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垂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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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乩野騎在高頭駿馬之上,身後跟著高舉火把的魏國鐵騎。

那火光將他整個人都浸染成了紅色,他在夜色中的白發都好似浸了血光一般,妖冶之中又透著毛骨悚然。

殷樂漪強裝出的鎮定被撕了個粉碎,眼淚奪眶而出。

銀狼的凶相近在咫尺,它衝著殷樂漪發出可怖地嘶吼,獨屬於野獸的呼吸聲重重地噴在她的臉上。

殷樂漪毫無反抗之力,近乎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就在這時樹叢裡忽然傳來一聲響動,殷樂漪隻覺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一輕,她從野獸嘴下逃過一劫,她睜開眼睛,驚魂未定地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啊——救命啊!救命啊!”

“公主救我!”

殷樂漪聞聲看去,見岑柔被那頭銀狼咬著後領口,硬生生地從叢林裡拖了出來。

她涕淚橫流,發髻亂作一團,臉上手背上被樹枝石頭擦出了許多傷口,嘴裡還哭喊著“公主救我”,整個人看上去可憐極了。

殷樂漪的雙腿早已被凍得麻木,之前的出逃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體力,她看著被野獸拖到陸乩野馬下的岑柔,根本使不出一丁點的力氣向她伸出援手。

岑柔被拖出來後,看清帶鐵騎追捕她們的人是誰,整個人如臨大敵,她想要爬起來卻被那頭銀狼死死地按在雪裡。

她驚恐地看向不遠處的殷樂漪,忽然高聲道:“將軍……將軍明鑒!我是被芙蕊公主脅迫來的,我不是自願出逃的!”

“是芙蕊公主!是芙蕊公主威脅奴婢幫她逃出軍營,否則她就要殺了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請將軍明鑒……”

陸乩野高坐在馬背上,將殷樂漪麵上的錯愕一覽無餘。

他輕飄飄地道:“既如此,芙蕊公主便是罪加一等。”

“是!奴婢是無辜的,全都是……全都是芙蕊公主的過錯!”

岑柔的每一句話都如同拿針,在殷樂漪的心口上紮了一下。

同是晉國人,同是女子,曾也同有一份君臣之誼。她實沒想到,岑柔會為了自己生還,在把她推向野獸後,竟還將她在敵國將領麵前出賣的如此徹底。

她張了張嘴,岑柔便以為殷樂漪要為自己辯駁,流著淚的眸裡滿含懇求的看著她。

她在求殷樂漪不要開口,她求殷樂漪吞下所有罪狀,讓她能有一條活路。

殷樂漪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的話都咽回了肚子裡,淚珠卻克製不住的從眼尾滑落。

陸乩野見狀,盯著殷樂漪的眸中浮現出幾分嘲弄之色。

他忽然揚鞭策馬,朝著殷樂漪的方向疾馳而去來——

殷樂漪身子無力,以為自己要死在陸乩野的馬下,惶恐地閉上眼時,她被一條有力地手臂從雪地裡攔腰抱起,隨即整具身子被麵朝下的橫放在了馬背上。

她心驚膽戰地轉過頭,看清陸乩野隱在火光之中的側臉。

他眉眼冷極,睥睨著她的眼神裡帶著涼薄。

“你若掙紮從馬上摔下去,是死是殘,便怪不得我了。”

陸乩野勒馬掉頭,沉聲衝著鐵騎下令道:“帶上俘虜,收兵回營!”

殷樂漪在馬背上被顛的腹部翻江倒海,頭暈眼花,刺骨的寒風一股接一股地鑽進她嘴裡,她被凍得唇齒都在打顫,腦海中的思緒卻被冷風吹得越來越清醒。

一聲策馬揚鞭之聲後,身下馬兒霎時奔馳的更加快,她被折騰的沒了力,整具身子都快要被顛下馬背,真要應了這惡劣的少年將軍說她將死將殘。

陸乩野身上披著狐裘大氅,待那大氅的一角被寒風吹起,擦著殷樂漪的臉頰刮過時,她費力地伸手抓住那片衣角,將剩下的所有力氣都放在上麵。

陸乩野的狐裘大氅被拽得一沉,他垂眸往下一瞧,見殷樂漪的廣袖灌進寒風被吹得呼呼作響,袖裡麵那雙裸露在外的纖細皓腕,將他的大氅當做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攥著。

陸乩野見狀眉尾微揚,旋即又是一揚鞭,毫無放緩速度的意圖,策著馬飛馳過雪原,直奔軍營。

這一路殷樂漪感覺自己已被吹成了冰人,雙手麻木的抓著陸乩野的大氅,強撐著一口氣捱到了地方。

陸乩野勒馬停下,翻身下馬時從殷樂漪手中抽回自己的大氅。

殷樂漪下意識地想扯回那片大氅握住,身下的馬忽然高抬前蹄,她穩不住自己,從馬背上摔下去,身子恰好撞進了剛下馬的陸乩野懷中。

沾他甲胄不過一瞬,殷樂漪便被他握了肩頭往後一推,身子重重地摔進雪地裡。

殷樂漪無力地抬眼,看了一眼周遭,愕然發現魏軍紮營的地方竟還是之前那一處。

鐵騎先行,大軍緊隨其後,為何還有營帳沒有撤走?

