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歎了口氣,說道。
“真田信繁,吾妻郡還不夠你禍害的嗎長野業正發起火來,你頂得住嗎”
義銀看長野業正順眼嗎當然很不順眼。但看著不順眼,不代表一定要乾掉。
西上野從地理上,對越後大軍這次拿到的關八州領地,是舉高臨下,由西向東的壓力。越後一方的新領在軍事上來看,極其被動。
隻是長野業正無心鬨事,自我約束,主動向上杉輝虎臣服,這才勉強維持了平衡。
義銀如今意在回歸近幾,擺平京都幕府那些個爛事。他不想節外生枝,在西上野之地搞事。
即便知道這是一個隱患,也沒有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刺激長野業正,逼得狗急跳牆。
見斯波義銀有些惱火,似乎對自己想要在西上野搞事的行為不滿,真田信繁卻是心中淡定。
在來之前,海野利一早已幫她理清了頭緒。
斯波義銀與上杉輝虎兩位主君,其實對長野業正獨立在西上野,不受掣肘的狀態非常介意。
之所以默認,隻是因為時機尚不成熟。
在現在這個時間段,斯波義銀心裡最急的是京都幕府,上杉輝虎最看重的是打垮北條家。
長野業正隻要肯配合關東攻略,兩位主君就沒有必要去動她。
而海野利一幫真田信繁出的主意,就是耍無賴。
真田信繁愣愣說道。
“禦台所,我可是好好替您奉公做事,怎麼能說是禍害一方呢
不管是真田眾,還是吾妻郡,那都是您的走狗,您的地盤,我就是一個替您看門護院的。
長野業正老大人德高望重,我一向仰慕尊敬。我在吾妻郡,她在箕輪城,各領一方,互不侵犯。
這次我來,無非就是幫真田家的舊相識找個地方住,找口飯吃,這是人之常情。
長野老大人不會介意吧她那麼會做人,總不會把自己的長媳逼得饑寒交迫而死吧
說不定,她還要謝謝我呢。
而且,我做人是有原則的。彆人對我客氣,我就更客氣。彆人對我狠,我就更狠。
禦台所說我惹是生非,我不敢反駁,但我感覺自己好委屈。”
義銀見她惺惺作態,額角隱隱生疼。這些話是誰教的這野猴子現在可不得了,很會玩啊。
她抓住了長野業正的一個弱點,這是讓長野業正有苦說不出。
長野家與小幡家兩大勢力在西上野並存,聯姻結盟,關係緊密。
長野業正就算要動國峰城小幡家,也得通過小幡景定,才不會破壞西上野國眾內部的團結。
武家之間以血緣連接,官官相護,親親相隱,世世代代都是這個遊戲規則。
長野業正驅逐了一直支持自己的長媳,插手國峰城小幡家權力更迭,這是非常犯忌諱的事。她的媳婦可不止一兩個,那是十來個。
小幡信貞已經被驅逐,長野業正要是再搞出點斬草除根的手段。隻怕小幡信貞一死,很多人就要和她立即翻臉,分道揚鑣。
義銀冷冷說道。
“西上野內務,我關東侍所為什麼要去摻合”
真田信繁肅然道。
“禦台所,小幡家出自武藏七黨之一的兒玉黨。小幡信貞確有禦家人身份,是有資格加入關東侍所,為您奉公的。”
義銀倒吸一口氣,望著真田信繁,隱隱看見她身後那張三無少女臉。
這種陰損的主意,絕對不是真田信繁這野猴子能想出來的,海野利一真是一個好軍師。
斯波義銀在關東重開侍所,喊出再塑禦家人集團的口號,招攬關東英傑。
小幡信貞家格身份足夠,又有重臣真田信繁引薦,加入關東侍所這個大家庭,在程序上完全沒有問題。
長野業正能說什麼她明知道真田信繁不懷好意,但也隻能保持微笑,說不定還得恭喜小幡信貞。
真田信繁繼續說道。
