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沒事吧?”
李龍朝著擠在後門,被少年團圍在中間抱頭蹲在地上的簡喊道。
簡隻是不停地低聲說著“對不起”,似乎聽不到他的聲音。從後門外麵,以克勞德為首的顧客們都一臉擔憂地探著頭張望。
克勞德代表大家發問。
“喂,李龍。剛才那個討厭的家夥是誰?”
“可能是簡的父親。”
“……難道打簡的那個人?”
李龍點頭表示“很有可能”,居民們便帶著悲憤的目光低頭看著簡。
李龍把夾在腋下的毛呢外套披在簡身上,輕輕將她抱起。
“我去‘奧斯汀’。詳細情況你找機會問瑪利亞。那個男的感覺很可疑。”
“那肯定可疑啊。是真正的混蛋,真的。”
“看剛才那架勢我一下子就察覺到了。你當時就該給他點顏色看看。”
“……說得對。下次我會給他點更厲害的嘗嘗。”
李龍抱著顫抖的簡,離開了“唐尼”咖啡館。
“冷靜點了嗎?”
看到簡輕輕點頭,李龍那略顯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些。
兩人抵達煙草店“奧斯汀”後,便在店鋪後門的後院坐了下來。“奧斯汀”的女店主和他們咖啡館的店長交情深厚。
所以,這裡被選為了緊急情況下的避難所與集合點。
“……我能問你些事嗎?”
“(嗯)”
“剛才那個人,是你父親嗎?”
“(嗯)”
“他有沒有對你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比如打罵之類的?”
“…………媽媽去世之後,就經常·······。”
“……今天早上是逃到我們這兒來的嗎?”
“爸爸停車的時候,車門沒鎖,所以……”
“這樣啊。你很勇敢。”
在這種時候,自己隻能說出這些陳詞濫調,李龍對自己笨嘴拙舌感到惱火。
但或許是已經到了極限,簡全身顫抖著哭了起來。李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這時,“奧斯汀”的女店主,也就是安德爾夫人出現了。
“喂,你怎麼能讓她坐在地上呢?那邊有椅子,去那邊坐。”
雖然她的話聽起來很衝,但雙手卻端著冒著熱氣的杯子。聞起來應該是可可吧。
她年輕時曾是一位嚴厲的女教師,如今已是68歲的老婦人。她脾氣古怪,愛嘮叨,但應對這種情況卻是得心應手。
這位安德爾夫人雖然流露出關切與同情,但明顯也很不耐煩。
“具體情況我不多問,但你先在這兒老實待著。彆到前麵去露麵。”
“出什麼事了嗎?”
“是新來的幫派。他們現在到前麵來了。”
“又來?今天是不是有點多啊?”
“可能是個規模不小的黑幫團夥。而且這次的人素質很差。聽說今天早上他們還和收垃圾的克勞德起了衝突。雖然被打跑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來報複的,現在到處鬨事。現在居民們全體出動在抵抗。你們家那個厲害的瑪利亞——”
一聲巨大的破碎聲打斷了老婦人的話。緊接著傳來一陣哄笑,老婦人尖叫著咂了下嘴,放下馬克杯,轉身就走。
安德爾夫人走後,李龍也站了起來。
“你··········”
“我去幫忙。老太太一個人應付不來。”
“你幫忙當然好……”
安德爾夫人瞥了一眼簡。李龍猶豫了一下,在簡麵前蹲下。
“簡,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簡拚命地搖頭,顫抖的手緊緊抓住李龍的襯衫。
李龍想起了那個少年的手。指甲全被拔掉、傷痕累累的小手。還有那雙望著自己的深綠色眼眸。
“好久不見,英雄先生。”
那種仿佛心臟被抓住的感覺讓他喉嚨發緊。
不對。我不是什麼英雄。
都是因為我,大家才死了。如果當時我拋棄那些奴隸,我的摯友和部下們就都能活下來。
如果當時,我不去救那個奴隸,還有你······
“我一直都想向您道謝。”
彆說了。
“當時您救了我,真的非常感謝。”
求你彆說了。
我……
“彆丟下我。”
低頭看去,那個少年正緊緊地抓著他。
在哭泣。
李龍努力克製住快要因自嘲而扭曲的麵部肌肉,開口說道:
“沒事的。我一定會保護你。在這等著我,好嗎?”
