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犧牲無數生靈的代價，去換取一個人複活的機會，這個決斷對於鐵棠太難太難。
哪怕是從純粹的利益角度出發，這筆交易也太過不對等。
鐵棠傲立虛空，目光掃過下方人間。
億萬黎民，煢煢人影如走馬燈火在他眼前一一閃過。
在那裡麵也包含了比岐、王安道、天問、李庚、龍榆、李瑤、嵇英哲、鐵龍、鐵虎、鐵牛、霧從雲、鎮關東等等熟悉身影。
“我也有了牽掛啊~”
他輕歎一聲，雙拳捏得繃緊，心中暗道：“一定！一定還有其他方法！”
時間很緊迫。
人皇代替了大尊王之前的位置，縱使他也是稱尊一個時代的無敵霸主，可他終究不是無量。
百年時光，是人皇的承諾。
卻未必一定能堅守到那時。
一旦時光長河對岸的人物降臨，鐵棠根本無法想象會發生什麼。
那些人或物，實在太過恐怖，難以想象，充滿了無數未知。
但鐵棠很確定一件事。
倘若真的讓對岸接近，後果絕不會太好。
否則……
大尊王何必苦苦堅持？
“啪~”
盤軒一隻手搭在鐵棠肩膀，打斷了他的無窮思緒。
“你還未至無量，甚至不是天尊，壽元終有限，有些手段還是不要再用了！”
鐵棠探手一摘，將鬢角發絲拔下數縷，橫在眼前。
蒼白如雪！
內裡沒有一絲生機、仙韻，猶如被天魔汲取了所有精粹。
之前他運轉法力大道的禁忌手段，劫燼燃灰，以焚燒自身壽元為代價，在瞬間爆發數十、上百倍的法力洪流。
然後再憑借自身正統之秘，跨越極限，一舉坐上天尊之位。
此刻法力消散，他也從天尊之境掉落，虛弱感來襲的同時，所有手段的弊端也開始逐一顯現。
雪白的兩鬢，讓這位新晉的超脫至尊，也有了一絲滄桑。
“寂滅之壽，不過百萬載，但我察覺……自身遠不止這個壽元。
我的生機……
大約……還能維持五六百萬年的時間！”
鐵棠對自身的情況，自是了如指掌，可儘管自己擁有遠超其他寂滅的壽元，依舊讓他感到迫切。
五六百萬年的壽元，也扛不住幾次劫燼燃灰的恐怖爆發。
且壽元若是降到一定程度，必然會導致自身氣血下滑，大道不穩。
屆時難以保持自身巔峰狀態，可能連再進半步都難以施展，談何對敵？
盤軒點點頭：“五六百萬載，足夠你晉升天尊之用，一旦你坐上天尊之位，至少可得千萬載之壽，到時又有不同。”
“天尊倒是不難，可我未必有那麼多時間……”鐵棠憂心忡忡，迅速接近朝歌桃園。
盤軒、少司命、界碑在身後跟隨，聞言有些不解：“你鑄造九百九十九階登神梯邁入超脫，根基之牢固、底蘊之深沉，遠超同境百倍不止。
哪怕你如今剛剛晉升寂滅，但離天尊想必也不會太遠？”
鐵棠苦笑一聲：“哪怕再近，也不是一蹴而就，我如今根本沒有時間再修煉了。”
即便人皇真的能堅持百年時光，可這時間對於鐵棠來說，也太短太短了。
短短百載，他可能都沒辦法找到洞穴。
如何複活大尊王，如何安撫少司命，如何維持人間安穩，又要如何去麵對始祖龍皇為首的歸墟，以及仙庭、地府、神尊宮等等。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可留給他的時間卻太少太少。
當鐵棠與盤軒等人回到桃園，眾人自是一擁而上，恭賀疑惑不斷，整個桃園都充斥無數聲音。
之前發生的事情太過不可思議，許多人至今都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但鐵棠晉升超脫卻是貨真價實。
但此時的鐵棠實在沒有多餘心力，他讓盤軒給眾人一一解釋，自己走到了風冰瑤身前。
“隨我去一趟時光長河！”
“好！”風冰瑤沒有問為什麼，直接點頭答應。
嗖！嗖！
兩道身影衝霄而起，轉瞬即逝。
時光長河依舊幽暗無比，虛空中飄散著諸多屬於大尊王的塵埃，像是漫天黑雪。
鐵棠目光掃到長河，能夠看到無窮金光在與黑暗、邪惡氣息爭鋒。
“人皇！”風冰瑤驚歎。
“那些人……”她也看到了朦朧的對岸，依稀能夠認出幾位似曾相識的麵孔，在南海十三郎的夢境之中見過。
“你要我來，聯手對付他們麼？”
鐵棠搖搖頭：“彆說你，就算我現在，也遠不是他們的對手。”
風冰瑤見過命運神樹，也見過厄，知曉那些存在委實不可敵。
她點點頭，疑惑道：“那為何……”
鐵棠探手一指，點在風冰瑤紫府眉心，無數經文猶如星海光點，湧入其中。
