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鹿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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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黃昏。

劉禪去銅駝街觀察了一番鷹揚府兵的居住環境後,吩咐趙廣,命人從自己的內帑裡給家人已抵達長安的府兵頒下賞賜。

同時在長安城門安排專人,家屬未至長安的府兵隻要接到家屬,都可以在城門處領取天子賞賜。

與今日頒下賞賜同,每戶皆是直百十枚,粟米一石,葛布一匹,鹽豉二升,酒肉各半斤。

軍心大悅。

時間線越往前,生產力越落後,士兵的待遇越差。

譬如現在這年節,士兵多是強製服兵役,沒有軍餉這一說,朝廷隻負責他們的吃喝。

但每年到了十月初一,都會有一次大型的冬賜。

豐儉由人,多寡隨意。

總之,沒有定額,多少給服役士卒發放點工資,也是給服役的士卒一點盼頭。

至於為何在十月初一進行冬賜,便是沿襲了幾百年的風俗了,自始皇帝到漢武帝更易曆法百餘年間,元旦非是正月初一,而是十月初一。

劉禪現在發放的這些賞賜,大致就相當於半次冬賜的賞賜。

都是劉禪這幾個月打勝仗積攢下來的戰利品。

收買軍心,總不能隻靠一張嘴。

所以每次戰後分發戰利品,劉禪都沒有推辭,隻是將原本天子獨占三成戰利品的規矩改為兩成半,可以說是大發善心。

第一批鷹揚府府兵的數量,有一千五百餘人,比劉禪預計的數量多了四五成,不可謂少。

往後每個月都會有人退役,劉禪按照比例預計,最終大概能募得鷹揚府兵七八千人。

人是個體的時候難以預測,但是當他們成為一個整體,他們的行為與選擇是可以靠樣本來進行預測的,尤其是這一批退役的將士本就來自於蜀中漢中各郡縣,樣本足夠多樣。

劉禪就此估計了一下,自己的戰利品是足夠發給府兵的,畢竟又不可能浪費人力將之帶回蜀中,倒不如用來收買下府兵人心。

這些至少斬得一頂首級的府兵,朝廷第一年的付出確實會多些,但撐過第一年,等他們墾出田地,基本就能自給自足了。

到時候他們種出一百石糧,幾乎就當於在蜀中獲糧四五百石,還不算千裡運糧消耗的人力,收益絕對是遠大於付出的。

至於承諾的對傷亡將士的撫恤,等他回到蜀中之後,再從成都內帑裡撥款了。

長安城東。

清明門北。

一駕窄小僅容一鹿的『鹿車』由一頭駑馬牽引,在長安城很有些空曠的大街上緩緩馳行,最終停在了相府門口。

待狹窄的鹿車停穩後,先後從車上下來兩名年輕人。

兩人又返身將鹿車裡十幾斤重的簡牘全部抱在了懷裡,剛剛轉身想往相府走去,就撞見了正從相府裡走出來的費禕與董允。

“費侍中、董侍中。”

自北伐以後就一並周旋遊處在各軍軍營,共同處理軍中雜務的奉車都尉諸葛喬,相府記室霍弋,儘皆微微一躬腰身,朝費禕、董允這兩名重臣行了一禮。

從來持重,不苟言笑的董允看著兩人身後那輛鹿車,不知道為何忽然有些懷念地笑了起來。

諸葛喬與霍弋二人極少見董允如此神色,一時神色怪異地相覷,而後又扭頭朝他們那輛鹿車看去,卻也沒能看出鹿車有什麼異樣。

而等他們再度回過頭來的時候,侍中費禕忽然笑著走上前來,邊走邊對二人道:

“伯鬆,紹先,可否請我與董侍中一乘你們這輛鹿車?”

