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艾利維利邊境時,弗拉茲掀開帆布車簾,看著最後一片月光麥田在晨霧中褪成淡金色。車輪碾過龜裂的土路,驚起幾隻灰羽渡鴉,它們撲棱棱飛向遠處尚未蘇醒的橡木林,翅尖掃落一串夜露。
“弗拉茲先生,把簾子拉緊些吧。”巴茲裹緊粗麻鬥篷,“如果說雄鹿郡真的有死界土壤,那麼路上揚起的塵土可是很危險的。”
弗拉茲點點頭,他捂住口鼻,但是依然享受著晨間的霧氣,那是混雜著艾利維利特有的氣息:潮濕的苔蘚、新伐的鬆脂,還有某片無名野花在石縫裡掙紮的澀香。這些味道正在被另一種秩序侵蝕:先是土路變成了碎石路,接著出現了人工栽種的防風刺柏,最後連天空都被修剪過似的,雲絮規整得宛如聖教國賬簿上的數字。
“看,是領地邊界了。”巴茲突然用手指輕輕敲擊馬車木框。
弗拉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在兩道爬滿野薔薇的籬笆儘頭,矗立著雄鹿郡的第一塊界碑——不是艾利維利那種粗糲的玄武岩,而是用雪花石膏雕成的躍鹿,鹿角上纏著真正的金箔。更刺眼的是界碑後的景象:原本該是灌木叢生的緩坡,此刻鋪滿了整齊的葡萄架,每根支架頂端都懸著玻璃風鈴,風一過便奏出昂貴的叮咚聲。
“他們在葡萄園裡放驅逐妖精的符咒。”巴茲嗤笑。
弗拉茲好奇的問道:“這是在乾什麼?”
“用三百枚歐拉成本的陣法,保護隻值五十枚歐拉的葡萄園。”
“巴茲,之前我是知道的,艾利維利的主要經濟收入在於亞麻和其他作物,比如玉米之類的,再就是少部分被允許的伐木,那麼雄鹿郡呢?雄鹿郡的主要經濟產業是什麼?”
巴茲抿了抿嘴,腦子裡快速的過了一遍答案,他掰著手指一項一項地列道:“種植業包括葡萄,金蘭果,土豆,還有各類藥材,畜牧方麵的話,各家各戶隻被允許散養小型家禽,比如雞和鴨。他們有一家獨屬於舒曼家族的牛羊牧場,還有一家取得了聖教國資質的采石場。”
弗拉茲撓了撓頭,繼續說道:“雄鹿郡發展得這麼好,按道理來說舒曼家族沒有必要賣掉地呀。”
巴茲點點頭也讚成這一觀點。
“對,所以昨天參與到會議裡,我也覺得很納悶,一直以來我也都沒有收到消息說舒曼家族準備出讓土地。”
巴茲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又說道:“對了,我倒是聽說一件事,舒曼的家主拉爾斯爵士,一直花費了大量的資金在如何延長自己的壽命上,而且家族的資金在這幾年大規模的流失。據說他自己本人還是煉金術的愛好者,對於各種藥材藥劑非常有研究。所以這一點也影響到了雄鹿郡的藥材種植業,你知道嗎?聖教國有很大一部分藥材都是由雄鹿郡供應的,這麼一說的話,雄鹿郡其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麼富。”
原來如此,弗拉茲心想道,看來這個叫做拉爾斯的人是一個恐懼死亡,期望可以逃脫自然規律的人。
“巴茲,那麼一般人是如何看待這種心情的呢?”
麵對弗拉茲突如其來的問題,巴茲沒有聽明白,他道:“什麼?看待什麼?”
弗拉茲確認道:“就是希望可以逃脫自然規律,希望自己延續壽命。”
巴茲笑了笑說道:“這一點還真沒有想過,怎麼說呢,這是有錢人才會思考的問題。”
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深吸一口氣說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長壽的族群,比如精靈,比如矮人,就連異人的平均壽命都要比人類長,明明人口基數最多的阿卡德人,壽命卻都很少有超過一百年的。”
“那你為什麼說這是有錢人才會思考的問題。”弗拉茲問道。
巴茲想了想,說道:“這麼想吧,你有一百歐拉的時候,你就希望有一千歐拉,你有一千歐拉的時候,你會希望擁有更多的錢財,但是如果你手裡彆說一歐拉,你連一個木大都沒有的時候,你會去考慮一千歐拉的事情嗎?”