少頃。
“紫府元神大道……法力大道……”風冰瑤喃喃自語。
鐵棠說道：“元神大道之中，有一門【命河垂釣】之法，能夠從時光長河中打撈自己或他人的前世元神作戰。”
風冰瑤目露驚駭：“你想從時光長河中打撈自己的前世元神？”
“這長河之中……大抵是沒有我的前世……”鐵棠深知自己的來曆。
“但我還是要試試，若是無果，還要借你的造化本源一用。”
“你怎知沒有？時光長河記錄古今，在那漫長的時光之，理應有你的無數前世之身。”風冰瑤有些好奇。
“或許……”
“你前世之中，也有無量呢，若能找到他，或許可以破眼下危局。”
鐵棠聞言不斷搖頭，卻未出言解釋。
自己與風冰瑤等人，有著本質的不同，所謂的前世元神，多半是水中月，鏡中花。
可自己實在是沒辦法了，命河垂釣，是眼下的希望之一。
鐵棠盤坐下來，兩手宛如飛花，不停結印，他剛剛晉升的超脫元神也從紫府鑽出，迎風就漲，瞬間便化作萬丈之軀。
萬丈元神出體之後，便一腳踏入了時光長河之中，激起了無數浪花。
每朵浪花之尖，都能看到一位位不同的蓋代豪傑麵孔。
時光長河看起來僅有數十丈寬，百丈深淺，可直至鐵棠的萬丈元神全都被浸沒，時光長河依舊沒有多大改變。
一柱香後。
鐵棠眉頭緊皺，右手握著的粗大因果線，猶如魚竿般紋絲不動。
滔滔河水閃爍晶瑩，不斷湧動，卻沒有讓這條因果線上下浮沉。
在因果線的另一頭，鐵棠元神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不見蹤影。
負手在旁的風冰瑤，終於忍不住道：“從你給我的經文來看，命河垂釣也是搏殺之法。
在生死搏殺之中，頃刻間便可從時光長河，垂釣自己或他人的前世元神。
倘若如你這般安安靜靜釣一柱香，隻怕開創此法的那位，不知要死多少次了。”
鐵棠怎會不知？
他隻是在竭力搜尋那不可能的希望。
“試試吧……”
風冰瑤的柔荑伸了過來，掌心躺著那散發璀璨光芒的造化本源。
鐵棠眉宇一緊，並沒過多考慮，將造化本源順著因果線送入了元神之軀。
嘩啦啦！嘩啦啦！
造化入河，立即讓時光沸騰，無數夢幻光影從長河之上飄起，在須彌之間就閃過了無數麵孔。
不知多少與鐵棠樣貌相仿的人物出現，卻不曾讓鐵棠手中魚竿垂下半分。
良久。
鐵棠歎息一聲，右掌一鬆，粗大因果線漸漸消失，萬丈元神開始從水麵浮出。
“即便加上你的造化之力，都難以找到我的前世麼？”
這時候連風冰瑤都覺得有些奇怪了。
鐵棠的前世，並非指一個，而是他可能存在的無數前世之身。
那裡麵也許有凡人，也許有猛獸，也許有仙神，也許有超脫。
可從始至終，鐵棠連一個自己的前世都沒找到。
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風冰瑤很確信，世間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前世，且遠遠不止一個。
“也許……是此地的時光長河已經被大尊王截斷，你的前世，多半在對岸。”
這並非不可能。
因為眼下的時光長河遠遠不算完整，它所包含的時光，太過短暫。
鐵棠大概猜到了真相。
即便是對岸的時光長河，應該也沒有自己的所謂前世。
但他並沒有說出口，因為無論對岸有沒有，在此時都沒有任何意義。
“你回去吧，又欠了你一次。”鐵棠打斷獨自離開，先花一段時間去搜尋洞穴。
“等等……”
風冰瑤駐足，目光凝望時光長河，淡淡說道：“你找不到，我卻想試試，你來助我。”
她不曾修習命河垂釣之法，當下隻能依靠鐵棠施展，才可能去搜尋自己的前世。
不知為何。
聽到風冰瑤這句話，鐵棠下意識便想拒絕。
可他仔細思索一番，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若是能夠找到風冰瑤的前世，且她的前世足夠強大，似乎也能改變當前的局麵。
片刻之後。
“好！”
兩人麵對長河，雙雙坐落下來，各自展現自身龐大無比的因果網。
鐵棠將自己與風冰瑤相連的因果線抽出，緊緊握在手中。
伴隨一聲清麗的鳳鳴，風冰瑤的七彩神鳳元神鑽出紫府，逐漸在靠近時光長河。
滴答！滴答！
顆顆鬥大的汗珠從鐵棠額頭滲出，落下。
這一幕立即讓鐵棠心生疑惑：“我怎會出汗？”
他正要開口，可神鳳元神已經一頭栽進了晶瑩浪花之中。
