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所有人對此都是早有意料,但是當親耳從劉秀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後,朝堂上下仍是巨震。
要知道,如今的朝堂上本就是以河北氏族以及南陽氏族為主。
哪怕劉秀在一統天下之後,為了徹底平衡朝堂上的局勢,先後提拔了不少關中氏族。
但這些後來者在朝堂核心權力層麵,卻始終難以撼動河北與南陽兩派的根基。
究其原因,便是河北與南陽氏族皆因輔佐劉秀成就帝業,立下了從龍之功。
這份功績與生俱來便高人一等。
並且,他們在劉秀的勢力版圖中,曆經多年經營,早已盤根錯節,豈是輕易能夠動搖的?
尤其是河北氏族。
因為劉揚未曾造反的關係,如今的河北氏族內部並沒有遭受到清洗,各方人士之間利益糾纏極深。
尤其是在劉彊被立為皇太子之後。
這些人更是已經成為了其的支持者,這部分人在朝堂上占據了大半。
如今見劉秀竟然要真的廢了郭聖通。
這群人自然要有所行動。
幾乎就是當天,鋪天蓋地的反對章表便被遞到了劉秀的麵前。
但對於這些人劉秀根本就懶得去理會。
他給予了最直接的回應。
那就是直接廢除了郭聖通幾個兄弟的爵位。
時代已經變了,如今的劉秀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隻能依靠河北氏族的皇帝了。
一統多年,在經過多次的雷霆手段之下,他早已徹底握緊了皇權。
在如今顧嘯已經前往了河北的情況下,劉秀根本不懼任何威脅。
果然,這種手段一出,整個朝堂上下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這些人就算再怎麼不甘心,但在麵對劉秀這種實權皇帝之時,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雖然他們都想奪利。
但也不敢迎風而上。
隻能用著“至少太子殿下還沒被廢”的這種理由,聊以自慰。
冀州,巨鹿。
顧嘯的封邑正是在這巨鹿之地,包括巨鹿、癭陶、任縣、平鄉等地。
與那些傳承已久的天下大族不同。
如今的顧氏雖已成為炙手可熱的新貴,卻麵臨人丁稀少的困境。
而顧嘯又常年駐守洛陽。
河北封邑之地的諸多事務,便隻能交由他的弟弟顧晨來打理。
值得一提的是,顧易並未憑借顧嘯的身份為顧晨謀取任何官職,甚至婉拒了劉秀想要賜予顧晨官爵的美意。
至於原因也很簡單。
——顧晨的屬性麵板實在過於平庸了。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為人並沒有什麼主見。
他若是為官的話,作為顧嘯的親弟弟,極有可能被居心叵測之人利用,從而間接損害整個顧家的聲望。
在這個時代,聲望對於家族的興衰至關重要。
如今顧氏正處於起步的關鍵階段,容不得絲毫閃失。
也正是因為如此,索性顧易便讓顧晨先回了這河北之地,並還讓他同樣也娶了河北之地大族的女子。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英明的決定。
雖然這些河北氏族幫著顧氏都有著自己的目的,但對於現在的顧氏而言,他們的幫助確實是起了大作用。
短短數年下來。
也算計是在河北之地徹底的紮下了根。
因為擔憂顧嘯身體出現問題的關係,顧易並沒有讓顧嘯急著趕路。
當他抵達巨鹿之時,早已經收到了消息的河北官員以及各大氏族之人早已等候在此。
這些人都是特意來迎接呼嘯的。
而為首之人;
———正是真定王劉揚!
其實按理而言,真定王可是屬於藩王。
不說實權,至少在身份上,是要超過顧嘯的。
但在如今的建武一朝。
麵對顧嘯這個麼一個最為受寵的第一功臣,根本不會有任何人敢擺架子。
哪怕是劉揚也不行。
劉揚的年紀真的不小了,距離上一次見麵已經過了幾年的時間,此時的他早已是滿頭的白發。
但是那股身為上位者的氣質卻是愈發的濃厚。
顧嘯剛從馬車上走下來,他便直接大笑了兩聲,朗聲說道:
“久未謀麵,冠軍侯風采依舊,英氣更勝往昔!”
兩人一番寒暄客套。
顧易一直都在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真定王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從他的眼神深處顧易還是明顯感覺到了劉揚對顧嘯出現在河北的憤怒。
也是雖然劉秀廢後的消息還沒有傳過來。
但是對於這些個老狐狸們而言,當顧嘯出現在河北的那一刻起,結果便已經不言而喻。
他自然對顧嘯有憤怒。
但既然他沒有選擇直接動手,便已經說明了劉揚此時的態度。
顧易並未乾涉,而是默默看著這一切。
果然,就在酒過三巡之際,劉揚也是將大族之人全都請了出去隻留自己麵對顧嘯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大司馬,皇後曾修書與孤,言她多次派人前去拜訪大司馬,卻均被大司馬拒之門外。”
“孤著實不解,大司馬為何不願幫幫皇後呢?”