殷樂漪思索著忽然咳了起來,視線倏然和麵前的陸乩野撞上,她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陸乩野恐怕早就看穿她的謀劃。

“少將軍——”

周騫在侍從的攙扶下從一頂營帳裡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看見被帶回的殷樂漪和岑柔,先是向陸乩野行了大禮,隨後二話沒說抽了一旁侍從隨身攜帶的刀,向岑柔走去。

“你這賤婢!我派你去監視芙蕊公主言行,你卻膽敢私逃!”

岑柔被魏軍捆了繩索扔在地上動彈不得,見周騫提刀要向自己砍來,哭喊著道:“我是被芙蕊公主挾持的,要逃的是芙蕊公主!奴婢是無辜的!”

周騫提刀的手一頓,隨即偷偷瞥了瞥不遠處的芙蕊公主。

這位金枝玉葉的形貌比岑柔更加狼狽不堪,落到這般境地,岑柔已然哭天喊地,素日裡便是有幾分姿色的容顏也被折損的難以入目,偏這芙蕊公主卻絲毫不見殘敗之色,美人落難,反而更讓人心生憐愛。

“賤人閉嘴!”周騫色心不改,誓要讓岑柔一個人背負逃跑的罪名,“你什麼德行我難道不知?你從前便有過逃跑的前車之鑒,我饒了你一次你竟還敢再犯!我今日便殺了你這賤人看你還敢往哪裡逃!”

周騫一腳踩住岑柔的背,亮刀要將岑柔的頭顱一刀砍下。

岑柔豁然明白周騫這是要殺了她好保住芙蕊,她趴在地上,流著淚的眼中滿含怨毒的看著殷樂漪的身影。

殷樂漪向岑柔的方向伸出手,想要出聲阻止周騫,卻望見岑柔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著仇人。

“……公主!公主!”岑柔撕心裂肺,“我有今日,晉國有今日……全拜你芙蕊公主所賜!”

“你當年若肯點頭和親嫁去魏國,晉國怎會亡……我岑柔又怎會家破人亡!”

“芙蕊公主!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了晉國的……”

字字誅心,陸乩野冷眼旁觀,任由周騫舉刀殺逃奴,也見那被同是一國人的亡國公主,在指責之下煞白了臉龐。

“來人。”陸乩野驟然下令,“把公主帶進來。”

周騫揮刀的手一頓,他擔心陸乩野對殷樂漪用刑折損了她的肌膚和容顏,將刀丟給士卒,緊接著跟上去,被陸乩野一記餘光釘在了原地。

“周副將。”陸乩野語氣平淡,不怒自威,“你的賬本將還沒同你算。”

周騫雙腿一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少將軍恕罪!”

陸乩野轉身吩咐下屬,“本將審完逃俘前,你就一直跪在此處。”

數九寒天裡罰跪等同於淩遲,但軍中最高主將下令,無人敢置喙。

殷樂漪被魏兵們半拖著帶進了陸乩野的營帳,帳內燃了炭火,滿室溫暖,連她身下的地毯都是暖的。

她被凍僵的身子久違地感受到一絲暖意,她卻不敢貪戀,急切地拉住眼前少年將軍的大氅。

“救她……”

少女細若蚊呐的嗓音在這頂主帳內顯得格外微弱,若非陸乩野聽覺靈敏,是極難察覺的。

他回身垂眸,見殷樂漪伏在他腳下,正用兩根手指虛虛地抓著他大氅一角。

“……是我讓岑柔和我一起逃跑的,她是無辜的,請你留岑柔一條性命。”

殷樂漪始終低垂著頸,一頭青絲滑落至她胸脯,露出一節皙白如玉的後頸。

陸乩野居高臨下地瞧見,無甚表情地將目光移到她的發絲上,似乎想看一看她此刻的神情。

他還記得這位公主殿下在幾日前哪怕險些命喪於他的箭下,仍舊秉承著她的公主風骨,寧死也不願低下她高貴的頭顱向他求饒,但此刻卻破天荒地肯低下頭為了旁人向他求情。

可姿態做的不夠低,求人的話更是生硬。

從前與他人言語或許可行,但眼下他尊她卑,這番姿態實在不夠看。

“公主養尊處優慣了,似乎不懂如何求人。”

他言畢,清楚地看見麵前的公主握著他大氅的手指顫抖了一下。

如此便動搖,竟還妄想著救一個毫不留情把她推出去當墊背的人。

陸乩野心中嗤笑著正要拉回自己的大氅,殷樂漪卻突然握得更緊,難以啟齒地開口:“……求你。”

他挑了挑眉,對這句話似乎略感詫異。

“若不是因為我未能儘到公主的職責,她不會家破人亡……也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求你饒她一命罷……”

岑柔再善變自私,可終究是她晉國子民。

她從前沒能救得了岑柔,可如今岑柔就在她眼前,隻要能讓岑柔活下來,殷樂漪可以在敵將麵前垂下首,親手折斷自己那殘存的一丁點皇族風骨。

少女曼妙的身姿如一株含苞待放的嬌花,她卻以一種難以啟齒的姿態伏在陸乩野腳下。

陸乩野忽的想看一看這位公主殿下為她所求之事,能將自己的風骨折損至何種地步。

“我為何要幫你?”

殷樂漪緩緩抬起頭,露出梨花帶雨的嬌顏,顫抖著雙手將陸乩野的大氅抓得更緊,垂淚懇求道:“……求將軍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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