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樂村小學操場上,正在進行一場籃球賽,球員們沒有穿正式的球服,全都背心、短袖、褲衩亂穿一氣,有的甚至光著上身,因而分不清哪邊是哪邊。
隻見他們中有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也有四五十歲的中老年男士,全都圍在籃球架下,對著一個球爭來搶去,揮汗如雨。
球場上,雖比不上專業球賽的球技,但觀眾席上的緊張氛圍卻一點不遜色於一張票幾萬塊的nba觀眾席。
隻見操場周圍站滿了人,有柏樂村的村民,也有專門從城裡驅車出來的球員們的親友團,還有市裡籃球俱樂部的會員,此刻沒有機會上場,混在男女老少中,一起充當觀眾,跟著歡呼呐喊拍掌,為球場上的球員們拉滿情緒價值。
老謝也興致勃勃站在人群中,伸長脖子。
正是放暑假的時間,每天就他一個人守著學校,真是無聊死了,幸好有這樣的球賽,讓學校多了人氣。而哪個老人不是好熱鬨的呢?敬老院那幫老頭老太太也邁開腿,到學校來湊熱鬨。
在人們的喊聲中,球員們在場上,追著一個球,在兩個籃球架之間來回奔跑、流汗、怒吼、罵娘,球好不容易被誰拍了一掌飛到了空中,在所有人目光的追隨中,降落,觸碰籃框,又被彈起,再次降落,在籃筐內部360c來回撞擊、顫動,最終還是彈了出去……
所有人唏噓、失落、咒天罵地,惋惜不已。
鐘子期發出一聲鄙夷的嘶聲。
這球技水平也太臭了。
想當初,他在體專打球時……
鐘子期忍不住好漢憶當年的時候,也不知道人群發生了什麼,總之有人推了他一下,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人,像電梯上猝不及防的事故那樣,他被身後強大的衝擊力撞出了人群,朝著前方球場跌了出去。
他的大長腿往前跨了兩三步,整個人已經置身球場。
他的一米八多個子,在人均身高兩米以上的專業球員中顯得矮,但在此刻的球場上,就顯得鶴立雞群。
他慣性地抬起雙手,以超強的定力穩住自己的腳步和身子,使自己不至於摔倒,而那個在空中降落的球,就這麼剛好地被他抬到頭頂的雙手接住。
一種熟悉的肌肉記憶,促使他穩穩地接住那個球,緊接著,身子下蹲,一邊控球、運球,一邊左躲右閃,繞出人群,向著其中一個球架奔了過去。
速度太快,行雲流水,以至於不論球員,還是觀眾都沒反應過來。
當人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來到三分線外的投籃區域。
隨著一聲怒吼,他從三分線外幾步遠的位置猛然加速,如同獵豹般躍起,空中滑翔,雙手緊握籃球,以驚人的高度和力量,將球狠狠地扣向籃筐,整個球場為之震撼。
在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籃球入網的那一刻。
“刷”的一聲,籃球準確地穿過籃筐,落入網中。
整個球場瞬間沸騰起來,人們歡呼雀躍,掌聲、口哨聲,全都為他的精彩進球喝彩。
球員中,一道目光,尤為欣賞與驚豔。
那道目光來自一個五十開外的男士,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像在頭頂堆了一層晶瑩的雪,在這個年紀還是罕見的,但是臉上並沒有皺紋,國字臉上神色有威嚴,也有和藹,也不像球場上其他球員那樣穿背心短褲,而是穿著白襯衫短袖和深色西褲,一副筆挺打扮,仿佛剛結束一場會議,從主席台上下來,就被拉到了這球場。
他側頭似乎在詢問其他人剛剛進球的年輕人的身份,目光卻是緊緊追隨鐘子期的身影。
鐘子期已經在籃球架下接住那個順利進框的籃球,朝著球員們順手一拋,又絲滑又帥氣,繼而帶著得意的表情,從牛仔褲屁股後頭的褲兜裡拔出正在振動的手機,大步走出球場接聽電話。
老謝邁著瘸腿過來敬煙,被他擺擺手製止了。
老謝悻悻然的,還是鐘子望和他親些,鐘子期多讀了幾年書,就嫌棄他老頭子的煙不高檔吧?