諸葛喬與霍弋聞言皆是一滯,而後齊齊扭頭,目光朝著停在相府門口那十幾輛樣式鮮麗的馬車望去,沒多久就在眾多馬車中找到了董允、費禕二人的車駕。

“費禕中、董侍中若是不嫌我們這輛鹿車窄小難堪,且乘便是。”諸葛喬扶了一下差點掉落的簡牘,對著費禕、董允認真道。

董允費禕相顧而視,哈哈一笑。

而後雙雙繞過霍弋、諸葛喬這兩個小子,費禕在前,董允在後,登上狹窄簡陋的鹿車,最後由董允親自執鞭駕車,徜徉而去,沒多久就消失在諸葛喬與霍弋視線當中。

諸葛喬與霍弋二人見此情狀,再扭過頭去,看看仍然停在原地的屬於費、董兩名侍中的鮮麗車駕,一時都對這兩名舉止反常的大漢重臣感到莫名其妙起來。

入得相府。

雖已到了休值時間,但相府中還是有許多府僚仍行色匆匆,握著簡牘在各間官寺中往來奔走。

二人一齊捧著簡牘,徑直朝丞相處理公務的正堂行去。

丞相聽到了腳步聲,卻也依舊手不釋筆,躬著腰身,伏案批閱呈送到他這裡的簡牘。

諸葛喬與霍弋二人將簡牘放到地案上,再分門彆類、按輕重緩急程度將簡牘放到幾案上一卷卷碼好,跟丞相闡述這些都是何處遞來的公文,具體都有哪些問題需要丞相批注,哪些可以直接歸檔。

丞相認真地聽著,首先對兩人所說的那些可以直接歸檔的簡牘進行審閱,確定沒有問題後,臉上才露出欣慰的笑。

諸葛喬是自己的嗣子,霍弋其父霍峻亡歿後,先帝便將霍弋撫養在王府皇宮中,隨天子一並長大,榮寵隻此一人。

所以丞相對這兩個孩子的培養一直都很上心,深恐他們成為庸人,管教甚嚴。

去年北駐漢中後,就讓這兩個孩子從一些最基礎的軍務開始做起。

譬如組織人手去樵采,譬如組織人馬轉運糧草,譬如親自給各軍營傳遞文書,到現在一年半時間,總算沒出現什麼紕漏,慢慢也可以把稍複雜的事務交給他們處理了。

從簡牘上的批注來看,兩個孩子的資質也都算是中上,德行修養及待人接物都有可觀處,丞相對他們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大約兩三刻鐘時間過去,丞相終於處理完了所有公務,扶著幾案緩緩站起身來,似乎是躬身伏案太久,將手伸到背後捶了捶腰背。

諸葛喬望見父親起身的時候,就已經從席中起身急趨而來,一手將父親攙扶直起身來,另一手輕握空拳為父親捶起了腰背。

“無妨,不過是年歲使然。”丞相片刻後緩了過來,笑了笑。

而就在此時,略顯空曠的相府正堂當中,突然響起咕嚕的兩聲,丞相再度展顏一笑:

“你與紹先也還沒用飯吧?

“自從隨陛下克複關中,還於舊都之後,不時感到饑腸轆轆,便是食量亦較往日更增三分。”

諸葛喬與霍弋聞聽此言,麵上皆露出喜色。

諸葛喬眼中泛起溫潤笑意:“父親非但未見老態,倒比從前更添了幾分精神,如今食量不減反增,大概就是其中明證。”

自從隨丞相北駐漢中一年多來,丞相經常廢寢忘食,以至於飯量越來越少,教人擔憂,現在聽到丞相笑著說自己飯量變大了,著實是一件令人喜悅之事。

天子賜下的虎賁郎將丞相及諸葛喬、霍弋幾人護至相府門口。

諸葛喬看著相府門口僅剩的幾輛鮮麗馬車,這才想起來自己的鹿車被費禕、董允給借走了。

二人的鹿車是丞相專門配的,二人也是第一天乘。

“阿父,適才董侍中與費侍中借走了我跟紹先的鹿車,還略有些怪異地哈哈大笑,卻不知是為何?”諸葛喬這才問道。

現在董侍中跟費侍中都還沒有把他們的鹿車還回來,他們二人怕是隻能走路回家了。

丞相看著費禕與董允兩人的車駕後,思緒一時也漂回了十幾年前,笑了笑道:

