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騫近日來諸事不順,皆是因為殷樂漪。
屬下邊替他換藥邊勸慰他:“隻是恰好少將軍的狼出現,不代表芙蕊公主就是少將軍的人……”
“蠢貨!陸欺養的那頭畜牲,全軍上下除了他自己誰都使喚不動!旁人隨意近那畜牲的身都會被它當做食物吃了!”
而那頭畜牲不但在他麵前保護了殷樂漪,還守在殷樂漪的院子不準靠近,一頭狼王抵得上一支精銳,陸乩野可謂是良苦用心。
周騫原本以為自己對芙蕊公主這朵嬌花勢在必得,沒料到竟讓陸乩野搶了先。
可陸乩野出身顯赫,戰功赫赫,又是他頂頭上司,哪怕他養的畜牲將他咬傷,搶了他肖想的芙蕊公主做侍妾,他也不敢找上門去問詢陸乩野一聲。
這便是啞巴虧,位高權重壓死人。
但周騫又何曾吃過這種悶虧?
他雖出身、戰功皆不及陸乩野,但一母同胞的姐姐是當今陛下的寵妃灩妃娘娘,也稱得上是皇親國戚。
周騫躺在床上越想越恨得牙癢癢,不出了胸中這口悶氣他實在不甘心。
他思來想去,總算想到一個解氣的法子,吩咐屬下,“你去給我把岑柔那個賤人找來!”
雪覆高山,寒風凜冽,商隊的車馬緩慢的在山中行駛著。
為了讓山匪順利入套,此行扮作商隊的士兵隻有十幾人,押送貨物的車馬卻有十多輛,這在匪盜的眼中便是明晃晃的大肥羊。
殷樂漪和陸乩野同坐一輛馬車,說是同坐,但中間隔著貨物,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
但這裝貨的馬車四麵通風,毫無遮擋,殷樂漪頭戴帷帽還未曾察覺,自己的紗幔被風吹起,有一搭沒一搭地飄到身側少年的臉上。
她身帶異香,清淡沁人,不似尋常香囊香粉能散發出的氣息,更像是她多年被香氣浸染形成的體香。
哪怕四下霜雪氣息冷氣逼人,仍舊掩蓋不住這一縷極淡的幽香。
陸乩野抬手抓住那一片飄到他臉上的幽香紗幔,少女的帷帽被拉的微微一斜。
後麵跟著他們的貨車有段距離,殷樂漪掀開紗幔,眼含不解的看向他。
陸乩野麵無表情,紗幔的另一角飄向他的下頜。
殷樂漪忙伸手拉回他手中的紗幔,對他含歉的笑了笑後,背過身去。
車輪軋過結冰的地麵,輾出冰裂的“哢嚓”聲。
車上的少男少女兩相無言,氣氛微妙。
殷樂漪捧著臉用餘光偷偷去瞧他,想瞧一瞧他是否也同自己這般坐立不安。
紗幔卻似雲霧,朦朧的勾勒出陸乩野的輪廓,如一幅寫意水墨般,教人難以琢磨。
殷樂漪忽的憶起一樁壓在她心頭許久的事,思忖片刻後,才打破安靜。
“陸少將軍,我可否問你一件事?”
紗幔上透著的少年身影挺拔如竹,慵懶地答一個字:“說。”
“三年前……魏國可是有派過使者來晉國商議和親?”
殷樂漪問完後,看不清陸乩野的神情,隻聽得錚琮如泉的嗓音反問她:“你不知?”
殷樂漪搖搖頭。
幾息後,陸乩野不知聯想到何事,笑中帶諷:“確有此事。”
殷樂漪的一顆心,如巨石落海般迅速地沉到了底。
三年前,晉國與魏國曾短暫的休戰過數月。
有關朝政方麵的事,父皇極少與她談論,她也是從殿中的宮婢太監們口中才能得知前朝的一點消息。
晉魏兩國交戰數年頭一次休戰,就連她這個養在深宮的公主都能隱約感覺到,這是要議和的前兆。
但幾月過後,不但沒有議和的消息傳出,晉魏兩國反而又開始大動乾戈,這件事便被不了了之。
殷樂漪那時也曾問過父皇,是否有意要與魏國議和,但父皇未曾正麵回答她,隻是依舊和藹的笑笑,提起旁的事情轉了話鋒。
如今看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已然大白。
兩國交戰,魏國雖一直占據優勢,但晉國並非小國,不是魏國輕易便可覆滅的。打了這許多年,魏國勞民傷財,國庫空虛,魏國便想以和親為由,提出與晉國議和,結束多年戰場。
這對飽受戰火的兩國百姓來說,無疑是最希望能看到的局麵。
但晉國拒絕了,她的父皇,必定是拒絕了。
否則唯一能去魏國和親的正統嫡出公主,怎麼可能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岑柔那日被周騫按在刀下時,斥責殷樂漪的話她猶在耳畔。
是她害了岑柔,害了晉國。
主動交談的少女許久都未曾說話,陸乩野眼尾往她的方向漫不經心一掃,見那純白的紗幔多了幾點深色的水跡。
這次她哭得尤其安靜,不是扮乖投機,將眼淚當做向陸乩野獻殷勤的把戲。
正這時,異變突生。
成群結隊的山匪從四麵八方朝他們湧來,手裡拿著武器,極快的將他們包圍。
殷樂漪從悲傷中驚醒,忙看向陸乩野,“陸少將……怎麼辦?”