鐘子期並沒有這個意思,他隻是沒有抽煙的習慣而已,況且他現在正在接電話:“喂,阿娘……”
“子期,你怎麼才接電話?快來醫院,你大嫂出事了。”電話那頭慧芳帶著哭腔說道。
林盈盈的第三胎差點就保不住,慧芳不由後怕,後悔自己沒有阻止林盈盈乾活。
林盈盈是個勤勞的孩子,知道家裡為了娶她欠了債,子望為此外出打工,她就想著在家裡乾點手工活,多賺點錢,貼補家用,好減輕子望的負擔,隻是她到底是個孕婦,需要休息,雖然隻是手工活,也經不住她起早貪黑地想要多賺點錢,在加工完一袋玩具來料後,起身上廁所時,竟直接暈倒了。
真是嚇死慧芳了。
之前醫生可是說過,如果林盈盈這一胎再保不住的話,可能再也懷不了孩子了。
林盈盈如今已經嫁給鐘子望,是鐘家的長子媳婦,如果不能生育了,那鐘家的香火怎麼辦?
等鐘子期趕到市醫院時,慧芳就拉著鐘子期,心有餘悸地說:“子期,你替娘好好謝謝這個姑娘,今天要不是她,你大哥的孩子差點就保不住了……”
順著慧芳手指的方向,鐘子期看到了謝安民。
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再見麵了。
雖然昨日大雨傾盆,他沒看清謝安民的長相,但此刻鐘子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謝安民,並且看清了她的臉龐、五官。一個熱心的大美女。謝安民在鐘子期心裡留下了這麼個印象。
鐘子期安頓好慧芳和林盈盈的午飯,就領著謝安民離開醫院,上街找餐館。
人家幫了鐘家這麼大的忙,怎麼著也得請人家一頓午飯,以表謝意。
鐘子期見謝安民衣著品位不俗,渾身散發一股子時尚氣質,和村裡的女人們到底不一樣,心想她應該是大城市裡來柏樂村旅遊的遊客,便打算找一家西餐館,請她吃頓西餐,這樣不至於失了她的身份,也顯出自己道謝的誠意。
謝安民卻說:“你還是請我吃一碗福鼎肉片吧。”
這座濱海小城,擁有三百多種美食小吃,是全國第一座地標美食城市,還有條省級美食小吃街,每日裡吸引著全國各地的遊客來此儘享味覺盛宴。福鼎肉片更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美食,是這座濱海小城響當當的一張名片。
“那年亞運會,跨欄拿了冠軍的那位姑娘,剛下領獎台,記者過來采她,問她最想吃什麼,她沒說自己家鄉的美食,竟不假思索說出福鼎肉片,竟這麼水靈靈被福鼎肉片蹭了一波流量。”
謝安民說起這個八卦,鐘子期一臉人畜無害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這件事,謝安民無語嘟噥了一句:“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你說什麼?”鐘子期問。
謝安民做賊心虛,用笑容掩飾,提高嗓音說道:“我說,我們外地人想吃一碗正宗的福鼎肉片不容易,全國各地都有福鼎肉片的店鋪和攤位,但想必肯定是不正宗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哪家福鼎肉片正宗。”鐘子期抓抓頭皮,不好意思地說。
謝安民有些無語了,鐘子期卻掏出手機揚了揚,說道:“我這就請教伯牙。”
“伯牙是誰?”
“我兄弟。”
“哦,子期病逝絕妙曲,伯牙摔琴斷知音,那你的名字叫子期?”謝安民問道。
“鐘子期。”
“連姓都一樣,那他就叫俞伯牙咯?”
“那倒不是,他姓王。”
鐘子期很快給王子安打了電話,很快得到滿意的答案。
他將王子安那裡打聽到的消息告訴謝安民,在城關,後街金店旁的肉片店沒有放香菜和任何輔料,碗裡隻有肉片,客人可以根據自己口味加幾朵肉燕,用料足,“泡泡粉”放得少,被認為口感正宗;
人民劇場對麵小巷子裡的肉片店,可提供香菜,味道受到許多“香菜黨”們的喜愛;
北市場十字路口的小木屋肉片,每天口感都不一樣,有時候鬆嫩有時候勁道,但湯汁的味道超好,什麼都不加就很淳厚,有大骨的濃香;
此外,被譽為全省十大名小吃之一的西陽村肉片,在城裡也開有分店……
“城裡正宗的肉片店很多,我也不知道去哪家好,因為我哪家都沒吃過,你是貴客,你來定,要吃哪一家。”鐘子期善解人意地說。
“十字路口的小木屋吧。”謝安民做出選擇。
“為什麼選這家?它味道比較好嗎?”鐘子期問。
謝安民哭笑不得看著鐘子期,說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還真的沒說錯,他一個本地人尚且沒吃過、不知道,她一個外地人又如何知道、吃過?
謝安民也不與鐘子期計較這些,隻是說:“純粹喜歡這個名字,十字路口小木屋,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有座小木屋坐落於十字路口,不是很有意境嗎?坐在十字路口的小木屋裡品嘗人間美食,暢享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
鐘子期搖搖頭,“不懂。”在市醫院門口攔下一輛人力三輪車,帶著謝安民奔赴那所謂有意境的十字路口小木屋。
真是夏蟲不可語冰,謝安民坐在三輪車上,扭頭瞥一眼鐘子期不由慨歎,雖然沒有靈魂,但實在是帥,不是嗎?
