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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百世不衰之經國良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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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禪這一次巡行馮翊諸縣,帶回來的東西,不止諸縣方物,也不止是能夠削斬學閥、門閥命脈的適合書寫且能大量生產的紙張。

還有於他這大漢天子而言更加寶貴的東西,存在另外兩個箱子裡,也存在於他的血肉記憶裡。

趙廣、關興得到天子之命,將剩下兩個箱子搬到了正堂偏席,而後打開箱子。

箱子裡近百卷簡牘,被二人一一撿拾出來,堆到了幾張幾案之上。

劉禪撿起一份編號為壹的簡牘,遞給丞相,道:

“相父,這些是我這一個多月來巡行馮翊諸縣的成果。”

丞相聽到劉禪此言,當即神色認真地從劉禪手中接過簡牘,展開,其後一絲不苟地看了起來。

卻見最右邊一枚簡牘寫著:

《左馮翊轄縣黎庶民生暨豪強勢要考》。

丞相對天子的筆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從筆跡赫然可以看出,這份對馮翊諸縣的考察報告,是天子親自提筆寫就。

丞相有些驚訝,又饒有興致地看了那位大漢天子一眼,伴隨著嘴角泛起的笑意繼續往下看去。

『若將方今天下比作一樹,則世族為蓋,豪強為乾,黎庶為本。』

『曹魏治國,乃自上而下,本末倒懸,以世族為本,控扼天下豪強黎庶。』

『然而,世族本如蓋耳,若無豪強為之乾,黎庶為之本,替其汲取水土養份,則必有亡日。』

『是故,大漢治國,當反其道而為之。』

『須得自下而上,堅持以天下黎庶為本,佐以心存王室之豪強為乾,截取如蓋世族之養分,則以世族為根本的曹魏必有亡日。』

『君者,舟也,庶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簡牘的卷首開宗明義,提綱挈領地點出了天子以民為本的思想,最後以《荀子·王製》古訓為綱,申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治國至理。

丞相、董允、費禕,乃至諸葛喬、霍弋兩個小子,在看完卷首這一段文字後,便已經全部入了神,進入了狀態。

丞相肅然落座,將簡牘鄭重置於幾案中央。

董允、費禕趨前俯首,就連諸葛喬、霍弋這兩個小子也屏息凝神,眾人目光如炬。

『朕此番來到馮翊,實地考察了華陰、臨晉、重泉、萬年等九縣的情況。

『自五月廿五至六月廿八,凡三十有三日,遍曆九縣二十一鄉,詳察黎庶耕作之艱、豪強兼並之狀。』

『更錄民生疾苦與勢要跋扈相斡旋之態。』

『其間詭譎苛暴之事,實乃朕平生目所未睹、耳所未聞。』

『朕以為此等情勢,非獨馮翊九縣之患,或乃關中、隴右、漢中、蜀中諸地通病。』

『豪右恣睢,黎庶困頓,州郡相蒙,積弊已深。』

『……』

一卷簡牘很快看完,丞相一絲不苟地將簡牘放至一旁,又從趙廣手中標號為貳的簡牘接了過來,鋪到了幾案之上。

一卷看完,又看一卷。

大堂之中,燭火搖曳。

當諸葛喬與霍弋兩個小子剪了三次燭芯,已是大半個時辰過去,幾案上就堆了三十餘卷簡牘。

『察黎庶之困有九……』

『一則缺農具,二則缺糧種,三則遭匪患,四則淫祠多,五則……』

『援黎庶以農具,糧種』

『靖剿山寇,清除匪患』

『修繕道途,理浚陂塘』

『授黎庶以械,訓黎庶以勇』

『設民屯,聚民屯墾於農莊』

『罷無名之征,禁苛捐雜稅,毀淫祠,正風俗』

『……』

洋洋灑灑兩萬餘言,都是大漢天子這一個多月來觀察到的現象。

黎庶極度缺乏農具、糧種,農業生產的基本條件難以保障。

飽受“匪患”侵擾,生命財產安全難以保障。

麵對天災人禍,缺乏基本的抵禦風險的能力和自救、互助機製。

看似理所應當的道路失修,陂塘淤塞荒廢,導致百姓交易困難,灌溉困難。

非官方認可、借機斂財或愚民的泛濫的祠廟,不僅榨取民財,更毒害民風,使百姓迷信愚昧。

即使窮得吃不飽飯了,仍然向本氏宗族、地方大族捐獻糧食方物,以供奉天神,有的真以為貢奉了天神就會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有的明知道這是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段,其他人都捐,也不敢不捐。

