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賭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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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依猛地抬頭,看見她這邊吊著一排的人,全部被封了口,發不出一點聲音,有的身體在不受控製的顫動,有的在苦苦掙紮妄圖解開繩索,而有一部分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死了,地上一片紫黑色濕濕黏黏,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的血混在裡頭。

這是暗格最大的玩樂點,把活生生的人吊掛在房梁上,自遠處射箭,堵要幾箭才能要了那個人的命。

這哪裡是在賭箭,分明是把人當做活靶子,賭命啊!

林依輕輕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已經紅了一圈,吊在她斜上方的那個人,赫然便是小孩三吳。

“嗖——”第二箭毫不拖泥帶水的射過來。

林依撚著兩顆地上的小石子,手指一彈,一顆向前撞在箭身下方,原本的軌跡被乾擾,箭向上飛了一截,沒有射到人,反而射斷了捆著三吳的繩索。

三吳直直下墜,林依掐好時間接住他。

說真的,小孩雖然意識破碎,但在那安下心來的一瞬間,還帶著一肚子驚訝,林依平日都是一副冰冰冷冷什麼事都與自己無關的模樣,哪怕是在荷花獄的時候,也保持著那股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淡然,彆說是如此明顯的衝天怒氣,平時她就算是無語無奈到了極點也隻是給個眼神就過去了,現在……三吳打了一個哆嗦。

另一顆小石子向後,從牆壁上反彈回來,剛好彈在了快要落地的箭尾巴上,箭受力後朝著林依飛了過來,被她接在手裡。

剛才的第二箭,她看清楚是誰射的了。

她像一隻等待已久的狼,在人群中仔細尋找著自己的目標,細長蒼白的手捏成拳,骨節哢哢作響。

她眯著眼,找到那個紫衣男子,箭尖對準他,內力灌輸在箭上,便是沒有弦,這箭的氣勢也絲毫不減,怎麼來的就怎麼還回去,甚至帶著破空的怒氣,帶起的風把那一圈燭火吹滅了半數,比來時更狠,速度又快,猝不及防這一係列動作做完之後,林依抱著三吳乾脆利落地離開此處,沒有絲毫猶豫,似乎多看一眼都是汙了眼睛。

燭火忽然熄滅這件事對於這群人來說見怪不怪,他們也沒有繼續把它點亮的打算,似乎這樣能讓他們玩得更刺激些,談笑聲蓋過了血肉聲。

那箭攪動血肉直入紫衣男子的心臟,他倒退了三四步,耳邊嗡嗡的聽見有人打趣他說:“還沒喝酒怎麼就站不穩呢?”幾秒後,他轟然倒地,鮮血如噴泉一般從胸口飆出來,把他旁邊的人染了一身紅,死的時候還沒有瞑目整個事態翻轉發生在瞬息之間,眾人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高台之上一片死寂

大廳內,一曲霓裳舞畢,蘭花花靈回到房間稍作休息。

她本是無名無姓的,老鴇給她取了個名字緣娘,自此,低語樓上上下下都叫她緣娘。

緣娘看清屋裡站著的人時,一下子紅了眼睛:“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冥翼哼笑了一聲,自顧自的靠在窗邊喝酒,他是個孤兒,小時候被師父撿回去養長大,後來叛出枕星閣,就沒有所謂的“家”了,這低語樓,是他為數不多的落腳點之一。

“我記得你並不想呆在這裡?”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這句話自然得像是隨意問的。

緣娘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試探著問:“你能帶我離開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抬起酒壺又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順著喉結滑進胃裡,想說什麼卻在開口時變成了:“先前怎麼不走?”

“原先是放不下瓶兒姐,寧哥哥,還有和我同根同源的姐妹們,總是想一堆沒用的東西,躊躇不前。”她頓了頓,扯出一個笑:“現在想開了。”任瓶兒一個花魁怎麼會要她操心,姐妹們各有各打算,在低語樓活下去不成問題,至於高寧一路護著她的那個人,她最親近的寧哥哥,他長眠在了地底,留在了星空最美的那個夜晚

留在這裡乾什麼呢?徒增傷心麼?

