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馬後炮的角度上來說,紇石烈誌寧率軍逃到大名府實屬臭棋,甚至有些自投羅網的意味。
然而紇石烈誌寧畢竟是金國左副元帥,是要為全局負責的。
一方麵他需要在大名府收攏潰兵,另一方麵,他是不可能一戰之後,直接將河北南部全都扔了。
而且,大名府也是金軍經營許久的據點了,紇石烈誌寧還是比較信任大名府的防禦體係的。
除此之外,紇石烈誌寧也沒有想到漢軍的速度會這麼快,他剛剛抵達元城後不久,張白魚就帶著騎兵追過來了。
金軍士氣本來就很低落,若是臨陣撤退,說不得就會演變成大潰退了,所以紇石烈誌寧選擇暫時休整,想要等待鼓舞起士氣來,再行撤軍。
可誰成想到,漢軍就連沿途城寨都不清掃,直接圍上來了,並且圍三缺一,明擺著是要將這些金軍全都覆滅在這裡。
而漢軍後續的政治攻勢更使得河北遍地狼煙,到處都是抗金的義軍,金軍很有可能會被這些義軍遲滯,無法快速撤退。
紇石烈誌寧此時已經有些後悔了,然而世界上沒有後悔藥賣,他也隻能硬著頭皮,見招拆招。
麻杆打狼兩頭怕。
漢軍雖然氣勢如虹,也擺開了吃定你的架勢,但高階軍官們在喜悅過後,心中也是有些發虛的。
首先,漢軍雖然是得勝一方,卻畢竟是一場決戰,各部都有不小的損失,而且也有些疲憊。
而且隨著漢軍進攻,補給線也在拉長,後方的破綻也隨之增多。若是有一支生力軍插過來,斷了漢軍的後路,說不得此戰會由勝轉敗。
金國到了油儘燈枯的階段了嗎?
自然是沒有的。
金軍還有兩支主力大軍,一支是身在晉地,防守蒙兀、西金、西夏的完顏轂英;還有一支兵馬更近,就是身在汴梁的仆散忠義。
雖然仆散忠義率軍北上與漢軍決戰,為東金火中取栗的可能性比較小,可若萬一仆散忠義覺得唇亡齒寒呢?萬一這廝有偉大的國際主義精神呢?萬一這廝大女真沙文主義上頭,人如其名,忠義異常呢?
都說不準的。
其次,就是紇石烈誌寧在大名府擺開的陣勢了。
這廝不愧為天下名將,隻是通過少量的軍情與實驗,就推演出了火藥炸城的破解之法,那就是機動防禦,層層抵擋,不讓漢軍接近城牆。
當然,紇石烈誌寧畢竟不是能掐會算的神棍,不知道劉淮還藏著大炮這種利器,所以也沒有準備應對之法。
有大炮之後,想要破解元城的防禦體係就比較簡單了,一路用大炮轟過去即可。
大炮轟完步兵衝,步兵衝完大炮轟,以土木為主體的營壘哪能扛住這種折騰?
但是……所以要說但是,因為黃河改道,外加金國在民政上的大缺大德,河北水係混亂無比,根本就沒有從馬頰河來到永濟渠的水路。
因此,想要用大炮來攻破元城,那就得想辦法將這四個幾千斤的鐵疙瘩從陸路運過來。
其中困難,讓人想想就頭皮發麻。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金軍都是騎兵,如果狠下心來,撒丫子跑,漢軍該怎麼去攔?
漢軍騎兵經過大戰,此時已經不到一萬了,在元城這個大餃子中,就包了兩萬的金軍騎兵。
就算放棄圍三缺一也不成,因為漢軍在建立攻城營地之前,是無法將元城城門徹底堵死的。
包圍圈一大,漢軍密度就會變小,就會有足夠大的縫隙,讓金軍逃走。
這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很有可能的結果就是,漢軍好不容易推進了戰線,攻下了元城,然後金國騎兵化整為零,逃回幽燕,讓漢軍吃一肚子灰。
而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案倒也很簡單。
那就是補充漢軍的騎兵。
準確的說是將飛虎軍與白馬軍都調過來,多了這六千精銳騎兵,漢軍騎兵不足的情況就會得到極大緩解。
這個方案簡單易懂,這帥帳中每個知兵之人都想到了。但所有人都默默將提議都咽了回去。
飛虎軍這等王牌部隊,為什麼要在濟州枯坐?
說好聽點是為了聯通南北,說直白一點就是為了保護徐州腹地,準確的說是為了保證魏勝的安全。
這既是國事,又是家事,身為部將,真的很難提出意見,否則很有可能被人指責陷君於不義。
“辛五郎,你來說。”
麵對劉淮的點將,辛棄疾隻能起身:“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無非就是應對內外,外加防備後路罷了。
圍城營寨建立好之後,各處兵馬不僅僅要看好元城的敵人,也要防備金賊外來兵馬解困。”
“至於後路,咱們也學習金賊,多設軍堡與營寨。收攏了如此多的簽軍,確認能回家還不到兩萬,還有萬餘人是被強征來的,家都沒了,放回去也沒飯吃,隻能落草為寇。還不如以工代賑,讓他們能有口飯吃,得以活命。”
辛棄疾說完之後直接坐下了,他也是滑頭,根本沒有碰飛虎軍的話題。
眾將紛紛側目。
你特麼都是漢軍軍事體係內的第二人了,怎麼能這麼沒有擔當呢?