說出這種言不由衷的話,他自己都覺得惡心。一個連摯友和部下都保護不了的人,一個後悔本不該去救助彆人的人,又能保護什麼?
然而,簡卻乖乖地點了點頭。真的點了頭。李龍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然後站起身來。
算了。
“說吧,從哪個家夥開始收拾?”
李龍一邊打了個響指一邊問道,安德爾夫人無奈地歎了口氣“哎呀呀”。這聲歎息讓他很感激。
“原來如此。是為了找女兒啊。”
“是的。我就稍微沒注意,她就不見了。我平時也一直叮囑她……”
眼前這個男人一改之前傲慢的態度,淚眼婆娑地傾訴著,瑪利亞冷冷地注視著他。他那因假哭而濕潤的眼睛,演技倒是不錯,但不停微微晃動的腳尖卻如實暴露了他的煩躁。
瑪利亞目光落在桌上的名片上。
公司 首席執行官 阿什·萊利 。
頭銜倒是很威風,但說起這個公司,它曾是倒閉的汽車公司的外包公司,是一家本地的汽車零部件企業。
“沒想到首席執行官會親自前來。就連我這種不太了解商業的人都知道貴公司。”
“哦,您知道啊?”
瑪利亞一誇讚,萊利立刻收起了演技,露出得意的笑容。
真是個膚淺的男人。但瑪利亞決定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剛才李龍幫了她,這份人情得還。
“那五年前想必很艱難吧?”
“是啊。做夢都沒想到汽車公司會倒閉。傳言說是那五大黑手黨在背後搞鬼。作為外包公司,我們也受到了衝擊,差點就破產了。不過這五年,總算是重新振作起來了。”
“您今後打算在特區大展拳腳嗎?”
“是的。特區是個不受法規限製的經營場所。不愧是‘真正自由的城市’。不用交稅,更重要的是不用遵守勞動基準法,這一點很好。可以儘情追求利益。特區對經營者來說,就像夢想中的國度。隻是得向五大黑手黨低頭,這讓人很不爽。”
“不過,如果長期經營,是不是多少也該考慮一下勞動者的權益呢?”
“勞動者?”
萊利嗤笑一聲。
“在特區的不都是些壞人嗎?有什麼必要考慮犯罪分子的權益?”
“……特區犯罪分子確實不少。但這麼絕對地說,是不是太偏激了?大多都是移民過來的失業者啊。”
“那些黑戶?啊,你是說那些既不向五大黑手黨交錢,又賴著不走的蠢貨?”
“不是他們不想交,而是交不起。要是有錢,他們也不會來特區。對他們來說,特區是唯一的容身之所。”
主流媒體以及民眾都將黑戶評價為“主動放棄公民權,投靠黑手黨的愚蠢之人”,但瑪利亞卻不這麼認為。
她覺得他們是被國家拋棄的人。
五年前金融危機之後,國麵臨大量失業人口,於是將特區宣傳為針對失業者的就業安置地。結果,近200萬失業者帶著家人移民到特區。這實際上就是一種變相的人口削減,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
大多數民眾對此選擇視而不見。
為什麼呢?因為他們不想自己現在的工作被失業者威脅。
萊利,作為這些民眾中的一員,依舊保持著傲慢的態度。
“那是他們自己不努力,一直都賺不到錢,這是自作自受。不努力卻隻追求結果,這和賴著不走的強盜沒什麼兩樣,作為人來說,這是可恥的行為,不是嗎?”
“這麼說您一直都很努力咯。門口那輛車可真不錯。”
“是啊。六年前買的。雖然有點過時了,但開起來很順手。”
“是嘛。您把自己的工廠連同工人一起賣掉,也是在那個時候吧?”