弗拉茲大概明白巴茲要表達的意思了,他問道:“現在聖教國一個普通民眾的平均壽命是多少?我是說阿卡德人。”
巴茲道:“這種事情根本沒有一個統計數,艾澤爾位麵存在了太多的危險,聖教國已經算是治安相對較好的地方了,可是依然有魔物入侵,凶殺搶掠,戶外像是艾利維利這樣的村落不也被之前那群歹徒盯上了,很多人都是得過且過,活一天就賺一天,就算你真的能上千歲的壽命,你也不能保證中途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弗拉茲點點頭,他明白了巴茲的意思。
巴茲這個時候又說道:“弗拉茲先生,所以,前段時間你的信需要村民幫您工作,薇絲和麥卓那兩個小丫頭被選上之後有多麼的高興,你知道嗎?”
說到這裡,弗拉茲也隨之陷入沉思,看來真的,真的有必要竭儘全力去改善周圍人們的生活。
不知不覺又行駛了一段距離,就在馬車駛入雄鹿郡主街的瞬間,弗拉茲被突如其來的聲浪按回座位。十二家鐵匠鋪的鍛打聲、香料販子的叫賣聲、甚至街頭詩人吟誦的歌謠,各種熱鬨繁華的聲響傳到了弗拉茲的耳朵裡,有那麼一瞬間,弗拉茲還以為這是來到了橡木街。
巴茲倒是如魚得水地嗅著空氣:“聞到了嗎?那是金蘭果烘烤餡餅的味道,真的很好吃,我每次來雄鹿郡都會買一個吃。”
弗拉茲也跟著深吸了一口氣,不錯,散發的香味甚至不亞於橡木街寶莉嬸嬸店裡的招牌藍莓軟麵包。
“到了。”車夫扯緊韁繩。
弗拉茲踉蹌著下車,靴跟踩在明顯人工製成的,但是又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麵,他看了看,鵝卵石的路麵,大小規整相同,這是在艾利維利當前階段想都不敢想的場景。
再抬頭一看,鎮公所,那豪華氣派的根本不像是一個小鎮該有的,無數台階蔓延上去,昂貴的特殊木材和大理石互相嵌合的牆體,加上諸多守衛穿戴整齊戒備。
你說這是一個神殿弗拉茲都相信。
弗拉茲此刻已經戴上了麵具,再披上那質地高貴的長袍。也不知道鏡先生這個身份是不是足夠好用,能不能讓自己順利混進去,隻要進去以後在找機會發消息給布莉茲塔就行了,這次的任務應該不算太難。
巴茲一路小跑走上台階,將來意和衛兵說明,那衛兵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然後便走入鎮公所進行通傳,隻是一小會兒,一個麵目憎惡卻帶著惡心的笑意的中年男子便三步並作兩步的從鎮公所走出來。
“天啊!鏡先生,閣下就是鏡先生啊!”
那男子一邊喊著,一邊快步下樓來。
緊跟在身後的,好家夥,又是熟人。
龍裔瑪爾弗。
金色的鱗片在雄鹿郡的陽光下反射著正直的光芒。
兩人一起走到弗拉茲麵前,那男子激動的握住弗拉茲的手說道:“久仰大名啊!鏡先生今日居然有興致來到這鄉下小地方,真是整個雄鹿郡的榮光時刻啊!”
瑪爾弗也在一邊謙虛的點點頭說道:“鏡先生,又見麵了。”
“你好,瑪爾弗先生。”弗拉茲又開口道:“這位是?”