“大司馬的封地在河北,在大司馬之弟前來河北之時,本王也不僅一次的伸出援手,可為何大司馬要如此?”
“那南陽陰氏得勢,對大司馬能有什麼好處?”
拉攏?
顧易瞬間就猜出了劉揚的想法。
這也是這個時代氏族們最善用的手段,各地氏族以利益相互綁定,並且極度排外。
劉揚這話就是在說
顧氏既然已經要在河北之地立足,為何不幫助郭聖通?
對於這個問題,顧易都懶得回應。
自傲——
是如今之天下幾乎所有大族的通病之一。
這劉揚明顯是十分確定顧氏若是想在河北立足就免不了他的幫助。
然而他卻殊不知,顧氏立足的真正底牌隻有顧嘯和劉秀!
隻要這兩人還在。
就沒有人能動搖顧氏如今的地位。
見顧嘯並沒有開口的意思,劉揚也不氣餒,輕輕歎了口氣後,這才再次開口:“冠軍侯。”
“孤可以代替皇後做出承諾。”
“若是冠軍侯可以在陛下麵前,為皇後說幾句好話。”
“假以時日,待太子繼位。”
“無論天下如何,顧氏地位絕不會變!”
仍是利誘!
隻不過這一次則是要更加直接了一些。
這一次,顧易沉默不下去了,他立刻就操控著顧嘯給予了回應。
淡淡一笑。
“顧嘯!”
這一抹淡笑似乎是刺到了劉揚的某根神經,他立刻就皺起了眉頭,猛地一拍桌案:“本王來此親自候你,便已經是給足了你的顏麵。”
“你這是在小覷本王?”
“難不成當真以為本王會怕了你這個所謂的冠軍侯?”
麵對著暴跳如雷的劉揚,顧易是隻感覺聒噪。
若是這劉揚真的就造反了或者是派人來刺殺顧嘯,顧易或許都都會高看劉揚一頭。
但現在呢?
顧嘯抵達河北,他來親自等候。
這便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
人老了
甭說造反,就連直接對劉秀表達不滿的心思都已經不敢有了。
隻能落到一個利誘。
要真說利誘。
劉秀能直接給顧氏來自皇族的聯姻,你又能給什麼?
顧易直接操控著顧嘯擺了擺手,似乎是要直接將劉揚的怒氣壓下去一般,旋即便直接開口說道:“大王。”
“在下有一言相勸。”
“如今之天下,早已不同。”
“陛下想做什麼要做什麼,無人能阻。”
“大王若是能夠聽令,想來是能夠安享晚年的,也算是為子孫著想了。”
“但若是大王真的懷有其他心思在下隻能勸大王能夠冷靜一點。”
不得不說,顧嘯真可謂是一個純粹的武夫。
顧易想說的這些話,在顧嘯口中說出來時,就仿佛是在說“你最好聽話,不聽話我就揍死你”一般。
其實顧易的心緒十分平靜,至少在現在而言,區區一個劉揚還真不被他放在眼裡。
彆說是現在的已經老了的他。
在原本的曆史之中,就算是那個敢於造反的劉揚,都沒用劉秀親自動手,直接就被耿純給殺了。
更彆說如今的局勢了。
聽到這話,劉揚的表情愈發的難看。
但也不出顧易的預料。
如今的劉揚真的是沒有了什麼銳氣,哪怕麵對的不是劉秀而是顧嘯,也不敢將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出來。
隻是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著人將剛剛之事宣揚出去。”
待劉揚走了出去,顧易立刻就做出了安排。
劉秀廢後的消息應該很快就會傳過來了,這些人在洛陽都有著自己的人脈,定會知道一切。
再加上剛剛發生的一切。
顧易不相信這些人還敢有其他心思。
河北的氏族,該重新站隊了!
隨後,顧易又是操控著顧嘯寫信,讓人給劉秀送了過去。
他得將今日的事告訴劉秀。
有他在,河北之地亂不了!
洛陽。
卻非殿。
“陛下,以大司馬之能,孤身定河北也是情理之中。”
此時此刻,剛剛看完顧嘯來信的鄧禹,正在與劉秀表達著自己的想法。
自顧嘯離開了京城之後,他自然也就成為了與劉秀最為親近之人。
其實按理而言,相比於顧嘯追隨劉秀的時間,鄧禹這個與劉秀自小就認識的發小,顯然要更加親近一些。
但也不知為何,劉秀就是更加喜歡顧嘯。
“朕知道。”
劉秀的臉上帶著一絲欣慰,不屑一笑,“朕還是高看了真定王啊。”
“麵對大司馬,竟然連發怒的膽量都沒有。”
“這種人,也配是我大漢之王?”
