奇。
就在這時,從木人身後,治安局士兵們的隊伍裡,發出“嗤嗤”一陣聲響。
伴隨著響聲,飄起七八個慘白扭曲身影,幽靈一樣飄在半空,臉上有五彩符文圖案,飄舞著抓住木人,繞著它不停飛舞。
一邊飛舞,這些幽靈一邊釋放出白色飄帶,很快將木人牢牢纏住。
而就在白色飄帶合攏的最後一個瞬間,那木人竟然強行掙紮著,朝前邁出一步,從飄帶縫隙裡伸出臉,咧嘴咬向林望。
林望一個耳光抽上去:“嚇唬誰呢?”
啪!
那木人一愣,正要動,卻被蜂擁而來的白色飄帶緊緊纏繞,瞬間裹得像木乃伊似得,按地上了。
那些半空中的腥紅血液也隨即消失無蹤。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完成。
從治安局的士兵隊伍裡,走出一個瘦削男人,林望注意到,這個士兵臉上用紅色塗料畫著一個鬼臉,嘴角還畫著白色尖牙,有點像他在年節時見過的儺舞麵具。
畫著儺舞麵具的士兵走到木人旁,把後者提起,朝治安局深處,另外一條通道走去。
在路過林望時,他腳步微停,深深看了林望一眼,與林望目光相遇時,他微微朝林望點了一下頭。
喧鬨散去,田桃子示意林望,跟著她進了一間等待室。
一路上,這個嘰嘰喳喳的姑娘顯得嚴肅了很多,隻是仍然時不時用好奇的眼神看一眼林望。
“林兄弟……林先生,之前的案件,還有一些案情細節需要了解,請你在這裡等一會兒。”
田桃子說完,急匆匆出去了。
林望表示理解,這種事在任何一個世界都一樣,沒什麼奇怪的。
而且,看她急匆匆模樣,多半得把剛才發生的事兒,向上麵彙報一下……
等待室是一間素淨簡單的房間,有還算舒適的座椅和簡單的小桌,以及一杯半溫的水——是田桃子離開前給林望準備的。
林望心想,前來詢問他的治安官,多半還得等一會兒,眼下左右沒事等待無聊,他想起了之前的種種經曆。
是時候研究一下,之前的各種收獲了……
林望之前在血肉巨花出得了一團能量,一直留在他體內,處於能感覺到但無法控製的狀態,現在腦海中有了那些知識,他心想,也許那些知識裡,有控製能量的方法?
他控製著自己的意識,逐漸沉入那堆龐雜的知識裡。
林望是個謹慎小心的人,所以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小心翼翼控製著自己的意識,謹防那堆知識中出現什麼難以捉摸的古怪玩意。
十幾秒鐘後,在無視了一大堆“園藝相關知識”後,林望在那團知識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控製自身能量的方法。
終於……
林望微笑起來。
他端起水喝了一口,擺出一個放鬆的姿勢,開始按照腦海中的方法,嘗試著調取和控製那團能量。
好,感應到那團能量了……
很好,它很溫順……
這也不難嘛……
下一秒,一團劇烈洶湧的白色火焰,憑空出現在他手裡。
“臥槽!”
林望手一抖,水灑了出來。
下一秒,樓道外,年輕姑娘輕快的腳步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