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明公稍待,孤還有一位賢士相迎。”
劉辯笑眯眯地看向另一隊車馬處,儘管不認識那一位,但那種飽經風霜中又帶著幾分儒雅氣質,他應當是不會認錯的。
荀爽暗暗蹙眉,雖不知道太子口中另一位賢士是何人,卻莫名對那人生出了幾分不喜,就像是有人分走了太子對他的寵信,連帶著這份國士之遇都分走了一半。
“伯喈公輾轉千裡,辛勞了。”
劉辯向著蔡邕遠遠地行了一禮,蔡邕連忙趨步小跑而來,將腰深深地彎了下去。
“邕一介流亡罪徒,安敢勞太子大駕!”
不同於一直身為古文學派士人領袖又有“碩儒”之名號的荀爽,蔡邕這些年來卻是過得不怎麼樣,也見慣了人情冷暖。
他因上書勸諫天子禁絕宦官乾政而被中常侍曹節、程璜懷恨在心,被流放至朔方郡,途中還屢次遭遇暗殺,好不容易得到天子赦免又因不願附會中常侍王甫的弟弟五原太守王智,再一次被宦官們構陷,被逼得不得不逃命江海,遠走吳會。
被貶謫與流亡之時,中常侍呂強為他求情,橋玄也曾令皖城橋氏的族弟屢次為他送來衣食救助,還有他的摯友,受黨錮賦閒在家的羊續,以及他在吳郡棲身時為他提供庇護的吳郡顧氏,除了這些人以外再無任何人襄助。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蔡邕也格外感激這些昔日為他提供過幫助的人,麵對太子這位直接改寫了他的命運,將他從逃犯身份赦免並且召回雒陽委以重任的人,蔡邕已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感激與感動。
而且太子竟然用國士之遇來迎接他!
他原以為太子迎接之人唯有身為古文學派士人領袖的荀爽,卻不想他竟也是太子親至城門相迎之人。
相比於荀爽那比鱷魚真誠不了幾分的眼淚,蔡邕的淚水中凝聚著的悲苦和感動是劉辯能切身覺察到的。
“伯喈公,一切都過去了。”看著蔡邕如此痛哭流涕,劉辯也不由有些感慨,出言寬慰。
荀爽本來是對另一位太子口中的“賢士”有些不喜的,沒想到竟然是同為古文學派的大儒蔡邕,也一同出言寬慰這位昔日的好友。
然而蔡邕心中也是有著一筆賬的,荀爽這位“好友”,在他落難後可未曾為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都未曾派人來問候過他一聲。
“來,上車,隨孤回東宮,孤還有許多事要向慈明公和伯喈公請教。”
劉辯一手推著一人,將兩人推向他的太子乘輿,無論二人如何推辭,他都不肯罷休。
最終在劉辯的強力要求下,荀爽和蔡邕方才上了乘輿,與他同坐一車。
由太子仆董昭趕車,太子洗馬陳琳、牽招與太子府衛士高聲呼喊,告知全城太子親至城門迎荀爽與蔡邕乘太子乘輿入城之事,還特地在雒陽城內兜了個大圈,頗有些像是釣魚佬釣到大魚時的場景,整整一個半時辰才晃晃悠悠地將乘輿駛入了東宮。
而後劉辯正式拜荀爽為太子少傅和尚書,拜蔡邕為徐州刺史,假節,監察徐州大小官吏,又賜了兩座府邸給荀爽和蔡邕,並在兩座府邸中早已安排好仆從、侍女,衣食起居無所遺漏,蔡邕更是驚喜地發現羊續幫自己撫養的兩個女兒也早已在太子安排的府邸中等候。
安頓好這兩位海內名士之後,劉辯這才疲憊地回到了永安宮。
“文和,此次差事做得不錯,有何想要的賞賜儘管提。”
劉辯的心情很好,不僅僅是收獲了這兩位海內名士的效忠,更是因為這番對荀爽和蔡邕的禮遇,使得他仁厚賢德的名聲進一步得到了傳頌。
而其中便有賈詡的功勞。
繡衣使者是孝武帝所設,身穿繡衣,手持節杖和虎符,四處巡視督察,發現不法問題可代天子行事。
在孝武帝時期,繡衣使者的權力不可謂不滔天,有“討奸”、“治獄”、“捕盜”之權,督察官員、親貴奢侈、逾製、不法之事,甚至就連戾太子劉據都被繡衣使者逼得不得不造反。
到了光武帝時期,繡衣使者的權力被大大削弱,隻剩下了“捕盜”之權,到了劉宏手中,由於十常侍的存在,繡衣使者直接被廢除了。
當然,也並非當真是廢除了。
應該說劉宏將繡衣使者在名義上全部廢除,卻交給了十常侍之首的張讓和趙忠手中,令他們監察地方。
這批人手在張讓和趙忠投效劉辯後,自然也落入了他的手中。
否則賈詡就算是再天縱之才,兩個月的功夫要拉起一支足以在監察地方時提前覺察悄然入京的荀爽和以吳郡顧氏名義低調入京的蔡邕的人馬根本不可能。
賈詡這位繡衣禦史在收到底下的繡衣使者彙報後,便向劉辯進獻了親至城門迎接荀爽、蔡邕並昭告全城的計策。
“臣彆無所求,唯乞請太子免去臣繡衣禦史的職位。”
賈詡跪伏在地,將頭埋在臂彎之中,就像一頭膽怯的鴕鳥。
若是旁人,也許當真會這麼認為。
但劉辯清楚,賈詡是一條毒蛇。
前世許多人都將賈詡與陳平歸為同一類人,但在劉辯看來這兩人截然不同。
看著依舊跪伏著,沒有聽見劉辯的命令不敢起身的賈詡,看著他彎曲的腰背,劉辯默不作聲。
陳平與賈詡都是毒蛇,但陳平是一條更渴望權力、會用毒牙清除仕途上的攔路者的毒蛇。
而賈詡卻是一條隱藏著毒牙,也不吐出蛇信,巴不得一年四季全都安然盤踞在洞穴中冬眠的毒蛇。
然而一旦有人打攪到他的安眠,這條毒蛇就吐出見血封喉的毒液。
“孤知道你怕什麼,怕不得好死是嗎?”
劉辯的話很直白,他明白麵對賈詡這種聰明人,顧左右而言他或是敷衍根本行不通,不如坦誠相對。
“臣不敢。”
賈詡嘴上說著不敢,腦子裡想著的卻是曆代的繡衣禦史的結局,兩漢時期,繡衣禦史和酷吏都是天子與士族爭權的工具,有幾個能落得個好下場的?
而且他明白,如此雄才大略的太子不可能隻是將繡衣使者當成了尋常的監察機構,而是可以為太子羅織罪名處置政敵的黑手套。
事實上劉辯也的的確確是打算這麼做的,否則他又何必要陰狠的賈詡來出任這個繡衣禦史?
如今他麾下的太子府家臣,也唯有賈詡才能掌控住
“功臣不能全身而退,劉辯何顏立於天下?”
“孤若為天子,文和當得三公之位!”
劉辯一把拉起賈詡走出殿門,遙指南方道:“雒水在此,孤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