陸乩野佁然不動,看向匪首,仰聲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連魏國軍隊的糧草都敢劫,活得不耐煩了?”
匪首一看就是練家子,掄起手裡的大刀往旁邊的樹上一砍,樹轟然倒地,阻斷了他們的前路。
“老子劫的就是魏國糧草!他奶奶的熊,老子就是要餓死魏國那群龜孫!”
言辭粗鄙,不堪入耳,但話裡話外顯然是恨毒了魏國人。
“誰敢輕舉妄動,老子一刀砍了你們!”
他高聲威脅,指揮著一眾山匪挾持陸乩野等人下車,讓自己人坐上運糧的馬車後,拿了繩子將陸乩野等人捆在路邊。
不得不說,這些山匪確實謹慎,若不管被劫持的商隊,搶了糧便走,那車輪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便會暴露他們的蹤跡,商隊叫人來支援,便會順著這些痕跡找到他們的老巢。
商隊裡隻有殷樂漪一個女子委實打眼,有不老實的山匪來掀她的帷帽,見得她真容後,跟見了寶貝似得吆喝:“當家的!這兒有個大美人!”
陸乩野和殷樂漪被綁在一處,山匪色眯眯的伸手想摸一把殷樂漪的臉。
殷樂漪驚慌地往後躲去時,陸乩野一腳踹飛了山匪,那山匪撞到在樹樁上,疼得哼唧慘叫。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擋在殷樂漪身前的背影,如挺拔俊鬆,陡峭岩山,竟一瞬間撫平殷樂漪的慌亂,教她心安。
陸乩野回首瞧一眼發怔的殷樂漪,扯了扯唇角,用隻他二人的聲量道:“不是說好山匪來時,護我周全?”
殷樂漪啞口無言,這是在暗指她不但沒幫上忙,還給他添了麻煩。
匪首提著刀怒氣衝衝地走到他們麵前,直指殷樂漪,“你——是晉人還是魏人?!”
殷樂漪從陸乩野身後探出半個身子,謹慎道:“我是晉國人。”
匪首眉頭狠狠一跳,“既是晉人便放你一馬!但這白發小兒傷了老子兄弟,老子定要把他帶回寨子,讓他好好嘗嘗苦頭!”
陸乩野未見反抗,順從的被匪首推著走,偽裝成商販的士兵也沒有要動手的跡象。
殷樂漪被獨自留在樹下,見陸乩野被那匪首用刀抵著脖子,押往馬車。
他麵色平靜,眼神涼薄中透著冷淡,即便離生死僅一線,他也好似渾不在意。
“駕——”
車輪在覆雪的路麵緩緩轉動起來。
“等等……”
清麗似珠玉落盤的嗓音驟然響起,陸乩野循聲望去。
粉衣如花般的少女,提著迤邐的裙擺,衝著陸乩野的方向跑來。
寒風無情,將她的帷帽卷向天邊不見蹤影,嬌美的容顏滿是焦急,身後的皚皚白雪皆做了她的背景,而她成了這景色之中最豔麗的芙蕖花。
這株芙蕖跑到陸乩野的身前,對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陸乩野麵無波瀾,動了動唇正欲說話,被匪首打斷。
“老子放你一馬,你還要上趕著來送死?”
匪首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山匪小弟點醒他,“當家的,人家是小夫妻倆,當然是要生死相隨啊!”
匪首恍然大悟道:“難怪這白發小兒將人往死裡踹,原來調戲的竟是你娘子!”
殷樂漪百口莫辯,羞赧的頰邊生緋,見一旁的陸乩野也蹙起眉心。
但匪首已認定他們是夫妻,若貿然否認怕引他們起疑。
殷樂漪心一橫,忽然柔柔的喚一聲:“陸郎……”
她一頭撲進陸乩野懷中,“便是死我也要陪你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