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藏長安伏地叩首,說道。
“禦台所,我是大和大藏流子嗣,學過猿樂,出身卑賤。
今日鬥膽想問一句,武家與平民之彆,真的是不可逾越嗎”
斯波義銀這些天為饑荒發愁,其根本原因,也是因為武家沒把平民當人看。
他剛才看信,前田利益隱隱提及大藏長安遠赴關東的緣由。這時候見她不守規矩,貿然發問,心情更壞。
身邊侍奉的井伊直政,已經開口罵道。
“大膽!你是什麼身份,竟敢犯上質問主君,還懂不懂尊卑!”
義銀伸手製止她,看著伏地不起的大藏長安,說道。
“我不懂什麼猿樂雅樂,也不管你是大藏還是大久保。但我可以告訴你,武家與平民如同人與豬狗,有天壤之彆。
你是不是很絕望是不是很不服氣但你應該慶幸,慶幸現在是亂世。
亂世中,武家幕府式微,武家公儀淪喪,才給了平民一絲出頭的機會。
所以,你才能被提拔成姬武士,而不是像祖祖輩輩那樣操持賤業,永世不得翻身。
可這一絲機會,是要用命去拚去爭,而不是在我麵前自憐自怨。人間正道是滄桑,誰活得不累不苦你有怨氣,我就沒有嗎
但怨恨能解決問題嗎我們要成為能夠解決問題的人!你若是有能力,能做事,我不會吝嗇恩賞。”
大藏長安直起身子,再次伏地鞠躬,說道。
“謝禦台所!”
義銀看著大藏長安,剛才一番話看似是對她說,可又何嘗不是發泄自己心中的鬱悶。
如今說出來,他舒服了許多,乾脆問道。
“你敢這麼問我,自然是恃才傲物。前田利益說你才華橫溢,精通內政治安。
那麼我來問你,我斯波家的內政如何”
大藏長安猶豫不語,斯波義銀看她遲疑,嘲笑道。
“怎麼,剛才質問我的勇氣哪裡去了你有什麼才華,就展露給我看看。”
大藏長安咬著下唇,沉默半晌,終於咬牙說道。
“禦台所明鑒,斯波家中一團亂麻,內政極其糟糕。”
井伊直政在旁怒視這個膽大包天的新人,義銀倒是輕笑道。
“怎麼個極其糟糕你說來我聽聽。”
大藏長安這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沒有了退路。
今天不說清楚,她就是毀謗君上,妄議家政,斯波家再無她容身之地。不如乾脆把話全都說明白,也是為自己拚個前程。
她說道。
“近幾斯波領各職分工不明,斯波料所不可持久。
尼子大人,前田大人,明智大人皆是諱莫如深,這般維持下去,遲早要出亂子。”
義銀點點頭。
當初他匆忙離開近幾,隻是簡單安排了近幾斯波領。製衡的方式太粗糙,其中的弊端他也清楚。
大藏長安見他不語,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當初室町幕府建立,初代足利將軍便以建武式目為綱領,確立新的武家法度,逐步用守護體係取代禦家人製度。
幕府在各國授予守護,守護代,地頭,地頭代,以及三管四職等役職,籠絡親族有力武家,層層疊疊相互製衡。
足利將軍家的二百餘處禦料所,也是指派這些守護大名,地頭來維護,並定期派遣幕臣巡查。
斯波家複興再起,沒有建立有效的製度,隻學了禦料所的皮毛。
足利將軍家安排了這麼多法度規製,禦料所最後還是被地方武家侵吞殆儘。斯波料所隻怕更糟,堅持不了兩代人的時間。
而近幾的權力分配。前田大人持指揮權,尼子大人管理內務,明智大人有宣戰權,看似三權分立,其實職權不清。
武家權力無非是征集糧草,動員軍勢,也就是兵糧役之權。這權力,三人都可以說沾邊,卻又都可以說沒有,權力邊界太過模糊了。”
義銀看了眼大藏長安,這女子也是豁出去了,可真敢說啊。但她還是有所保留,沒有點透。
斯波料所之事,是斯波義銀與明智光秀的小秘密,鳩占鵲巢之策的起始。
那些分出去的料所,義銀本就沒準備收回來,那是留給子嗣的。至於子嗣在哪裡以後他會涉給拿到斯波料所的姬武士。
真正的權力是財政權,人事權,軍權,這三個才是要命的玩意兒。
大藏長安敢說兵糧役,也就是征兵征稅的權力,卻不敢提這三權,也是看清了斯波義銀的用意。
義銀根本不希望明確權責,模糊代表著矛盾。留在近幾的三人相互製衡,才對他這個遠在關東的主君最有利。
義銀笑了笑,對大藏長安說道。
“近幾斯波領,我自有安排。
現在你替我說說看,關東斯波領如何關東侍所如何”
大藏長安鞠躬說道。
“禦台所,我已經說了。
當初室町幕府建立,初代足利將軍便以建武式目為綱領,確立新的武家法度。
斯波家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法度。”
她的口氣斬釘截鐵,義銀聽得沉默,身邊的井伊直政也為之側目,這家夥可真敢說。
義銀問道。
“何為法度”
大藏長安肅然道。
“禦台所可知法勢術”
“天朝的法家”
“嗨!”
“這與斯波家的法度有什麼關係”
大藏長安看到義銀認真得用眼神盯著她,手指微微顫抖。自己能否一鳴驚人受到重用,就在此時。
“法勢術,便是規矩。
法,建立規矩。勢,利用規矩。術,繞過規矩。
而這規矩,就是武家法度。”
義銀雙目泛起怒意。
“你是說我的斯波家沒有規矩”
大藏長安毫不退縮,說道。
“斯波家的規矩,就是墨守成規,遵循武家傳統。這對下麵的武家有利,卻對禦台所您不利。”
義銀的怒容一凝,若有所思。
大藏長安又說。
“天朝法家,將規矩法度說得透徹。
上位者建立規矩,這是法。建立有利於自己的規矩,這是勢。利用自己建立的規矩漏洞去鎮壓異己,這是術。
禦台所天縱奇才,戰陣無雙,乃是天賜的上位者。可您卻是自甘禁錮,與臣下的武家們糾結於俗成約定。
臣下鬥膽進言,此乃不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