“禦台所,我就是幫祖母一個忙,給小幡信貞找口飯吃。您放心,我絕對不會給您,給關東侍所惹麻煩。
小幡信貞那點吃喝,我包了,就讓她在吾妻郡就食。”
看真田信繁拍著胸脯信誓旦旦,斯波義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信你個鬼。
箕輪城在榛名山以南,吾妻郡在榛名山以北。你把小幡信貞安置在吾妻郡,長野業正晚上睡覺都睡不好。
國峰城小幡家不是小武家,小幡信貞這個家督坐鎮多年,隨便就讓長野業正給掀翻了,家中必然會有不滿者。
真田信繁在西上野門口放了一個定時炸彈,這還叫安分守己這還叫不添麻煩
義銀皺起眉頭,剛想說什麼,真田信繁察言觀色,搶先說道。
“禦台所,您看關東侍所在關八州之地,也沒幾個武家投效。難得有小幡信貞這樣的知名武家前來投奔,是大好事呀。
況且,西上野沒了小幡信貞,如今是長野業正一人說了算。
您馬上就要回去近幾辦事,這人心隔肚皮的,萬一長野業正有點什麼不妥當,我們也得留一手。
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您放心,我向您保證,我絕對不會主動挑釁長野業正。一個半隻腳踩進棺材裡的老太婆,我和她計較什麼
柿子要找軟的捏,這道理我懂。就算計較,我也是和她女兒計較去,誰讓我年輕呢等得起。”
義銀剛想出口的一句話,被她笑嘻嘻堵在嗓子眼裡,心裡冒出一個念頭。
真特麼的黑。
可真田信繁的話確實有道理,長野業正在西上野一手遮天,萬一有個變故,總是麻煩。
小幡信貞加入關東侍所的程序沒有問題,長野業正也不好多說什麼。
隻要真田信繁克製自己不去挑釁,關東侍所手裡拽著一張牌讓長野業正忌憚一下,確實不錯。
正如真田信繁所說,自己還年輕,七老八十的長野業正能活幾年搞這種千年老狐狸,不如等她死了,搞她女兒來得輕鬆。
義銀想了想,確認道。
“你保證不挑釁”
真田信繁指天發誓。
“我要是主動挑釁長野業正,讓我全家死光光。”
義銀歎了口氣,他拿這野猴子的確是沒轍。思來想去,這件事也不是壞事。
關東聯軍在鐮倉散夥的時候,長野業正的態度相當消極,當時就讓上杉輝虎非常不滿。隻是迫於形勢,沒有計較。
這麼一個重要的地方有力武家,要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會出大問題。
關東侍所拿一張威懾她的手牌,上杉輝虎想來也是樂見其成。
畢竟長野業正是上杉輝虎的盟友,有些事她不方便做,斯波義銀卻是可以出麵分擔。
義銀思來想去,又懷疑得看了眼真田信繁,隻見她雙目閃爍著真誠的光。
“不搞事”
“不搞。”
“絕對不能搞事哦”
“禦台所,我都發誓了。”
義銀歎道。
“我知道了。
下次你來,帶上小幡信貞。我會給她統戰眾身份,拿一份職祿,以後她就呆在你的地盤。
記住,長野業正不是簡單的人物,你給我態度恭謹點。小幡信貞隻是威懾她不要胡來的後手,不準挑釁!”
真田信繁一臉嚴肅,伏地叩首說道。
“謹遵禦台所教誨,真田信繁不敢有違。”
義銀又歎了口氣,揉著太陽穴,為什麼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呢
———
三峰山下,真田眾一行人在旗本的警戒線外等候。
真田信繁匆匆從山上下來,對為首的海野利一興奮說道。
“六娘,大功告成!
