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不需要他開口回答，便繼續說道：“老百姓遇到不公平的時候，被欺負的時候，難道要舉起雙手，投降等死嗎？”
“本身官民地位就不對等，老百姓除了用這種辦法團結起來，保護自己的利益，還有彆的辦法嗎？”
“你的意思是說，我慣著老百姓，才讓他們膽大妄為選擇這種方式？”
“難道除了慶和縣，其他地區的老百姓就不鬨事了？那些領導不慣著老百姓，老百姓就消停了？”
“還有，遇到不公平的時候，老百姓難道要裝聾作啞，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你不讓老百姓訴苦訴委屈，反而想竭力打壓他們？”
“這就是你身為縣委副書記說出來的話？”
“這就是你身為父母官說出來的話？”
“你是站在哪個立場，誰的角度，說的這番話？”
“你把老百姓當成什麼了？當成貪得無厭的混蛋嗎？”
“彆把老百姓想的那麼不堪！”
“是，我們慶和縣群體事件有些多，但這幾次群體事件，有哪一次是因為老百姓貪得無厭導致的？”
“老百姓願意這麼做嗎？老百姓想這麼做嗎？”
“還不是我們做錯了事，傷害到了老百姓的利益，才會讓老百姓無奈的選擇這種辦法？”
“在你眼裡，這就是老百姓不識抬舉？是我楊東慣著他們？”
楊東不是無法聽進去宋曉峰的諫言，但問題是這個諫言必須得有道理，是正確的。
但是宋曉峰卻在偷換概念，把群體事件的原因怪罪在老百姓貪得無厭。
卻不提始作俑者是誰。
更不提老百姓所受的委屈，不提老百姓所受到的損失。
這就好像是後世的那句名言，拋開事實不談。
連事實都不談了，還有什麼好談的？
“書記，我不是那個意思。”
宋曉峰緊張兮兮的開口，試圖為自己這番話辯解。
楊東直接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你不用說了，你就是這個意思。”
“你的意思就是告訴我，我不能慣著老百姓，不管他們受到什麼委屈，我都要站在領導層這邊，我都要壓製他們，讓他們不敢再鬨事，是吧？”
“老百姓不鬨事，不聚集，不發生群體事件了，就是重大勝利，是吧？就意味著沒有事情發生，就意味著天下太平了。”
“老爺們看不得老百姓受苦，所以他們就不要訴苦了，是這個意思吧？”
“遇到問題，不想著解決問題，反而想著提出解決問題的人。”
“你一直以來，都是這種想法嗎？”
楊東說到最後，目光犀利的盯著宋曉峰。
宋曉峰深呼口氣，站起身來，朝著楊東開口道：“書記，我該說的話都說了。”
“我這是拳拳之心，也是告訴你如何當一名成熟的官。”
“不管怎麼說，你對他們太好了，你已經做到了極致，為了他們甚至不惜得罪一大批老乾部老領導。”
“今天又在會議上宣布我們勒緊褲腰帶，為了把債務還掉。”
“這些做法，都不是一個身為縣委書記該做的。”
“你破壞了我們官僚之間的底線，你破壞了我們的利益。”
“或許吧，我站在了當官的角度，但事實如此，我就是官。”
“如果官跟人民沒區彆的話，我又何必當這個官？”
“我沒有您這樣大公無私的想法，我也做不到您這樣的大公無私。”
“我就是一個自私的乾部，全國八千萬黨員乾部的其中一員，一名副處級領導，僅此而已。”
“這天底下與我一樣想法的領導乾部數之不儘，與您一樣的倒是鳳毛麟角。”
說到這裡，宋曉峰嗤笑一聲。
“真是沒想到，我在慶和縣倒是成了個例外，不得不說您把慶和縣治理的很好，這裡成為了政治上的烏托邦。”
“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幾年？會不會人走政息？”
“您是縣委書記，這不假。”
“我隻希望您能考慮一下幾年之後，當您離職了，這慶和縣是否還能堅持下去？”
“如果您對我不滿，覺得我礙眼，覺得我在慶和縣是一種恥辱，您可以和市委提議，把我調走。”
“我道德淺薄，思想落後，怕是做不了這慶和縣的領導了。”
“書記，我先回去了。”
宋曉峰說了這一番話，轉身就走，乾脆利落，瀟灑得很。
楊東望著宋曉峰的背影，無奈的搖頭。
宋曉峰沒有一句錯話，全都是實話，但這個實話卻是和自己有天差地彆。
但宋曉峰是站在絕大多數領導乾部這邊，他們的想法就是如此。
他們就是這樣當官的。
自己這種，不過是少數而已。
“這個宋曉峰，好囂張啊。”
“要不要整他？”
“老師，我保證三天就讓他灰頭土臉的滾蛋，讓他離開慶和縣之後，連實權位置都拿不到。”
張淇氣呼呼的開口，朝著楊東問道。
他有好幾個陰謀詭計，可以用在宋曉峰的身上。
隻要楊東開口，他就做。
“我不是陰險小人，不會因為他說了一些實話，就打擊報複人家。”
楊東瞥了眼張淇，拒絕張淇的陰謀詭計。
縱然張淇可以使用陰謀詭計，把宋曉峰整垮。
但這不是楊東需要的。
而且如果自己這麼做了，跟宋曉峰這一大批人，又有什麼區彆？
“您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是實話？”張淇詫異的看向楊東，他還以為楊東會很生氣這些話。
楊東苦笑一聲，身子往後一靠，倚靠在沙發背上。
“我豈能不知道啊？他說的是實話，也是官僚之道。”
“我也相信按照他說的辦法去做，慶和縣今後絕對不會再有群體事件了，而且也不耽誤慶和縣經濟發展和富裕，老百姓也能賺到錢。”
“但是…”
楊東說到這，沉默了一瞬。
“但是什麼？
“這不是很好嗎？人民安居樂業，人民有錢了，當官的心也穩了。”
“大家誰也彆給誰找麻煩，這不是挺好嗎？”
張淇不太理解，不理解楊東的執拗在哪裡。
楊東看向他，又收回目光。
“問題是這種做法，靠的是消耗老百姓的信任換來的。”
“老百姓不敢說實話了，老百姓不能說實話了，老百姓沒必要說實話了。”
“這種心態上的轉變。”
“你覺得，這真的是好事嗎？”
“當一個民族的人民沒了靈魂，當一個國家的百姓沒了骨氣，徹底成為了乖乖兔，隨便任由當權者擺弄，祂被當成領導們的政績，遲早…”
“要為此付出代價！”
況且…
楊東目光複雜無比。
我自己要是也這麼做了，我又何必進入官場那？
我又何必執拗這一切那？
如此純屬給自己找不痛快，還得罪那麼多利益集體，又何必？
我為的難道隻是政績嗎？
當然不止有政績。
我更想為！！人！！保留最起碼的尊嚴！
而這，也是一個民族不能失去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