雖然對於顧嘯能定河北早就已經有了預料,但看到劉揚的表現時,劉秀還是有點生氣。
這人是在給劉氏丟臉!
鄧禹低下了頭,不敢多說。
他可不是顧嘯那種莽夫。
雖然是劉秀的發小,但自劉秀稱帝的那一刻起,雙方的關係也自然不可能一直保持在當初那般。
鄧禹也不可能在劉秀麵前如當初那般隨意。
殿內頓時便寂靜了下來。
就這樣沉默了片刻,劉秀這才放下了書信,表情亦是恢複常態。
“河北安定,朕心安矣。”
他似乎是在與鄧禹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歎道:“天下疲敝至今。”
“自朕一統天下之後,先後整頓吏治、裁撤官員、減少軍隊、釋放奴婢、修繕水利,一切舉措都是想著能讓天下快速恢複過來。”
“然今卻仍是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
說著,劉秀語氣一頓,看向了鄧禹,“仲華,你才能不凡,可有謀略能治我大漢天下萬民於水火?”
鄧禹一直都在仔細聽著劉秀說的每一句話,心中也是有了猜測,但當他聽到最後的問題時,還是不由得表情微微一變。
所有政策都說過了隻差一個。
度田!
這是鄧禹瞬間便確定了的答案,但卻莫名有些說不出口。
何為度田?
度田者,丈量土地、清查人口也。
劉秀此前種種舉措雖削弱大族實力,然與度田相比,力度遠不及。
試問當今天下大族,誰無兼並土地、隱匿人口之舉?
若行度田,大族勢必吐出隱匿之人與地,其實力將倒退數十年。
而鄧禹,亦是出自南陽大族!
其實鄧禹並不是一個貪財戀權之人。
相反,這些年來,他更是有了隱隱成為第二個顧嘯的趨勢,同樣不理廟堂爭鬥。
但也許真的就是因為大族出身的關係,鄧禹莫名對度田有著一些抗拒。
雖然他也明白如今之天下隨著天下各地的奴婢轉為庶人,曾經那些無人耕種的土地顯然是已經不足了。
度田定能解決這個問題。
但他就是不願說出口。
這種心情十分的矛盾,或是因為不想讓南陽鄧氏背上這個得罪人的名頭,亦或是其他原由。
他就這樣一直沉默著。
劉秀一直都在看著鄧禹,見他良久沒有開口,也是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眼神之中不由得就閃過了一絲失望。
這就是他更加喜歡顧嘯的原因之一。
在如今的朝堂之上,唯有顧嘯能夠做到與他真正意義上的齊心。
“想那王莽亂國之時,田地失序,朕複大漢至今,理應行度田之事,或可解百姓之疲憊。”
他忽然開口打破沉默,緊緊的盯著鄧禹道:“仲華以為如何?”
“陛下英明!”
鄧禹深深的吸了口氣,沉聲道:“但此時大司馬剛剛坐定河北,但想來若是朝中消息全然傳到河北,定會引起震動。”
“此時若是再行度田,臣怕引起士人反對。”
他這話倒不是有心不支持,而是真的有些擔憂。
當劉秀將“度田”二字說出口時,他心中的糾結便已經散了,開始思考起了此事的後續!
“哼!”
劉秀不屑一笑,眼神之中殺氣湧現,“朕不願再次興兵動武,並非是朕已無力執掌刀劍。”
“而是為了天下百姓能夠恢複生息。”
“若是他們不願給百姓活路,那也就怪不得朕了!”
劉秀的語氣異常冰冷,他早就已經有了這方麵的想法。
但劉秀也明白。
度田絕對會引起天下各地大族的反對。
雖然劉秀並不懼怕,但他是真的不想在這種時候再次折騰百姓。
但顧嘯這次的來信提醒了他。
天下已經變了!
如今天下的氏族已經不是天下大亂之時的氏族了,他們已經不敢如當初那般拿刀了!
“陛下英明!”
鄧禹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朝著劉秀一拜,“臣願支持陛下!”
他已經感受到劉秀的決心了。
“好!”
劉秀的臉上頓時便露出了一絲笑容,看著鄧禹道:“仲華,著你立刻前往南陽待朕詔令之後。”
“替朕看看可否有人敢欺瞞於朕!”
鄧禹低著頭,並未過多猶豫,直接點了點頭,拱手行禮道:
“諾!”
——————
“建武十有三年,秋。
時災變屢興,未得止息,百姓困於斯,疲敝之狀盈於四海。
帝湣然曰:“今天下罹此多艱,災異頻仍,民不聊生。朕深思之,唯度田一事,可為拯民之要途,解百姓於倒懸之患。”
遂詔下州郡,令其檢核頃畝之數,詳審戶口年紀,務使詳實無隱。
且敕令考實二千石長吏,察其於此事有無阿枉不平之行,若有不公,必嚴懲不貸,以正法度,而安黎庶。
——《後漢書·光武帝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