謝安民坐在三輪車上打量這座濱海小城的城市風貌,街道上既有現代氣息的高樓大廈,又有青磚黛瓦的古色古香建築,古樸雅致,又不失活力,是一處宜居宜家的好地方,隻是這裡大概容不下她這樣野心蓬勃、追名逐利的人。
她隻是在這裡短暫棲息的候鳥,終要飛往自己的天地。
而身旁這位帥哥,也隻是她人生裡的一名過客而已。
謝安民思緒沉浮的時候,三輪車抵達了小木屋。鐘子期率先下了車,開始和車夫為車費討價還價,謝安民卻往車夫掛在車子前頭的二維碼上直接掃了88塊過去。
聽到車夫手機上傳來的同步報價女聲,鐘子期愣了愣,“用不著那麼多。”
“88,討個吉利。”
“你瘋了?錢不是你這樣浪費的。”
“他是勞動人民,給點小費怎麼了?”
兩人爭執間,那車夫生怕謝安民後悔,要讓他把錢還回去,道了“謝謝”,雙腳用力蹬著三輪車跑了。
“你是有錢人,乾脆這頓肉片也你請客好了。”鐘子期沒好氣地說。
“你很窮嗎?如果很窮,那沒問題。”謝安民很爽快。
“就算窮,兩碗肉片錢還是出得起的。”
“那你買單。”謝安民噗嗤一笑。
鐘子期被謝安民笑得一顆心擰巴來擰巴去的,一碗肉片根本食不甘味。謝安民就很好地享受了這碗肉片,還留下老板的聯係方式,說改天要去參觀他是如何製作福鼎肉片的。
老板說白天要開店,製作肉片的工序一般放在夜裡打烊以後,或者淩晨,隻怕時間上有點不巧。謝安民往老板店裡的二維碼掃了一千塊過去,買下老板半日時間,老板發愣了一下,還從未遇到這樣闊氣的客人。
謝安民問老板是不是錢不夠,拿出手機又打算掃錢過去,老板很有良心地擺擺手,說夠了夠了,這便帶著謝安民和鐘子期去自己的小作坊,給二人來了段肉片製作的現場演示。
謝安民看得興味盎然,也跟著動手實踐了一下,拿著根棒槌在豬肉已經捶打成的肉泥上使勁摔打,一時之間肉沫四濺,不但濺到自己臉上,還濺到一旁鐘子期的身上,嚇得鐘子期左跳右跳躲閃,老板在一旁看得直樂,並說如果不是為了向謝安民演示,如今豬肉都是放到料理機裡直接打成肉泥的。
鐘子期越狼狽,老板笑得越開心,謝安民也跟著笑得很開心,這讓鐘子期不由有些惱火,要不是看在她救了林盈盈肚子裡的孩子,鐘子期真想和謝安民翻臉。
從肉片老板的小作坊出來,鐘子期忍不住問謝安民是乾什麼的,一個看起來洋裡洋氣的大美女,怎麼會對打豬肉這樣粗魯的活計也感興趣呢?
是的,她還沒有向他介紹自己。
“謝安民,作家,你呢?”
“鐘子期,一名體育老師。”
原來是一名體育生。謝安民看著鐘子期,啞然失笑,怪不得……
謝安民差點把“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四個字說出口,而鐘子期卻突然撇下謝安民,邁開大長腿,穿過車流,朝著馬路對麵走了過去。
謝安民目光追隨著鐘子期的腳步,一直到馬路對麵。
馬路對麵站著一個女孩,饒謝安民這輩子看過無數美女,還是要在心裡讚歎一句:好漂亮的女孩子。
那女孩一席雪白長裙,站在街邊,不知是在等人還是等車,仙氣飄飄的,仿佛周身自帶祥雲。
難道鐘子期認識她?隻見鐘子期已經走到她身邊,說了什麼,旋即掏出手機。女孩也掏出手機,兩人似乎在加微信。
等鐘子期再回來時,謝安民問他:“你朋友啊?”
鐘子期搖頭:“不是。”
“那你剛才……”
見謝安民一臉疑惑,鐘子期特坦誠,老實交代道:“我看她長得漂亮,就過去加一下微信,看看能不能加上,沒想到這麼爽快就加上了。”
鐘子期興高采烈地揚了揚手裡的手機。
謝安民仰著頭看他那張眉飛色舞的臉龐,心裡竟然酸溜溜的。
帥氣的體育生,猶如行走的荷爾蒙,加微信的確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