那猥瑣中年男說道:“閣下見笑了,素未謀麵,我的名字是舒曼·澤斯,舒曼·拉爾斯是我的父親。”
瑪爾弗也介紹道:“鏡先生,拉爾斯現在身體虛弱,已經臥病多日了,澤斯先生是雄鹿郡的未來繼承人,所以讓澤斯先生招待您,也是一樣的。”
弗拉茲禮貌的點點頭,然後由澤斯帶路一步步走上台階進入鎮公所。
弗拉茲前幾天還去了位於聖山下的修道院,而當走進鎮公所內部以後,熟悉的感覺立刻是撲麵而來,內部布局和裝飾標準完全是依據聖教國的官方布置要求來的,裡麵人群的忙碌程度則是遠超於修道院內部。
再和艾利維利那個小破屋子一比,簡直如同雲泥之彆。
跟著瑪爾弗和澤斯往內部走的時候,弗拉茲居然隻是短短一瞬間,仿佛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再一細看卻已經不見了。
那是林先生,克裡阿尼斯那個精湛的施法者,身形也許會辨彆錯誤,可是背後那個遮住的古琴實在是太顯眼了。
弗拉茲還想再去看看,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是鏡先生,就算確認了身份也不能做些什麼,想了想還是先跟著兩人把正事辦好了再說。
加上巴茲,四人此刻來到這鎮公所二樓一個舒適的房間裡,這間房間寬敞,而且布置豪華,既可以用來休息,也提供一張大圓桌供人商談討論。
瑪爾弗率先作為代表,又向著各位做了一次介紹。
“我舒曼·澤斯,代表家主拉爾斯,代表整個雄鹿郡,再次誠摯的歡迎鏡先生的大駕光臨。”
澤斯再次施禮之後,弗拉茲則擺手謝過道:“澤斯先生,自然一點吧,你太過熱情的待客之道,讓我有點不適應了。”
瑪爾弗也接話道:“鏡先生說的沒錯,新城拍賣行已經和鏡先生打過很多次交道,鏡先生可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輩,他是當世的奇人,和這樣活著的傳說麵對麵的交流,大可以直接一點,不必要過分的謙虛和客套。”
弗拉茲心想,你這一頓吹,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澤斯欣喜的點點頭,也不知道這表情有幾分真實,他說道:“剛才聽聞這位巴茲先生所說,您是打算投資建設艾利維利,正好順便來雄鹿郡參觀一番,是這樣子的嗎?”
弗拉茲答道:“確實是這樣子。”
龍裔瑪爾弗眨了眨眼睛,意外的說道:“我以為鏡先生對於各類藏品比較有研究,沒想到還打算在農業上進行投資,真是了不起啊。”
弗拉茲半真半假的說道:“這個是很正常的,我這段時間在聖教國見到了不少寶物,很多好東西都是待價而沽,可惜我自己財力終究有限,想收藏的話,單靠收取鑒定費自然是不夠的。”
澤斯說道:“鏡先生說得很合理,興趣愛好都是要花錢的,就比如我的父親醉心於研究藥劑和煉金學,雖然這些年取得了一些成果,但花出去的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瑪爾弗也問道:“鏡先生準備在艾利維利進行一些什麼樣的投資呢?”
弗拉茲想了想,一邊用手指在桌上略微劃動,一邊解釋道:“我在鑒定工作之時,也發現了一些艾澤爾沒有的物種,比如用來佐餐和調味的香料,這樣的東西我已經找到了一些。如果可以對艾利維利的土壤進行一定程度改良,說不定可以培植出稀有的作物。”
兩人聽罷互相看了一眼,仿佛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原來如此,鏡先生果然是獲得了得天獨厚的特殊優勢,才會在艾利維利那麼有前景的地域進行投資,了不起啊。”
兩人又是一陣馬屁拍上。
一邊的巴茲倒是心裡暗暗佩服,弗拉茲這一套說辭事先也沒有跟任何人商量過,如果是假的,那麼隨機應變的能力強的離譜,如果是真的,那麼艾利維利如果能引入這種作物,對於當地的百姓來說確實是一件利好的大事。
弗拉茲又問道:“對了,瑪爾弗先生怎麼突然到這裡來了?”
瑪爾弗倒也不避諱,直接開口說道:“鏡先生,實不相瞞,我是代表新城拍賣行,來這裡進行一場公證。”
“哦?公證?”
瑪爾弗點點頭,隨即又解釋道:“沒錯,那就是定於後天,新任伯爵的加冕儀式,大家也都知道,老伯爵也就是澤斯先生的父親,身體日漸衰弱,已經差不多一年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麵了,不管怎麼樣,為了雄鹿郡的未來,接替工作還是要正式順利的完成才行,這樣也是給居民一個交代。”
澤斯裝作一副沉重的表情,也是點著頭。
這個時候,廂房的門被敲響,澤斯問道:“是誰?”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答曰:“我是艾隆納亞帝國達姆尼斯的政務官,林。”
聽到對方報出來曆之後,澤斯也是帶著笑意一邊起身準備去開門,一邊對弗拉茲說道。
“鏡先生,正好,也給您介紹一位海對岸來的貴客。”
弗拉茲心道,果然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