禦台所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最後還是鬆了口。讓我下次帶小幡信貞去見他,授予統戰眾身份。”
海野利一一臉冷淡,點頭道。
“長野業正年紀大了,消極守舊。她的存在,對於關東攻略的推進已經是有害無利,在鐮倉之時便初露端倪。
禦台所英明神武,當然看得到其中隱患,隻是礙於局勢,不好自己出麵當這個惡人。
你肯出來當這個出頭鳥,他自然願意半推半就,答應下來。”
真田信繁摸摸腦袋,問道。
“但之後怎麼辦呢
我可是在禦台所麵前指天發誓,要是主動挑釁,全家死光光。”
海野利一冷聲道。
“我讓你在禦台所麵前,一定要強調主動挑釁,就是刻意製造這個死角漏洞。
我們不挑釁,但彆人可以挑釁長野業正。長野業正可以忍,但箕輪眾未必能忍。人情世故,哪裡是想避就能避的。
生在亂世,要麼讓彆人全家死光,要麼自己全家死光,彆無他路可走。”
真田信繁聳聳肩,說道。
“你安排,我動手。
反正我已經出奔真田家,如今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算破了誓,仔細想來也沒什麼。”
海野利一眼中透出冷酷,淡然道。
“時機已經成熟。
羽尾幸世母女四人濫用職權,掌控肅逆評議眾陷害忠良,謀取私利,罪無可恕。
主上,是時候有所決斷了。”
真田信繁點頭道。
“行,回去就把她們母女四人抓起來,先殺她們全家。
大冬天的大家閒得慌,殺人這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讓滋野三族的各家家督都來看戲。
我早跟她們說了,大家鄉裡鄉親的,做事不要做絕。好不容易出山過點好日子,貪貪貪,也不怕噎死自己。
給東吾妻眾一條活路,大家以後,也好一起出門搶彆人嘛。”
海野利一鞠躬說道。
“主上英明。”
見真田信繁與海野利一在寒風中聊上天,還越聊越帶勁。一旁的猿飛佐助冷得跺了跺腳,無奈道。
“主上,你們要不回去再聊,這山腳下風大得很,冷死我了。”
真田信繁不屑得瞅了她一眼,說道。
“佐助,你越來越嬌氣了。”
猿飛佐助撇撇嘴。
以前窮得沒衣服穿,沒房子住,隻能挨凍貓冬。現在也算是有頭有臉的武家,乾嘛要刻意受凍憶苦思甜嗎
真田信繁打趣她一句,自己也覺得有點冷,招呼大家上馬回營。
騎上馬,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佐助,霧隱才藏好像升官了,現在負責關東的軍同組情報網。
你整天遊手好閒沒事做,不如去和她套套近乎,找點活乾”
猿飛佐助狐疑看了眼真田信繁,說道。
“我一個甲賀流出身的,去幫伊賀流乾活我賤啊主上,你又在動什麼壞腦筋”
真田信繁賊兮兮說道。
“到底是老朋友,去聯絡聯絡感情,給我們搞點情報來。”
猿飛佐助瞪了她一眼,說道。
“私自泄露情報可是重罪,在忍眾裡是要被執行家法,千刀萬剮都算輕的。”
真田信繁渾身一震,裝作震驚狀。
“還有這種事關東侍所治下,竟然還有這種殘害同僚的事發生
什麼忍眾那是軍同組,有正式編製,做事要講規矩的。
你放心,安心去做,出了事我兜著。”
猿飛佐助躍上馬,罵了一句。
“老娘才不會幫你做這種掉腦袋的傻事。”
她夾馬騎出幾步,回頭問道。
“霧隱才藏那家夥,最近在哪裡活動”
真田信繁嗬嗬一笑。
“聽說還在武藏前線沒回來。”
猿飛佐助切了一聲,說道。
“你說的,出了事你兜著。”
真田信繁啪啪得拍著胸脯。
“都是自家姐妹,還能害你不成
你就直接和霧隱才藏去說,禦台所讓我看著點長野業正,這情報她給不給”
望著自家膽大包天,假傳旨意的主上,猿飛佐助隻覺得一陣牙酸,感覺遲早會被她坑死呀。
———
下野國,佐野城城外。
被上杉輝虎安插駐守在佐野城的色部勝長,迎來了自己許久未見的女兒,色部長實。
色部長實遠遠望見色部勝長,打馬飛馳跑近,翻身下馬,跪拜在她的麵前。
“母親,我回來了。”
色部勝長點點頭。
“起來吧。”
母女對視,色部勝長打量了一會兒,說道。
“你瘦了。”
色部長實苦澀一笑。
川中島合戰後,她受罰駐紮在海津城。越後與武田家罷戰休兵,她名為城代,其實麾下隻有幾個自家的親信,一起困守苦熬。
這一年多的時間,讓她幾乎要瘋了。城外就是真田鬆代藩,真田信繁的地盤。
這些滋野三族的家夥,根本看不上她這個臨陣拋棄主君脫逃的懦婦,想要出城買些生活用品,都是諸多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