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有著一睹斯波義銀真容的執念,岐阜城的濃君被土田禦前強行阻攔,小穀城的市君更是膽大包天。
她竟然派遣使番以淺井長政的名義,去請斯波義銀前來小穀城。
淺井長政的憤怒不言而喻。
於公,上洛大軍正在向佐和山城聚集,作為核心人物的斯波義銀,有太多事需要他去協調。
市君為了兒女私情,竟然派人邀請他來小穀城,這算什麼意思斯波義銀會不會因此誤判淺井家的態度這事關家業興亡!
於私,淺井長政下意識得感到彷徨失措。
雖然她已經結緣成家,斯波義銀應該知曉此事。但是,淺井長政一點都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丈夫,一點都不想!
就像是把頭埋在土裡的鴕鳥一般,她隻希望時間停留在三年前,她與斯波義銀初遇的時光中。
那時候,女未婚,男未嫁,可以自由得暢想未來。
就這一點點深藏心中的鏡花水月,市君都要把它徹底打碎,淺井長政豈能不怒。
望著淺井長政憤怒的表情,市君卻是心中淒涼。自從兩人結緣,他是收斂性子,真的想做好一個賢惠的丈夫。
可淺井長政表麵上待他不薄,骨子裡卻隱隱藏著疏遠之意。
市君曾經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他一直在努力。可直到今天,看見淺井長政的狂怒,他才真正醒悟,自己做什麼都沒有用。
因為自己妻子的心,從來就沒有放在自己身上。即便她演得再真,那也是假的!
市君慘笑道。
“你從沒有對我發過火,從來沒有過。”
淺井長政深深呼吸兩下,穩住自己的情緒,冷冷說道。
“我從來不對你發火,這不是你肆意妄為的理由!”
市君盯著她的眼睛,緩緩說道。
“你不發火,是因為你不在乎我。你感到不愉快,就會選擇離開,隻留我一人待在深閨內院。
而你今天發怒,也不是為了我,是因為那個男人!”
淺井長政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移開視線,心虛道。
“胡說八道!”
市君忽然爆發起來,比起淺井長政更加憤怒。
他的性子原本就像織田信長,這兩年伏地做小,早已忍耐不住。而今天,她終於忍無可忍。
“看著我!淺井長政!你看著我啊!我才是你的丈夫,我才是與你相約廝守終生的人!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難道在你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我一絲一毫的位置
你的眼裡,你的心裡,隻有他!隻有他啊!”
市君站起來,越過茶桌,用雙手將淺井長政的腦袋扶正,正對自己的雙目,歇斯底裡喊叫,哭泣。
“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好你告訴我啊!我可以改!”
望著市君情緒失控,流淚滿麵,淺井長政心底一陣悸動。
市君很好,不管是容貌家世,還是對自己的真情付出,都好得不能再好。可感情的事,不是付出就有回報的。
淺井長政何嘗不想忘記那個少年,她也曾努力想要與市君琴瑟相合,相濡以沫。
但是她失敗了,她做不到。
淺井長政永遠忘不了那個少年,在她艱難困苦的時候,是那個少年一把將她從深淵裡拉了出來。
誰都不知道,當年野良田合戰之前,她是多麼彷徨無助。
一心求戰的她,如果戰敗,整個淺井家都會被她葬送。這份沉重到透不過氣來的壓力,讓她感到窒息,幾乎崩潰。
是那個少年帶著騎軍前來,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擊潰了六角義賢的本陣,賦予她新生。
淺井長政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沒有表白自己的心意。這一猶豫,兩人便漸行漸遠,再沒有機會牽手一生。
曾經她以為兩人的故事剛才開始,卻沒想到已經走到了結局。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淺井長政一定會對斯波義銀表白心意。隻是往事不可重來,相望已成追憶。
每次看見市君,她都會想到斯波義銀,下意識問自己,若是當初她表白了,此時的丈夫會不會是斯波義銀
每當這麼想時,她的心情都會變得非常糟糕,又如何能回應市君的真情呢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市君對她的好,她是看在眼裡,放在心裡,隻是心中存有遺憾,無法成為一個好妻子。
今天,市君在她麵前激動的嘶喊,更是讓她茫然失措。她愣愣望著市君,沉默不語。
市君咬著下唇,瞪著自己心愛的妻子,咬牙切齒道。
“你說啊,為什麼不說話!”