萊利臉上的笑容瞬間扭曲、僵硬。
這時,瑪利亞也終於收起了職業性的微笑。
“我可太了解您了,先生,您將公司業務轉讓給五大黑手黨旗下的幽靈公司,然後把工廠和土地都賣了,對吧?我們街區就有在您工廠工作過的居民。一打聽就全知道了。”
這個男人,阿什·萊利的底細很快就被查清了。
畢竟,在27號街區被五大黑手黨征召的黑戶中,有很多都在他的工廠工作過。他們的勞動合同被篡改,淪為黑手黨的財產,直到五年後的今天,很多人都沒能回來。
瑪利亞的語氣頓時嚴肅起來。
“以外國企業為幌子的五大黑手黨,在國內沒有足夠的土地。他們想要擁有不會被國家沒收的土地,就隻能大量收購土地,很多企業都樂意出售。結果被煽動說能成為特權階層的‘特區市民’嘛。——你也是被這樣蠱惑的人之一吧?”
萊利臉上的笑容消失後,隻剩下恥辱與憤怒。
但瑪利亞沒有停下講述。
製造出大量黑戶的“特區就業製度”,本質上就是現代版的奴隸製度。被趕到特區、甚至失去公民權的失業者,變成了所謂的黑戶,這樣五大黑手黨和特區市民就可以隨意壓榨。
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啊。還是說,其實從一開始奴隸製就從未真正被廢除?
“你知道嗎?特區設立以來,在國內被捕的罪犯中,七成是特區出身的黑戶。這就是被五大黑手黨帶走的人的下場。他們無法離開特區。
除此之外,還會被流放到海外。家人會被當作人質,要是不聽話,家人都會被賣掉。
反抗的話要麼被殺,人體器官被賣到黑市。女人的遭遇尤其悲慘。15歲以上的女性都是征用對象,死後還會被影像記錄。”
27號街區被帶走的黑戶有2004人。其中活著回來的不到一半。
剩下1065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黑戶賺的錢都進了五大黑手黨的腰包,特區市民隻能撿點殘羹剩飯……但看你的樣子,估計連殘羹剩飯都沒撈到吧。怎麼看你都混得不太好啊~六年前的車還在開。
沒成為特區市民,土地和工廠又被低價收購,你現在身無分文。
最後還被特區趕了出來,對吧?自作自受?說的就是你這種被欲望蒙蔽雙眼,把自己財產扔進垃圾桶的人吧。”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
萊利扇了瑪利亞一耳光,臉上露出扭曲的愉悅。
想必他一直都是通過對弱者施暴來確立自己的自尊心吧。就像對待簡那樣。
瑪利亞輕輕歪了歪頭,緩緩站起身來。
她麵無表情,如同人偶一般。漆黑的雙眸中放出的目光,猶如月光下閃耀的刀劍。
此刻,那個活潑俏皮的少女不見了。站在那裡的,是披著少女外皮的黑狼。
“滾。簡不會交給你。”
聽到“簡”這個名字,萊利的僵硬有所緩解。他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表情十分難看。
“那小崽子果然在這兒。這麼久都是誰在養她……!”
話音未落,萊利突然怒吼起來。
“上啊!!”
前門被粗暴地踹開,一群烏合之眾湧了進來。似乎是經過挑選的,個個身材高大、肌肉發達。尤其是那個最先朝萊利衝過去的肌肉男特彆顯眼——啊。
“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今早那個拿平底鍋的家夥嘛。又找上門來了。”
“可算找到你了,你這個混蛋,竟敢把老子摔得那麼慘……!那個男的在哪兒?!”
“哦,你說李啊。”
“少跟我裝傻!你把我們兄弟打傷了!我一定要讓你後悔!!”
這個喊著反派台詞的肌肉男,臉上掛著和萊利如出一轍的醜惡笑容。看來萊利從一開始就雇了這群新來的黑幫成員當保鏢。
“把那女孩和這個女人抓住!要活的,我要親手調教她們!!”
萊利傲慢地怒吼著,瑪利亞卻鎮定地回頭看向店長。
這位老紳士絲毫沒有慌亂,依舊凜然地站著,不知何時已經把店內酒瓶、玻璃杯等破碎物品收拾到了櫃台下麵。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考慮周全。
“可能會有點亂。您先躲一下。”
“收著點啊。”
話音剛落,黑幫成員們便一擁而上。
瑪利亞扭了扭脖子。
好了,工作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