隻一息。
七彩神鳳還未入河的後半截尾翼，竟然變成了一雙腿。
噗通！
當那雙腿也墜入河中，風冰瑤與鐵棠都感到了一股心悸。
“似乎有哪裡不對？”
“你先讓元神出來。”
“好！”
風冰瑤心意一動，卻如石沉大海。
本該如臂揮指的元神之軀，此時卻完全不聽從她的意誌。
嘩啦啦~嘩啦啦~
時光長河依舊浪花湧動，那晶瑩的河麵，此刻卻仿佛一麵神鏡，倒映著兩張略顯慌張的麵孔。
“我的元神……感應不到了！”即便是風冰瑤，此刻話語也有些顫抖。
這是兩大絕世天驕，都不曾預想，更不曾見過的恐怖場景。
已然登臨仙皇極境的風冰瑤，竟然在咫尺之距，無法操控自身的元神。
這何止是不可思議，簡直是為所未聞。
“嘶~”
鐵棠深吸一口氣，元神立即顯化而出，投身入河。
但就在瞬息之後。
隻聽“嘭”的一聲，鐵棠元神被滔滔河水‘擠’了出來，好似河底下方有某種深海巨獸。
不等二人有何作為，時光長河極速翻湧，河水卷起萬丈之高，隱隱約約顯照著身影。
鐵棠根本看不清虛實，有偉岸的時光之力隔絕了一切。
這條一直雲淡風輕，超然於世的時光長河，在這一刻卻展現了它無比恐怖的力量。
“啊~”
風冰瑤痛呼一聲，七竅流出涓涓細流般的鮮血，霎那間便將她完美的容顏化作人間厲鬼。
鐵棠當即散去命河垂釣之法，並試圖收起因果線，將沉入河中的七彩神鳳元神一起拉出來。
“喝！”
肩山抗嶽的霸道肉身，摘星攬月的偉岸之力，卻難以撼動時光長河分毫。
數息過後。
萬丈高的河水化作了完美無瑕的水鏡，之前的隱約身影全部散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座緩緩冒頭的神秘宮殿。
這座神宮的各處簷角雕刻著龍頭、鳳首、麒麟、鯤鵬，以及一些連鐵棠如今都完全認不出的物種。
可僅僅隻是窺見這一鱗半角，他便能察覺到無儘的威嚴滲出。
比之自己見過的所有人物，乃至無量存在，都還要深沉不止多少，厚重不知多少的威嚴氣息彌漫。
同一時間。
守在時光長河的商凪，也是眉宇緊皺。
他察覺到了身後極遠處的恐怖波動，卻無法輕易離開。
因為在他身前，有著比身後更為淩厲的氣息降臨。
長河對岸。
不知多少超脫、多少天尊，乖乖分列兩側，低頭俯首。
就連那位渾身幽暗，散發無儘邪惡氣息的厄，此刻也瞳孔驟縮，負手站到了一邊。
“是它！”
朦朧的對岸，也無法阻擋商凪的雙眸，不僅厄看見了，他也看見了那讓對岸所有人都退避的事物。
“不可能……你怎麼會出現……”商凪不敢相信，他的記憶之中，根本沒有這件事的發生。
而他的眼界見識，也知曉這種事不可能，也不該發生。
砰砰砰砰……
風冰瑤跪倒在地，雙掌痛苦地拍擊大地，似乎這樣能夠稍微減輕一下紫府眉心傳來的苦痛。
鐵棠有些後悔。
他已經快速試過了一些手段，卻根本無法找到原因。
此刻他甚至在嘗試與永恒之氣交流，想要破解眼前的狀況。
然而永恒之氣並沒有給予絲毫回應。
反之。
那萬丈高的河水，已經顯現出了半座完整的神秘宮殿。
鐵棠覺得有些熟悉。
“在哪見過……”
“是你！”
記憶湧動，讓鐵棠立刻辨認出這座神秘宮殿。
造化仙宮！
儘管當日隻是匆匆一瞥。
可造化仙宮的出現，連厄那位無量存在都似乎不敵，這在鐵棠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轟隆隆！
虛空發出巨大聲響，那在河水之中的宮殿，緩緩敞開了一扇大門。
內裡是無儘的幽暗！
鐵棠隻是看了一眼，便覺得自己會深陷其中，永世不得翻身。
明明隻是時光長河倒映的影子，並非真實之物，卻有著讓超脫至尊都難以直視的偉力。
可下一息。
讓鐵棠睚眥俱裂的事實發生。
造化仙宮的大門竟然將風冰瑤直接吸了進去。
“冰瑤！”
他縱身而起，原本衰弱的氣血瘋狂翻湧，疲軟的筋肉頃刻間變得無比堅韌。
眉心的永恒紋路顯現，綻放巍巍紫光，照耀當世。
噗通！
鐵棠的一隻手伸入宮殿大門，迎接他的……卻是從萬丈高崩塌而來的滾滾河水。
跳躍的浪花宛如世間最美的精靈，折射無窮星光，璀璨無比，如煙如霧的水氣蒸騰，讓長河之上顯得如夢似幻。
可那裡……
再也沒有鐵棠熟悉的那道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