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嬸變得絮叨了。
隨著她和冉青混熟,開始給冉青安排雜活、家務,把冉青當苦力使喚後,她的話變多了起來。
雖然依舊尖酸刻薄,但罵冉青父親的時候,卻沒那麼難聽了。
也不再喊李紅葉“小母狗”“小姘頭”。
她變成了一個不修邊幅的農村婦女,穿著臟兮兮的蠟染舊裙子,上麵的藏青色花紋都快被汙漬遮蓋了。
每天躺在竹木的搖椅上抽葉子煙,黑漆漆的屋子裡連燈都懶得開,要冉青到了去幫她拉燈繩。
粗俗,刻薄,但還算友好。
隻是懶。
房前屋後的香灰每天都有,但也每天要等冉青到了去清掃。
清掃的時候,冉青發現斷掉的紅繩少了許多。
不知是那些來找六嬸麻煩的臟東西變少了,還是六嬸已經習慣了對付它們。
冉青隱約能感覺到,六嬸的症狀在好轉。
她身後的兩個影子,已經許久沒有黏在一起了。
這令冉青鬆了一口氣。
之前六嬸陰祟恐怖的樣子,實在令他不安。
六嬸的情況好轉,冉青對於即將到來的營救,也有了更充足的信心。
很快,期末考試到了。
兩天的考試,從周四早上開始,到周五下午結束。
四場考試,六門課。
當周五下午最後一科考完的時候,每一個走出教室的學生都鬆了一口氣,身上似乎少了千斤的重擔。
冉青也輕鬆了許多。
放假了。
兩天的假期很短暫,但對於坐牢般的高中生活來說,兩天的假期彌足珍貴。
按照六嬸的安排,考試這兩天冉青都沒有去六嬸家,一個人安心考試。
如今總算考完了,冉青迫不及待的向著六嬸家走去,拒絕了柳磊他們一起去書店逛逛的邀請。
娛樂貧瘠的九十年代,他們這些窮學生僅有的幾種消遣之一,就是去大書店裡看免費的小說書。
但現在的冉青,有比娛樂放鬆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背著書包來到了六嬸家門口,卻驚訝的發現六嬸家門口變了樣。
之前堆在院壩角落中的那些瓶瓶罐、廢紙殼,全部清空了。
取而代之的,是好幾個紙人紙馬,一些元寶蠟燭,還有花花綠綠的喪葬用品堆在門邊。
六嬸家門口,從一個廢品回收站,變成了一個紮紙店。
看到這一幕的冉青直接愣住,險些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要不是小棉花開心的搖著尾巴跑來蹭他的腳,冉青真的會以為走錯了門。
那幾個花花綠綠的紙人陰惻惻的站在門口,臉上塗抹著鮮豔喜慶的大紅,嘴巴弧度畫得高高咧起,或許是想要表達喜慶。
可冉青看著,卻隻覺得陰森。
走進陰暗無光的堂屋後,冉青拉亮了燈泡,屋內飄蕩著濃濃的煙霧。
這屋子裡的煙霧,竟然比外麵的霧氣還要大。
角落的竹椅上隱約躺著六嬸的身影,她顯然已經躺了很久,大口的抽著葉子煙,是這滿屋子煙氣的始作俑者。
不吸煙的冉青,邁進堂屋的瞬間險些背過氣去。
堂屋內本就嗆鼻悶熱的空氣,再加上升騰的濃煙,在他眼中的可怕程度簡直與滿是柴油味的搖晃中巴車媲美。
他連忙把堂屋大門打開透氣,讓大霧天昏暗的光落了些許到這間常年不見天日的堂屋裡。
六嬸懶洋洋的躺在煙霧中,對冉青開門的行為毫不在意。
她隻是嘿然怪笑了一聲,道:“看你的樣子,應該考得不錯。”
冉青點頭,實話實說:“感覺還行,全都會做,就一兩道題比較難。”
六嬸在漸漸散去的煙霧中道:“我這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這次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能把你那個女同學直接宰了。”
說到這裡,六嬸冷哼了一聲,又恢複了那種尖酸刻薄的語氣:“你這個女同學想害我,道行還差得遠!”
“可惜我不懂養小鬼,不然把她收拾了以後、煉成小鬼養在你身邊,到時候你就不孤單了……嘿……”
六嬸嘿然怪笑著,隨口譏笑著冉青。
冉青有些尷尬,但也隻是尷尬。
畢竟和六嬸待了一個多星期了,這種粗俗刻薄的取笑他聽得太多,都快聽出免疫力了。
“那六嬸,我們今晚動手嗎?”冉青想要詢問具體的營救計劃。
畢竟六嬸隻說了大概的時間,卻還沒有交代冉青具體要怎麼做。
煙霧中,六嬸卻搖了搖頭,道:“今天來不及了,明天吧。”
“明天正午的時候,你來我這裡,咱們去烏江鬼界救冉老三。”
“等會兒你吃完飯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覺,今晚養足精神,明天再來。”
六嬸說著,突然看向了冉青身後,皺眉坐了起來。
“……娃子,你帶朋友來了?”
六嬸的語氣有些不悅。
冉青一愣,連忙回頭,發現在身後的大霧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靜靜站在院壩中。
月照城濃鬱的大霧,令人看不清他的麵貌、衣著。
他不遠不近的站在那裡,恰好保持著一個人剛好能看見他的身影、卻又看不見他麵孔的距離。
不知為何,看到這道迷霧中人影的瞬間,冉青感到了些許的不安和悚然。
他不動聲色的將左手揣進衣兜,道:“我一個人來的,六嬸。”
不但他,甚至連趴在門口的小棉花都沒注意到這個人影什麼時候來的。
直到六嬸開口後,趴在冉青腳邊的小棉花才對著迷霧中的那道人影瘋狂吠叫。
小棉花這激烈的反應,聽得冉青更是心頭一凜。
——上次小棉花這麼凶的時候,還是對著一隻邪異的山貓。
眼前的人影,莫非是什麼恐怖惡鬼?或是跟著他來的怪物?
冉青大腦飛速轉動,身後的堂屋中,叼著煙杆的六嬸已經走了出來。
她麵色陰冷的走到冉青身前,拍了吠叫不休的狗腦袋一下。
隨後冷冷的注視迷霧中的身影,六嬸道:“水衝烏江壩,月走烏蒙山。小妹師從牂牁【審瓶婆】審二嬢嬢,燒三尺香、開百步壇,平日不離烏江界、素來不惹陽間煩,不知尊駕今日到府、有何貴乾?”
一向粗俗刻薄的六嬸,此時竟用蹩腳的普通話、突然說出了一大串半文不白的流暢話語。
完全超出了她以往表現出來的文化水平。
冉青心頭一驚,難以置信的看向了六嬸。
沒想到六嬸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