“朦郎等了我三年,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是我對不起他”

冥翼仰著頭啞著嗓子答道:“好。”半響,他才說出了那個在心裡翻來覆去的問題:“高寧的骨灰在哪裡?”

“那棵銀杏樹下。”緣娘想,那裡應該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了,總說神樹有靈神樹有靈,隻願這一回,是真的有靈吧

冥翼垂下目光,把最後一滴酒喝完,沙啞著又應了一聲:“好。”

他說:“後日午時,等著。”

緣娘抬起頭的時候,他已經單手撐著窗子翻了出去,白衣廣袖飛舞,墨發如絲飄揚,看身形似乎有些醉了,歪歪斜斜地踩著屋頂,醉漢一樣幾個起落躍到一樓的大廳裡。

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從未醉過,不論什麼時候發生過什麼事,都是清醒著的,儘管他行事不拘一格,性子自由自在,其實什麼事他都看得明明白白,隻是佯裝不在意罷了,這樣子反而比彆人更痛百倍千倍,也就是他生性樂觀而已。

在這幾炷香的時間裡,林依忙起來就不曾休息過。

這一箭避開了心臟,卻傷到了肺腑,再加上這個時代醫療水平跟不上,哪怕她有通天的本領找不到趁手的工具也是白搭。

她大腦嗡嗡作響一片空白,怎麼把三吳就近安頓在房間裡,又是怎麼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藥房,說了些什麼用了哪些藥都沒什麼感覺——隻記得血總也止不住一直流一直流他揣著自己的衣袖喊疼,血和淚一起滴落在她的衣裳上,一雙眼睛火辣辣的痛,身體裡的三魂七魄像是被抽空了一樣,不管乾什麼都非常平穩的手此時控製不住的抖,後背冒出了一身冷汗,林依忽然覺得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去做,她還沒有對他說過一句節日快樂,一起插茱萸,喝雄黃,她還要送他去學堂,讓他念書識字,過上他這個年齡該有的生活,還要看著他將來當一個大官,吃穿不愁,生死無憂她似乎聽到三吳拉著她又說了一句話,實際上他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了,用的是氣:“姐你早自由啦”他早在荷花獄的時候就把山盟海誓解了,所以林依這次偷偷翻出來找他沒有受一絲半點的反噬,她的三月之約早就不必守了,從今以後,她來去自由。

有些時候三吳會在想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後來他大概知道了,因為,在紅衣女鬼圍攻他時,有一個人,真真切切把他的命當做命,頂著受傷的危險把他帶出來,荷花獄裡,有人會為了他的犯傻而著急和無語,還有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的“謝謝”那日老樹下,他想說的三件事根本不是寥寥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他想告訴她她已經自由了,什麼時候都可以走;他想認她做姐姐,就像畫本子中的義結金蘭;他想告訴她,下回不要再那麼隨意的受傷了,為了救他也不行,要照顧好自己可惜,這些話,都來不及對她說了,他短短一生中,在最後一刻知道了“遺憾”二字怎麼寫,他隻能,扯出一個笑來安慰她了。

緊緊抓著她的衣服的小手實在是沒有力氣了,鬆鬆軟軟的垂下來,小孩維持著那個一言難儘的笑閉上了雙眼,林依怎麼抓都抓不住,一臉茫然的緊緊的抱著他,死死抿著唇,一聲不吭,頭埋在三吳的胸口處。

她真的好冷好冷,那種刻在骨子裡的冷意揮之不去,那張父母的死亡通知單,還有老爺子那粗糙的手掌,還有……她緊緊揪著小孩的衣服,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又把一樣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弄丟了,而且……她找不回來了,再也找不回來了,那是說話不討喜但良心不錯的小乞丐,那是她在這個世界裡想叫一聲“弟弟”的人,那是她在潛意識裡當成家人的小孩。

為什麼?為什麼啊?她愛的人總像這中秋的月一樣,並不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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