劉淮點了點頭,隨後看向了何伯求:“何長史有何言語。”
何伯求剛剛起身,卻聽到帳外突然有些混亂,有腳步聲響起,又有竊竊私語聲。
隨後,在帳外輪值的畢再遇唱名而入:“稟都統郎君,金賊前來襲營,天平軍與左軍已經開始接戰。”
劉淮點頭,示意何伯求繼續說。
眾將都是見識過大場麵的,又有副將留在營中坐鎮,所以無人慌亂。
何伯求畢竟是劉淮的元從舊臣,沒有任何避諱:“大郎君,飛虎軍與白馬軍能否調回來?”
沒有出乎任何人所料,劉淮立即搖頭:“不可能,河北局勢雖然已經明朗,但河南還是亂著,東金、西金、宋國還有山東共計四方勢力,而且紇石烈良弼也南下了,還不知道他會出什麼應對手段。”
“我也跟諸位說句實話,若不是父親絕對不許,我都要將白馬軍駐紮在徐州的。”
諸將雖然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也終究還是無言。
不過徐州也的確丟不得,若是徐州丟了,紇石烈良弼就可以順勢率軍攻到沂州,那樂子可就大了。
何伯求似乎也沒有意外,而是咬牙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多挖溝渠,將之前的陷馬坑與拒馬再多設立數倍,尤其城北,壕溝最起碼要挖五條以上!”
眾人又是紛紛側目。
這畢竟不是工業時代,所有施工都得靠人力畜力來進行。
挖掘機五分鐘挖出來的坑,讓人來乾,很有可能就是一整天的工時,還得被累個半死。
主持民夫事務的徐宗偃直接起身反駁:“何長史這方法不能說不好,不過這得需要多少民夫,又得需要多少糧草?我軍是來吊民伐罪的,總不能學金賊那般征簽吧?!”
何伯求不答,而是看向了張白魚:“張四郎,接下來戰事若是沒有意外,很可能就是你來統領主力騎兵,你可有把握攔住金賊突圍嗎?”
張白魚聞言攤手說道:“何長史,若是金賊要打,我自然是有把握能糾纏住的。可若是金賊要逃……是根本沒辦法攔的。”
何伯求轉過身來,對徐宗偃正色說道:“徐通管,如今就是這般情況,兩萬金賊騎兵幾乎沒有受損,雖是士氣低落,但戰力猶存,鐵了心逃走的話,是很難阻攔的。
可若是讓這支兵馬回到幽燕,被重新組織起來,再次臨戰,就不知道要用多少性命才能斬殺掉他們了。”
徐宗偃無言以對,但作為傳統士大夫,他實在說不出強征民夫的言語來。
眾人又將目光投向了劉淮。
劉淮卻看向了梁肅:“梁先生,明日白天,召集參謀軍事,我與諸位實地走一圈,看看是否有可以憑借的地勢,也要估算人力。優化方案。”
“張青,派遣一支兵馬,想辦法將大炮運過來。”
何伯求與徐宗偃見劉淮親自將這事攬下來了,倒也無話可說,默默坐回到了座位上。
反正圍城營地一直都在建立之中,壕溝也沒有停止挖掘,明日再去探查甚至都不能算是耽擱時間。
劉淮環視大帳,看到了作泥塑菩薩樣的蕭琦:“蕭將軍,城中還有許多契丹騎兵,你有辦法招降一番嗎?”
蕭琦起身苦笑:“回稟大郎君,雖然我等都是……曾是契丹人,卻終究不是一路人的。
我等都是山南契丹,大部分人都是跟著右都監投奔金國的,而耶律窩斡、耶律撒八他們,都是在遼國滅亡之後,方才成了金國子民,我等莫說說得上話,事實上是有深仇大恨的。”
右都監就是耶律餘睹,這廝投降金國的時候,遼國末代皇帝天祚帝還活著,遼國都還沒亡呢!也是第一批以猛安謀克製來重新編練的契丹人。
換句話來說,他們是契丹人中的首席二鬼子,雖然現在耶律窩斡也成了二鬼子,雙方也是有曆史仇怨的,不能說深仇大恨,卻也算得上相見兩厭。
至於劉和尚等人,更是與耶律窩斡恨比天高,仇似海深。
劉淮點頭,卻又說道:“還是應該試試的,耶律二郎,阿論,還有劉八,老和尚,你們都寫信給城內契丹人、女真人,即便不能讓他們反正,總能讓金賊離心一二。”
幾名契丹、女真出身的將領紛紛起身應諾。
劉淮見沒人想要再發言,起身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各自歸營作準備吧。”
梁肅卻低聲說道:“完顏謀衍那些人,大郎君要不要當眾見一見?”
劉淮還沒有回答,隻見畢再遇再次唱名入內:“稟大郎君,已經擊退金賊襲營,斬首八十二,生擒五十一。”
雖然不是大勝,也足以振奮一二士氣了。
劉淮撫掌說道:“再晾一晾吧。與其在那幾個甕中之鱉身上費勁,還不如去見一下功臣,慰問一下軍士辛勞。”
梁肅心悅誠服的點頭。