淺井長政看著自己情緒崩潰的丈夫,摘下他放在自己兩頰的手,握緊一下,又緩緩鬆開,神色真摯說道。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市君隻是望著她,卻不說話。
淺井長政神情複雜,黯然神傷道。
“我知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好。但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妻子,我保證。”
市君的表情漸漸柔和,他低頭抹了抹眼淚,輕聲說道。
“姑且。。再相信你一次。。”
忽然,他猛地遮住自己的麵容,往後退卻,埋怨道。
“實在是太難看了,我要去收拾一下。”
他剛要離開,卻被淺井長政叫住。
“市君,不管你心中有什麼想法,都不可以影響軍國大事。
禦台所他。。他並沒有什麼錯,都是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你這次的行為非常危險,一旦此舉導致禦台所誤判,家臣們會怎麼想
要是因此耽誤了上洛大事,你的姐姐也不會輕易寬恕你。”
市君用和服的衣袖遮著自己的表情,強自硬氣道。
“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
淺井長政歎道。
“你會這麼做,也是因為我有錯在先。你我夫妻本為一體,我又如何能坐視不理
這次邀請禦台所來小穀城的事,我會承擔下來,你不必擔心。”
“您。。”
市君放下遮擋視線的衣袖,望著一臉溫柔的淺井長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淺井長政摸了摸她的頭發,笑道。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把事情安排好。”
說完,他歎了口氣,起身離開茶室。市君愣愣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兩人這次激烈的衝突,不但沒有傷到夫妻感情,反而加深了相互的羈絆,亦是始料未及。
市君沉默半晌,喃喃自問。
“我。。真的做錯了嗎”
———
淺井長政走出內院,來到天守閣下的一處偏室,已經有一名姬武士在裡麵等她,正是赤尾清綱。
赤尾家是淺井家的親族,赤尾清綱更是首席家老,地位崇高。
見淺井長政進來,她主動鞠躬行禮,淺井長政亦是回了半禮,然後才坐下。
對上赤尾清綱的目光,淺井長政歎了一聲。對這位親族重臣,她不想隱瞞,於是說道。
“我已經問清楚了,確實是市君所為。”
赤尾清綱微微皺眉,心中對那位不知輕重的淺井丈夫非常不滿。
大軍正在往佐和山城聚集,淺井家為了這次能夠一舉擊垮宿敵六角家,付出了極大的心血。
大量的物資被運往前線,大量的人力被用來支撐後勤。這些事都是以耽誤春耕,影響秋收為代價,淺井家臣團難免怨聲載道。
淺井長政為了把握這次機會,好不容易才壓住家臣團的反對聲。在這個敏感時刻,市君的行為簡直就是給反對者遞刀子,送把柄。
一旦家中出現反彈,影響淺井家的動員,就會導致前線後勤出現問題。
淺井長政已經對斯波義銀,織田信長有所承諾,如果淺井家這時候出現問題,後果非常嚴重。
赤尾清綱想了想,問道。
“殿下準備怎麼解決這件事”
淺井長政說道。
“禦台所已經答應前來小穀城,我總不能再取消這次會麵吧那樣隻會讓事情更複雜,落人話柄。
依我的想法,乾脆認下這件事。
我與禦台所乃是故友,早在野良田合戰便並肩作戰。
我請他過來敘敘舊,雖有失儀之嫌,但總比否認使番是我派遣的後果,輕一些。”
赤尾清綱眯了眯眼睛,看著淺井長政不說話。
她有些憤怒,但又有些無奈。作為淺井長政的親族重臣,她與淺井家是榮辱與共。對於市君的做法,當然非常憤怒。