“當年先帝定蜀,費侍中與董侍中跟你們二人如今一樣的年紀,但才名卻要比你們二人大上許多,俱皆名動益州。

“後來許司徒喪子,董侍中與費侍中欲共會其葬所。

“董侍中白其父幼宰公請車,幼宰公遂遣鹿車給之。

“董侍中見鹿車,麵有難色,費侍中卻是神色自如,先董侍中一步登上鹿車。

“及二人至喪所,諸貴人悉集,車乘甚鮮,馬匹甚壯,董侍中神色猶未泰然,而費侍中晏然自若。

“待駕車人還,幼宰公問之,知二人如此,乃謂董侍中曰:『吾常疑汝於文偉優劣未彆,而今而後,吾意了矣。』

“董侍中與費侍中適才見你們二人同乘鹿車,許是想到了當年他們和你們一樣年輕的時候罷。

“不覺竟十幾年過去了,當年乘鹿車還會麵有難色的董侍中,早已能坦然乘鹿車而自適了。”

言罷,丞相嗬嗬一笑。

諸葛喬與霍弋兩人麵麵相覷,完全沒想到,向來嚴謹持重,不苟言笑的董侍中,年輕的時候竟然還有這麼好麵子的一麵。

就在此時,突然聽見一陣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又過片刻,待數十騎緩馳至相府門前十餘步,眾人定睛一看,不是天子還能是誰?

而且諸葛喬、霍弋二人的鹿車也跟在了後麵。

丞相與諸葛喬、霍弋,及一眾虎賁郎趕忙上前接迎。

劉禪遠遠就看見了立在相府門口的丞相及諸葛喬、霍弋幾人,隨即翻身下馬,朝著相府行去。

丞相領著諸葛喬、霍弋等人走下台階,禮畢後道:

“陛下既已返駕長安,何以無人通傳?離京月餘而歸,臣當率百官府僚至城外郊迎才是。”

劉禪笑著對丞相道:

“相父,宮府重臣各有要務,不必因我一人歸來,而有勞相父及朝臣府僚出城相迎。

“所以我進城的時候特意吩咐了城門的守衛,讓他們不必通稟。”

丞相輕輕點頭,隨即轉身讓開道路,請天子入相府一敘。

待天子與丞相都踏過相府門檻,諸葛喬、霍弋,及關興、趙廣、薑維諸將才緊隨其後。

劉禪道:

“相父,適才我一回城,就遇見了魏興及一眾疏浚漕渠歸來的府兵。

“聞聽魏興違反了您的教令,阻攔府兵在城門迎接家屬,便當眾懲罰了他,責他以軍棍十棍,並罰俸一月分予諸府兵。”

丞相聽到此處有些訝然,道:

“臣今日下午也才看到府兵軍吏傳來的文書,言及有府兵將官違反教令,阻撓府兵迎接家屬事。

“事關府兵,臣不敢怠慢,遂遣文偉(費禕)、休昭(董允)往銅駝街處置。

“不曾想陛下竟已處置妥當,不過魏光漢如今傷勢未愈,恐怕受不了陛下十軍棍吧?”

劉禪便將自己對魏興的處置與丞相一一道來。

丞相恍然,微笑著點頭,顯然對天子的處置方式很是認可。

“丞相北伐前與朕說,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

“如今在軍中也是一樣的道理,當罰則罰,當賞則賞,不容有私,如此才不會害了魏興。

“他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很多道理都不懂,現在就是小懲大誡,他將來不再犯,未必不能成為我大漢獨當一麵的將軍。”

丞相微笑著連連點頭:“陛下所言是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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