百姓買進鹽鐵農具,要受豪強剝削,賣出農產品、織物同樣要受豪強勒抑,口糧、種糧的借貸,借十石大多要還十四五石。

加上各種無名目的征斂、苛捐雜稅,層出不窮,壓得百姓喘不過氣。

凡此種種,導致大量自耕農失去土地,淪為佃農、隸戶,或乾脆逃入山中當亡戶。

曹魏官員或屍位素餐,對民間疾苦視而不見,或與豪強勾結,推波助瀾,所謂州郡相蒙。

而針對這種種頑疾,天子撰寫的外察行紀上,非止於發現、揭露。

而是在嚴峻的現實和有限的國力約束下,針對如何紓解民難,恢複民力,抑製豪強,固關中之本,建關中秩序,提出了頗具現實針對性與可操作性的治理方略。

最重要最核心的,就是國家直接進行乾預,聚集百姓建立民屯,也即天子所說的農莊。

而後,才是集中朝廷的力量,對他們進行各種幫扶。

授械訓勇,利用民眾自身的力量實現基層防衛,並派駐官員、府兵進行一定的約束。

設民屯,鑄農具,貸糧種,教習更先進的耕織技巧。

總而言之,國力有限,基層官吏有限,朝廷難以進行大規模的投入,隻能以儘可能小的成本,解決馮翊黎庶的民生問題。

丞相看完一遍之後,似乎意猶未儘一般,又伸手從幾案上拿起標號為壹的那卷簡牘,再一次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他著實不敢置信,天子外出巡幸諸縣區區月餘,竟然走了這麼多的地方,做了這麼多的事情,發現了這麼多、這麼詳細、這麼底層的問題,最後撰寫出了這麼一份周詳之至、嚴謹之至的外察行紀。

董允、費禕二人附在丞相身後,也跟著看了起來。

而這一次,較剛開始看到這篇開宗明義、提綱挈領的卷首語時,兩名大漢重臣心中更加感慨,讚歎,喜悅乃至振奮。

雖然並不能完全讚同天子的諸般觀點,但天子這一個月的所見所得彙聚成的數萬言文章,毫無疑問地向這兩名大漢重臣證明了,這是一個真正知道國本何在,務真求實,且躬勤政事的君王。

一念至此,費禕毫不吝嗇地對著天子慨然歎道:

“臣像陛下這般年輕的時候,縱使效陛下躬赴諸縣,深稽博考,恐怕也難做到陛下十一。

“縱使臣代陛下巡狩四方,恐怕也難如陛下這般體恤民瘼下情,深察黎庶疾苦,更不要說據此撰出這等洞幽燭微、針鋒相對的萬字雄文。

“由是觀之,陛下已深得古聖王之真諦,真乃天下英主,社稷幸甚,萬民幸甚!”

繼費禕之後,諸葛喬、霍弋等人也跟著對天子一通真心實意又天花亂墜的誇讚。

如費禕所言,就連費禕都不一定能做得比天子更好,他們這些從來沒有被外放到一郡、一縣之地,體察民情下意的人,恐怕連天子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霍弋打小就作為太子舍人,與天子一並生活在漢中王府與成都皇宮當中,跟天子一並長大,既是玩伴、學伴,也是天子的近臣、諫臣,深知天子以前是怎樣的脾性。

所以,麵對天子北伐親征以來的種種劇變,其人著實要比諸葛喬及費禕、董允等人更加震驚、感慨。

以至於不時冒出一種驚世駭俗的怪異想法:天子是否被董侍中、蔣長史給調包了?

可天子的身形樣貌、言行舉止,乃至下意識的小動作,以及與他在關中再見,一敘往日情誼時道出的種種隻有他們君臣二人才知道的舊事,都證明這位就是天子無疑。

霍弋一開始還把天子的劇變,歸結於先帝托夢,讓天子一改前非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上。

後來,眼看著曾經對丞相既敬且畏的天子,在關中與丞相再遇後突然變得親昵無間,溫情脈脈,則換了種想法:

大概是丞相專門寫給陛下的那篇《出師表》,丞相的遠離,使得天子突然意識到自己該長大了,於是在過去這一年奮發圖強,變了性子。

士彆三日就當刮目相看,何況於一國之君?

