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七月初七,正值乞巧佳節。
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輕柔地覆蓋著大地,月光如水灑在每一處角落,給世間萬物都鍍上了一層銀白的光輝。
穿著彩衣的姑娘們相約聚集於一處,笑語嫣然,手持五色絲線與七孔針穿針引線做著女紅,乞求織女能夠賜予她們更加精妙的女工技藝。
這本是個美好的節日,然而即便月光再明亮,也難免有陰影叢生。
雒陽城中,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邸內,樹木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就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而哀鳴。
廳堂內氣氛凝重壓抑,齊聚著太平道雒陽方的所有高層。
而他們之所以聚集於此,則是為了審判一名張角親傳弟子。
“師兄,事到如今,你最好給大家一個交代,眾兄弟都在等你的解釋。”馬元義目光如利刃般直直地刺向唐周,語氣冰冷而強硬。
他這些時日輾轉於荊、揚二州,幫助那裡的一眾渠帥發展了七萬餘人的信徒,還要為師尊盯緊鄴城那邊的起義籌備事宜,便將發展雒陽城內信徒的重任交給了自己的師弟唐周,甚至將連師尊都未曾見過的內應名單也交給了他。
但這兩個月來,他昔日發展的一眾內應一個個沒了蹤影。
先是中常侍封諝和徐奉被殺,但馬元義也從雒陽達官顯貴之中的太平道信徒口中探聽到了宮中的劇變,將二人之死定義為受宮變牽連被清洗,並沒有往起義事宜暴露上聯想。
但緊接著,雒陽城內的太平道內應一個個斷了聯係,就像是被人為清理了似的,這不由令馬元義對唐周產生了懷疑。
除了他,這份內應名單隻有唐周擁有,而且消失的幾乎都是唐周接觸過的內應,他不信這是什麼巧合。
而若不是巧合,那麼也隻有一種可能性了。
“師弟,我向黃天起誓,此事當真與我無關。”唐周音中帶著一絲無奈,一邊說著,一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周圍的人,試圖尋找一絲理解。
他雖不服馬元義,認為師尊不該越過他這個師兄,將雒陽方交給後來的師弟馬元義,但他也不至於因此出賣自己人。可麵對質疑,他實在不知如何解釋,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患了離魂症,在睡夢中向官府舉報了這些太平道內應。
馬元義聞言,緩緩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失望的神情,雙手負於身後,踱步向前:“師兄,你我相識多年,隻要你如實交代,我還能念及往日情分,向師尊他老人家求個情,留你條生路。”
這些年他輾轉八個州,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像唐周這般被發現出賣太平道利益卻死不認賬的人,他見得太多了,但他還是願意再最後給唐周這個師兄一次機會。
“我也不明白事情為何如此湊巧!”唐周情緒激動起來,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向著馬元義的方向跨了一步,雙手握拳,大聲吼道,“但我真的沒有出賣兄弟們,更不會出賣師尊!”
他好歹是張角第一批弟子,也是雒陽方的副渠帥,被如此咄咄逼人地質問,心中自然憤懣。
馬元義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唐周,微眯的雙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有惋惜,有不忍,但很快,這些情緒被冰冷的殺意所取代。
按著腰間刀柄的手緩緩握緊,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農民,“心慈手軟”這個詞,早已與他絕緣。
寧殺錯,不放過,這便是他的行事宗旨。
否則,害死的就不隻是他一人,而是整個雒陽方,乃至整個太平道的所有人。
“好,既然你執迷不悟,那就莫怪師弟無情了。”馬元義的聲音低沉而決絕,他猛地一揮手,大聲喝道:“來人!”
隨著馬元義一聲令下,屋內一眾雒陽方的太平道信徒迅速拔刀而出,指向了唐周這位雒陽方副渠帥。
“嗬嗬,馬元義,你當真要殺我?”
唐周冷笑一聲,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怒,他迅速側身向後躲避,身後一眾護衛也頓時將他護在中間。
他好歹也是個副渠帥,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心腹呢?
他早就知道今日會無好會,畢竟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叛變了,更何況是其他人,因此他早早就穿了一件內甲,外罩長衫,還帶著一眾心腹赴會,就是防備馬元義突然發難。
“不是我要殺你,而是教規不容你!”
馬元義見唐周和他身後的一眾護衛拔刀,眼神瞬間變得銳如鷹隼,心中最後的一絲師兄弟之情也徹底消散。
現在已經無關乎唐周是否出賣了太平道情報了,而是唐周竟然率眾與他拔刀相向。
唐周必須死!
“誅殺叛教罪徒!”
馬元義大喝一聲,與一眾護衛持刀殺向唐周。
而唐周也毫不示弱,率護衛們上前拚殺。
雙方的護衛也迅速混戰在一起,一時間宅邸內喊殺聲四起,刀光劍影閃爍,人影交錯,鮮血迅速在地麵蔓延,洇紅了冰冷的石板。
儘管唐周的護衛人數不如馬元義,但馬元義這一方一時也拿不下唐周,而且唐周的護衛中有二人頗有勇力。
其中一人持刀連殺六人,另一人一手手戟一手短劍護持在唐周身旁,數次從刀劍下保住了唐周的性命。
“公道,放響箭!”
持刀者名為鮑出,是三輔有名的遊俠,而被他喚作“公道”之人則是雒陽聞名的遊俠祝公道。
“好!”
祝公道扯開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臂弩,對準天上射出早已填裝在臂弩上的鳴鏑箭。
不過多時,從街道中衝出上百名身穿繡衣者,手持斧鉞衝向了這座府邸。
“文才,去接應外麵的兄弟!”
祝公道聽見外麵的腳步聲,突然發難將護持了許久的唐周挾持住,抓住唐周的後衣領,用劍抵在他的脖頸處,又以手戟格開一柄劈向他的利劍對著鮑出呼喊道。
然而還不待鮑出騰出手打開府門,便見府門傳來一聲巨響,一柄大斧硬生生破開了這道大門,一旁還有一眾繡衣使者架著軟梯翻過牆頭躍入庭院迅速加入了戰鬥。
“繡衣直指祝公道!”
“繡衣直指鮑出!”
“太平道賊人欲反,戴黃頭巾者便是太平道雒陽方渠帥馬元義!”祝公道和鮑出自報身份後指向馬元義的方向對著前來支援的繡衣使者們說道。
他們沒有去貪功,而是呼喚了幾名袍澤一同守住被擒下的唐周。
功勞他們已經拿了大頭了,雖說馬元義的重要性遠勝唐周,但他們是破獲此事之人,首功定然是他們的,剩餘的功勞總要分潤給這群危難之時來救援的袍澤吧,難不成還要讓人白跑一趟。
“多謝!”
為首的史阿一愣,向著二人一抱拳,隨後丟下了手中的巨斧換上了一柄長劍,身形如電,殺向了正在向著後門逃竄的馬元義。
“該死,唐周這個叛徒,我早晚要殺了他!”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渠帥!”
馬元義赤紅著雙目,他的一條腿被刀劈傷,隻能由一眾護衛攙扶著逃向後門,但負責斷後的太平道信徒卻被史阿輕鬆砍翻在地。
史阿的劍法淩厲刁鑽,有名家之風卻又不失狠辣,招招直奔要害而去,護衛著馬元義的人一個個減少,但馬元義也不斷拉近著與後門的距離。
但當馬元義打開後門時,看見的不是生路,而是一支舉著火把的騎軍,人人身著橘紅色甲胄,好不威風。
為首一人手持長戟上前,戟鋒直指馬元義斷喝道:“執金吾緹騎司馬夏侯惇在此,賊人還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