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明塵上仙所言,山主之心對於宋從心而言是禍患也是機緣,在經過明塵上仙的講解之後,宋從心才知道何為“一步登天”。
簡單來說,宋從心從此往後不必再遵循修士那一套傳統的修煉方法,山主之心給她軀體帶來的變化相當於將她從血肉之軀的人族變成了某種天生地養的靈物。哪怕她不入定,靈氣依舊會朝著她聚攏,融入她的每一次吐息當中。
而宋從心要做的事情,便是將這些靈氣納入丹田,澆灌那棵“無根之樹”。根據明塵上仙的說法,這棵無根樹是宋從心本人的分靈,她還未達到分神期便已經做到了“分靈”之能,這棵樹便是她自己。她目前的修煉方式也很簡單,隻需要澆灌這棵無根之樹即可。以後她也不必像其他修士一樣煉金丹化元嬰,隻要無根樹吸收得進去,吸納多少靈炁都可以。
但是為了避免“燒苗”以及“爛根”,宋從心也要更加注意自己心境的成長,否則一旦心境跟不上修為,她就會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
“……不是,但這樣一來,我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境界之分了嗎?!”宋從心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她隻能在識海中向天書嘀咕,“師尊說傳統的境界之分不再適用於我,以後我的丹田裡就隻會有那一棵樹,不會再聚金丹和元嬰。但這樣我不是就從原本簡單直觀的晉升考核變成了隻有自己可以意會而無法言傳的‘樹長多高了’嗎?天哥,天哥你說句話,這要怎麼辦啊?”
天書不理她,躺在識海中裝死。孩子已經有師長了,有什麼問題當然該去詢問師尊,讓自己的師尊去操心了。
宋從心在自己冥思苦想了三天之後,終於還是硬著頭皮,在一次常規日課上問出了這個問題。
“不必憂心,雖然你的修煉方式與傳統方式不同,但尋真問道是靈與肉逐漸超凡脫俗的過程,這一點是不會變的。”明塵上仙也沒覺得她的提問幼稚,反而耐心地回答,“當你的修為達到一定的境界,無根樹自然也會顯現出相應的變化。不必為此感到焦慮,拂雪。”
明塵上仙就是有這樣一種力量,一句話,便讓人心裡安定了。
明塵上仙是一位十分負責的師長,明明他從未收過入室弟子,但他教導起徒弟來卻並沒有生疏以及隔閡。他能很明確地點出弟子心中不解的困惑,耐心地用簡潔明了的言語去解釋那些在大能修士看來再簡單不過的關竅。短短幾天的時間,便讓宋從心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之感。
隻能說,“天下師”的名號實至名歸,絕非空穴來風、子虛烏有。
而正如明塵上仙所說的那般,宋從心往後的修煉都變得十分順遂暢達,再沒有以往入定時似有若無的阻塞感。明塵上仙摸骨探脈之後察覺出宋從心修行過上等的養心秘術以及鍛體功法,他也沒有多問,而是對她的日課進行了一定的調整,開始教導她更為高深的內門道法。
“你的基礎很牢靠,不錯。”明塵上仙誇了一句,“這樣一來,學起內門功法也不會太過吃力。”