郭攸之與陳祗雖然已經開始著手臨晉一縣的農莊民屯之事,但具體如何將農莊民屯擴大到整個馮翊,是否真能夠將之擴大到整個馮翊,還有太多細節值得商榷,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決的。

丞相、費禕、董允幾人簡單討論了一番過後,還是決定過段時間親自去臨晉考察一番。

看看臨晉的民屯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如何解決,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將之推廣下去。

“這賬冊…又是陛下的革新?”費禕將天子的手書放在幾案上,轉身從最後一個箱子裡拿出一卷簡牘,認真觀摩少頃後驚訝一問。

他是真的被驚到了。

“賬冊?”丞相朝著費禕緩緩行來,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賬冊,能使得費禕露出如此驚訝的神色。

費禕當即將手中賬冊遞給丞相。

丞相接過簡牘一看,片刻後便與費禕一般無二,神色嚴肅。

不多時,費禕再度看完一卷,又將之遞給丞相。

丞相目光快速地在簡牘上遊移,嘴角不自覺泛起笑意。

待徹底想明白手中賬冊有所革新的記賬之法,將會給大漢行政與財政帶來多大的好處與便利後,丞相有些興奮地抬頭,對天子讚道:

“陛下此馮翊一月之行,收獲著實不可謂不豐,單單臣手中賬冊四柱記賬之法,便足稱得上百世不衰之經國良法了。”

“四柱記賬?”身為相府記室的霍弋聞聽丞相此言,也是好奇地湊了過來。

劉禪笑著從箱子裡拿出一卷賬冊遞給了霍弋。

霍弋看罷,雖能看出所謂的“四柱記賬法”確於“三柱記賬法”有所創新,但創新並不大。

所謂三柱記賬,則是自周朝沿襲至今,最簡單,也是最實用,最通用的會計恒等式:

收入開支=結餘。

而天子拿出的賬冊中,則多了一項“舊管”,即期初餘額。

舊管+新收開支=見在。

霍弋一時看不出,僅僅多出了一項“舊管”,何以費侍中與丞相反應會如此之大?

劉禪笑道:“相父,這四柱記賬之法,也是我從造紙的重泉韋氏那裡得來的。”

丞相訝然,他手中的賬冊記錄的不是紙張的出納,而是糧食,所以看不出是韋氏家中賬冊。

費禕捧冊而歎:“想不到重泉韋氏名不見經傳,卻兼通造紙之術與理財之法,陛下此番馮翊巡行,真可謂掘得遺珠於草澤矣!”

董允這時候也已經拿起了一卷韋氏的賬冊看了起來,亦是連連頷首。

霍弋、諸葛喬二人見此情狀,越發覺得摸不著頭腦了。

諸葛喬實在按捺不住好奇,看著丞相問道:“父親,庶兒駑鈍,僅僅多了一項『舊管』,何以父親與兩位侍中似乎都對此法很是驚喜。”

丞相、費禕、董允三人看著諸葛喬臉上茫然的神色,皆是一笑。

費禕笑著拿來賬冊,為諸葛喬與霍弋這兩個時常要接觸賬冊的中下層官吏解釋了起來。

霍弋與諸葛喬聞之恍然大悟,終於也讚歎了起來。

四柱記賬法,將每一期的財務置於一個連續的鏈條中。

『舊管』明確承接上期結果,『見在』則為本期終點,同時又是下一期的,清晰勾勒出資產變化的完整軌跡。

其中最關鍵之處在於,『舊管』和『新收』的實物管理,單獨由一位吏員負責。

而『開除』與『見在』,則由另一位會計吏員負責。

這種“管物”與“管賬”分離的分權機製,可以極其有效地防止賬目出錯,並且防止舞弊。

當上級需要核對賬目時。

隻需確認負責財物進出的吏員經手的『舊管』+『新收』的數額。

再確認負責記賬的吏員手中『支出』+『見在』的數額。

最後兩相比較,看雙方給出的數值是否相等,就能知道財務記賬時有沒有出現紕漏,有沒有誰出現了徇私舞弊。

賬的核心,不再是繁瑣地逐筆核對每一筆收支記錄,而是直接驗證一個簡單的等式是否成立。

如果等式成立,則意味著整個期間的財物流動在總量上是平衡的、賬實是基本相符的。

但凡存在內部差錯或舞弊,那麼等式就不會平衡,上級立即就能發現存在問題。

這相當於將複雜的、需要海量人工比對的細節核查,轉化為一個高效的、基於總量平衡的極簡單的檢查。

如此,則極大極大地降低了核查的難度、時間和人力成本。

同時也將極大地降低貪汙腐敗與疏忽錯漏造成的損失。

國家的磅礴之力,靠的就是一點一滴的積攢。

一旦將此記賬之法普及下去,誰能說不是百世不衰之經國良法?

“陛下三十三日東巡,功必垂於竹帛,百世而不朽啊!”霍弋最後讚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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