可淺井長政的應對,也沒錯。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現在改口隻會被外人看笑話,為反對者提供口實。既然如此,不如認了。
但淺井長政背下這個僭越的黑鍋,也會傷害到她的威望。
其一,上洛大事箭在弦上,她請來斯波義銀敘舊,必然為人詬病,行事不分輕重。
其二,斯波義銀的家格身份遠遠高於淺井長政,被她派使番找來敘舊,在旁人眼中太過失禮。無視尊卑上下,容易引來外界的惡意。
赤尾清綱知道,淺井長政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無奈之舉,但她還是順不過氣,真是無妄之災。
她問道。
“那對於您的丈夫,您準備如何處置”
市君以淺井長政名義,將斯波義銀請來小穀城,這是非常嚴重的內院乾政行為。就算淺井長政因此休夫,也不為過。
但淺井長政卻是搖搖頭,說道。
“我已經罵過他了,不會再有下次。”
赤尾清綱雙目瞪得滾圓,簡直難以置信,這麼嚴重的過錯,罵幾句就算完了一點懲罰都沒有嗎
就算怕外人知道真相,也可以找彆的理由來處置市君,哪能這麼輕描淡寫放過他。
淺井長政歎息一聲,解釋道。
“市君畢竟是織田殿下的親弟弟,現在又是上洛的要緊關頭,我們需要與織田家同心協力。
這時候,我也不想節外生枝,平白給兩家鬨出嫌隙。”
淺井長政是出於夫妻感情,以及自身的內疚,不願意懲罰市君,但這不能和赤尾清綱明說。
私情是私情,政治是政治,軍國大事豈能兒戲淺井長政若是感情用事,赤尾清綱絕對會噴得她一臉唾沫,不肯輕易罷休。
不得已,淺井長政隻好從市君的家世角度來為他開脫。好在他有一個厲害的姐姐,讓這理由能說得過去。
赤尾清綱聽後,不禁默默點頭。主君越來越穩重了,考慮事情麵麵俱到,顧全大局。
織田家現在占據尾張國,美濃國,北伊勢半國,石高一百四十萬,與淺井家貼著邊界。
兩家聯姻之後,關係親密了許多。特彆是這次借助上洛,弄死六角家的計劃,更是以織田家的軍勢為主力。
淺井長政出於政治考慮,容忍了市君的放肆,赤尾清綱表示理解,但她還是要說一句。
“殿下,內院之中,還需要嚴加管束。這種事故,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淺井長政苦笑點頭,說道。
“我心裡有數。”
見赤尾清綱不再要求追究市君的責任,淺井長政也是暗中鬆了一口氣。
兩人接著探討該如何接待禦台所,才好把這件事圓過去,不可讓外人察覺,也不可讓家臣團知曉。
焦頭爛額之餘,淺井長政心裡卻浮起一絲期待。
不管如何,他來了。一彆兩年,終於能夠再一次看到他了。
———
比起斯波義銀,織田信長出發的時間更晚一些。
織田家是這次上洛的主力,光是戰兵就動員三萬餘人,組織起這等規模的軍勢出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織田信長進入北近江,得知淺井長政的奇怪舉動,不禁問道。
“什麼淺井長政派人請禦台所去了小穀城
不是約好在佐和山城集結嗎是出了什麼變故嗎”
見無人知曉具體情況,織田信長下意識皺起眉頭。
這次上洛,是織田家的觸角第一次探入近幾地域。彆看織田信長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其實她心中非常警惕。
她的天下人之路,終於邁出至關重要的第一步,怎麼謹小慎微都是對的。
斯波義銀在近幾的影響力非常大,隻是聽聞他到了岐阜城,淺井家對足利義昭的態度就瞬間轉冷。
如今他重回北近江,淺井長政第一時間請他過去敘舊,這是要談什麼
有什麼事不能等到佐和山城再談,一定要急吼吼把斯波義銀請去淺井家督的居城,私下密談。
織田信長越想越不安心,最後眼珠子一轉,歎道。
“許久未見市君,甚是想念。”
隨口找了一個探親的借口,織田信長點齊親衛的母衣眾,快馬前往小穀城,意圖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