無極道門外門所教導的基礎功法本身便是內門的道法的基石,其中,基礎十二式步法可衍化成三十六式,基礎十三式劍法衍化為七十二式,此外,內外功法是共通的。隻要能吃透這些內門道法,將其整合起來,這便是一整套擺在明麵上的天階功法《太上無極歸元經》。
為天下式,常德不忒,複歸於無極。
以宋從心如今心動期修士的靈識,過目不忘都不過是尋常。她很快便記下了這些功法的要訣,但要徹底將其吃透,還需要時間。
好在,天書的時境與空境,可以幫助她更快地消化這一切。
而另一方麵,宋從心也開始參與了“九州列宿籌劃”,不過九州地脈網的建設與鋪陳並不是短時間內便能做好的。宋從心思慮了良久,終究還是取出了《心修青蓮訣》與《金石玉骨》兩本失傳的秘籍交予了明塵上仙,希望更多的人能得到天書的恩惠。
明塵上仙翻看完兩本失傳的秘籍後沉默了很久,宋從心則在一旁解釋,如果不是這兩本心法,她根本無法從幽州活著回來,要麼是死於九嬰的魔氣與毒火,要麼便是被地脈同化。既然這個世界有那等危險的詭秘之物,那那些戰鬥在魔患第一線的修士一定需要這兩本功法。
畢竟,這兩本秘籍的優點便在於——不挑人。不管是有靈根的仙家弟子還是無靈根的凡人,都能修煉這兩本天階功法。
“宗門也有養心秘術與鍛體功法,隻是到底不如這兩本來得獨且專。”明塵上仙拍了拍宋從心的頭,“為師替另一些孩子謝謝你。”
之後,明塵上仙失蹤了一段時日。宋從心再次去天經樓時便看見了這兩本被錄入在案的功法,她盯著功法的名字看了許久,不禁如釋重負。
宋從心沒有向明塵上仙坦白天書的存在,但也沒有刻意地掩藏。她行事坦蕩,一直都在等著明塵上仙或宗門長老來詢問她為何會知道九嬰的弱點以及山主之心效用這一事。但奇怪的是,坐忘崖中的嫌疑人拷問了一批又一批,這些長輩卻始終沒來詰問她。
宋從心想不明白,但她本性並不是一個糾結的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將更多的精力都投入到對自身的磨礪以及地脈網的鋪陳與建設之中,關於天文星相的韻律語言,有專門修行卜筮星相之道的弟子負責鑽研。宋從心的主要任務是繪製地脈地圖以及標注地脈交織的節點。
唯獨這一項工作,是除了宋從心以外無人可以做到的。因為隻有她能感受到地脈流動的去向以及軌跡。
不管是通訊令牌的改進還是天文星相的解讀都由小組團隊負責,唯獨地脈,除了輔佐地圖作畫的幫手外,大量的工作都需要宋從心獨自完成。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傍晚,宋從心麵無表情地看著七手八腳堵著天經樓大門的弟子,直麵那一張張冷汗直流的臉,“拂雪師姐!至少把這一張畫完,就差一點了真的!師姐畫完這一張我們就能在師姐不在的時候提前完成布設,這樣節點的設立就能提前——!”
“……我勸你們不要這麼做。”躺在書海中口吐魂魄的令滄海掙紮地抬起因靈力被榨乾而格外無力的手指,世家公子的清貴風度早已蕩然無存,“掌門不會發脾氣,但掌門說一不二。上次你們拖延了小半個時辰,第二天奉劍者便上門來接拂雪師姐了,這麼明顯的意思了你們還不懂嗎?研究是做不完的,但是掌門以後不讓師姐來了,你們誰擔待得起啊?”
聽了令滄海一針見血的話語,宋從心看著這群哭天搶地、群魔亂舞的弟子們沮喪失落地回歸自己的崗位,心中也很是感慨。探測地脈需要動用到大型的特殊法器,因此她沒有辦法在回去後仍繼續作圖。因為自己而耽誤了整個小組的進程,宋從心心裡也挺內疚的。
但這種內疚,在看見這群明明已經辟穀後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弟子依舊累得宛如走火入魔之後,很快便也銷聲匿跡了。
隻能說,明塵上仙真的很有先見之明,掌教雖然離世出塵,但顯然對天經樓這種卷生卷死的現況是切實看在眼裡的。
因為“九州列宿籌劃”組的成員多是從司書長老和持劍長老原本課題中挪過來的班底,再加上修習卜筮星相之道的弟子多出自負責祭祀的儀典長老門下,因此宋從心還是遇見了許多眼熟的麵孔。就連那位被她暗中視作競爭對手的“內門第一人”湛玄師兄,她也在這段時間中遇見了幾次。
湛玄來天經樓基本上是為了向持劍長老彙報各地的戰況的,正如傳言所說的那般,這位師兄容貌俊雅,給人以寧靜平和的第一印象。
在一眾身穿素色衣飾的仙家弟子中,一身黑衣的湛玄實在是相當引人注目的存在。幾次相遇,宋從心與湛玄都是匆匆擦肩而過,彼此頷首示意,沒有過多的交談。大概是因為剛剛經曆了九嬰災變事件,仙門對外道的打擊力度驟然加大,以至於一些冒頭的魑魅魍魎又重新龜縮了起來。九州各地的魔患相應減少,這也是持劍長老放心讓親傳弟子暫時代職的主要緣由。
但願這不是風雨前的平靜。宋從心這般想。
傍晚,歸山,如果在太陽徹底落山前還沒有回太初山,明塵上仙便會讓四位奉劍者前來接她。托天經樓同門弟子幾次三番試圖在底線邊緣摩擦的福,宋從心算是將四位奉劍者都見過了一遍。
除了八麵玲瓏的物生和認真負責的若拙,勤奮踏實的累土和不卑不亢的守中也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經曆了兩三個月的適應之後,宋從心也習慣了上午去太初山聽師尊講學,下午去天經樓參與“九州列宿籌劃”,夜間在空境中反複捶磨鞏固自己的內門生活。她原以為進入內門後的生活會更加水深火熱,但沒想到在明塵上仙的插手之下,她雖然過得忙碌充實,卻再沒有那種仿佛被野狗追著咬的迫切感了。
九州列宿籌劃穩步推進,在經曆了整整一年的研究與籌備之後,第一個試行點便決定是雲州,因為這裡是無極道門掌控力最強的地方。
第一次試行是在深夜,新加入籌劃的弟子們都難免有些興奮以及緊張。反倒是持劍與司書長老原本班底中的弟子,大概是失敗過太多次了,心情反而隻是尋常。他們沉默地看著節點法器埋在累土之下,隻露出一截約莫兩人高的三角支架,上方鑲砌著可以引動星相之力的晶石,在黑夜中泛著螢火般的光芒。
“……能成功嗎?”
“不知道……”
“失敗了……那便失敗吧。總歸,我們是不會放棄的。”
眾弟子們心裡沒底,隻能互相說一些安慰彼此的話。然而,當法器上的晶石被星辰之力引動,綻放出柔和的光芒時,周圍的議論瞬間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軀體緊繃,情不自禁地將唇線抿得平直。
拿著通訊令牌的師兄也屏住了呼吸,看著自己掌中無甚反應的令牌。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所有人都以為試行失敗時,令牌卻突然亮了。
令牌上出現了兩個字,那是處於雲州邊緣另一個節點處的弟子傳回來的訊息。目前令牌接收和傳遞的信息有限,星相體係太過龐大複雜,目前隻能像信號彈一樣傳遞最簡單的信號。因此,通訊令牌上隻有簡單的“成功”二字。
但僅僅隻是兩個字,便足以讓人熱淚盈眶,欣喜若狂。因為這證明了這個膽大而又不可思議的設想並非異想天開,它是確實可以被實踐的。
“成功了!可以!真的可以!我們真的可以將散沙一樣的大地用星辰連起!”
眾弟子們不顧風度地歡呼雀躍,喜極相擁。在天幕黯淡的黑夜中,這些一腔赤誠的仙家弟子眼神明亮地看著令牌上微弱且不起眼的文字,仿佛看見的是一個充滿希望與美好的明天。
哪怕將來要走的路還很長,但至少,他們已經看見了遠方的曙光。
與此同時,徹底穩定心動期境界的宋從心心境複歸於平靜,沒有什麼瓶頸地進入了“靈寂期”。她這個修行速度若是說出去,隻怕會嚇死一大批卡在瓶頸期的修士。而終於穩定了身體狀態,逐步適應了詛咒的宋從心回想起自己“心胎躁動”期都做了什麼,不由得眼角一抽。
如今,她已經在內門站穩了跟腳,自身狀態也已經穩定。在確定自己沒有大礙後,宋從心做了一個決定。
她準備……回外門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